過去幾年
儘管緬甸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政治轉型進程
並號稱這是“不可逆轉的”
但最終還是未能避免重大挫折的出現
2月1日清晨，緬甸軍方“扣押”被認為是民盟政府實際最高領導人的國務資政昂山素季、總統吳温敏、各省邦行政長官等政要，軍隊出現在內比都、仰光、曼德勒等大城市的政府機構和街頭。軍方宣佈，為了處理包括大選重新計票等在內的緊急事宜，實施為期一年的緊急狀態，國家立法、行政、司法等權力移交給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1日中午，有軍方背景的緬甸副總統敏瑞就任代總統。這意味着未來一年緬甸軍方而非民選政府將領導國家。
雖然一些國際媒體將突然發生的緬甸權力更迭事件稱之為“政變”，但緬甸軍方強調，這不是政變，而是依據憲法接管國家權力。在最新發表的電視聲明説，緬甸軍方表示，在國家緊急狀態結束後，緬甸將會重新舉行大選，國家權力也將移交給新當選的政黨。
圖片來源：SKYTV 截屏
“脆弱平衡”徹底破裂
緬甸政局近期的演變既讓人霧裏看花，也令人大跌眼鏡。在去年11月8日大選之前，因為民盟過去5年執政成績缺乏亮點、疫情嚴重可能導致投票率低等原因，不少人覺得民盟很難像2015年大選那樣再度大幅勝出。但結果卻是民盟的大批支持者冒着疫情風險上街投票，投票率達到和五年前持平的約70%。民盟再度贏得聯邦議會過半數以上席位，並且席位總數較上屆大選還增加了。
不過，大選結果公佈後，軍方及其支持的鞏發黨一直抗議選舉舞弊，但民盟、聯邦選舉委員會並未好好回應前者的訴求，開展實質性調查，而是準備依據大選結果在2月1日召開新的聯邦議會，民盟同軍方的矛盾持續激化。
1月27日，國防軍總司令敏昂萊就在一次視頻講話中警告：“國防軍務必遵循2008年國家憲法行事，憲法高於一切，是所有法律的母親法，若不遵守憲法，就要廢除憲法。”這引發緬甸各界猜測軍人要發動政變。1月30日又宣佈“軍方將根據‘2008年憲法’依法行動！”讓緬甸上下鬆了一口氣。但2月1日凌晨，軍方正式宣佈接管國家權力。這種情況下，新議會暫時無法召開，後續的“新議員選舉總統、副總統”的程序也就無法進行，在大選中勝出的民盟自然也就不能組建新一屆政府。
圖片來源：SKYTV 截屏
緬甸軍方上次發動政變還是在1988年9月。當時的情況是緬甸民眾示威不止，國家失控，軍方於是接管政權，強力維護國家穩定。此次緬甸並未發生大的全國性動盪，軍方為何在緬甸開展政治轉型多年之後再度直接掌權？
軍方給出的理由是：“在去年大選中出現了選票錯誤，但聯邦選舉委員會沒有處理。雖然國家主權要來自於民眾，但此次選舉卻與民主不符；聯邦選舉委員會的行為是強行奪取國家政權，損害民族團結，損害國家主權，影響國家法治，破壞全國穩定，阻礙民主進程。”
實際上，這次事件背後有着更深層次的原因，即緬甸轉型多年以來，在緬甸國家政治格局中，民盟同軍方的“微妙而脆弱的權力平衡格局”徹底破裂，軍方用強硬手段重新奪回失去多年的執政地位。
從20世紀初以來至今，緬甸軍人在緬甸民族獨立、獨立後的國家穩定與發展進程中長期發揮關鍵作用。從1962年3月到2011年3月的49年裏，緬甸軍方都是長期主導政權的，在政治、經濟、社會上的影響力都非常大。而且，緬甸這一輪政治轉型最初也是由軍人主導推進的。
1988年9月，緬甸將軍蘇貌領導軍人接管國家權力，自此面臨昂山素季領導的民盟等反對派長期抗議和西方長期施壓的局面。1992年，丹瑞大將成為軍政府最高領導人，開始推動漫長的政治轉型進程，2008年終於推出新憲法，2010年11月舉行大選。軍方主導制定了諸多有利於軍人及其支持的政黨聯邦鞏固與發展黨（簡稱“鞏發黨”）繼續掌權的政治規則。比如，憲法規定，軍隊獨立管理軍務，不受總統領導，軍人議員佔據議會25%議席，軍人出任政府的國防部長、內政部長和邊境事務部長等等。
此外，軍方推出的政黨法最初規定，政黨成員中不能有犯罪之人。而民盟領導人昂山素季“曾經因為觸犯法律而被多次軟禁”，因此，民盟要參加2010年大選，必須將昂山素季開除出黨，結果民盟未開除昂山素季，放棄參加大選，最後是鞏發黨勝出並執政。後來，緬甸修改政黨法等法律，允許昂山素季參選議員，並允許民盟參加2015年大選。在2015年11月和2020年11月兩次大選中，民盟均獲得壓倒性勝利，議席佔據聯邦議會半數以上席位。而鞏發黨一敗再敗。
誰來主導政治轉型進程？
民盟政府2016年3月30日執政以後，軍方和鞏發黨在政治上愈發處於長期的弱勢地位。由於軍人和鞏發黨加起來僅佔聯邦議會總席位的約1/3，他們提出的議案在議會基本通不過，而民盟提出的議案，即便是軍人議員和鞏發黨議員全體投反對票也無法阻攔。比如，昂山素季因為其亡夫和兒子是英國人，依據憲法而不能出任總統，民盟憑藉其在議會的席位優勢，通過法案，設立“憲法中沒有的職位——國務資政”，並推選昂山素季出任，成為緬甸政府實際上的最高領導人。軍方和鞏發黨議員多次表示不認同該職位的合法性，但也沒辦法廢除這個職位。
因此，本來是軍方主導的政治轉型進程，最後逐漸演變成為軍方政黨不僅失去執政地位，還在政治格局中長期處於弱勢，諸多政治經濟利益遭受衝擊。尤其是在去年11月大選之後的兩個多月裏，軍方和鞏發黨頻頻表示，他們掌握一些大選舞弊的證據，要求民盟和聯邦選舉委員會予以回應，就大選舞弊情況進行調查，併為此開展多次抗議示威。但民盟的回應難以令軍方滿意，聯邦選舉委員會也沒有對所謂的選舉舞弊現象進行大規模調查，並多次表示大選結果合法，聯邦選舉委員會是獨立機構，其運作不能受到其他組織的干擾，民盟等政黨也繼續推進聯邦新議會的組建工作。在這種情況下，軍方和鞏發黨認為，通過正常渠道表達訴求無法得到他們想要的回應，而且，當前和未來要想通過選舉的方式來獲得執政地位是非常困難的。
綜上所述，過去幾年，儘管緬甸開展了聲勢浩大的政治轉型進程，並號稱這是“不可逆轉的”，但最終還是未能避免重大挫折的出現。緬甸軍人在曾經直接或間接掌權半個多世紀後，在新一輪政治博弈中雖反戈一擊，扳回一局，但軍方在未來一年的執政將面臨很多挑戰：
一是，選舉舞弊的調查結果到底如何？舞弊規模是大還是小？去年大選的結果是有效還是無效？佔多數的民盟支持者能否接受調查結果以及軍方的領導？2月1日午間，緬甸全國民主聯盟（民盟）領導人昂山素季呼籲緬甸人民拒絕接受軍人接管國家權力，並敦促民眾發起抗議。
二是，緬甸疫情嚴重，目前新冠確診病例總人數約14萬，每天新增數百個確診病例，經濟受到沉重打擊，社會運轉失序。如何儘快控制疫情，讓緬甸經濟社會運轉儘快恢復正常，是個迫切而嚴峻的難題。
三是，美國、澳大利亞等西方國家已經公開批評和施壓緬甸軍方，威脅要採取更多的施壓和制裁行動。內外的重重壓力之下，不僅緬甸軍方未來一年如何主導新一輪的政治轉型進程充滿懸念，緬甸也再次面臨陷入劇烈社會動盪的危險。
（作者系北京外國語大學亞洲學院副教授）
來源:中國新聞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