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魯晚報·齊魯壹點記者 趙恩霆
國內法和歐盟法到底誰優先？圍繞這個問題，歐盟成員國波蘭與歐盟之間的爭吵進一步升級。在10月19日舉行的歐洲議會全體會議上，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與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上演了一次面對面交鋒。歐洲法院還在27日命令波蘭每天向歐盟委員會支付100萬歐元罰款。
此次波歐矛盾始於今年7月，歐洲法院當時以波蘭司法改革違反“法治”原則為由，要求波蘭暫停去年設立的一個針對法官的紀律審查機構。波蘭不僅拒絕執行，還將之訴諸本國憲法法院。10月7日，波蘭憲法法院裁定，歐洲法院干涉波蘭司法改革、違背波蘭憲法，波蘭的國內法相比於歐盟法具有優先權。
這一裁決引發歐盟及德法等國強烈不滿，馮德萊恩19日説，波蘭憲法法院的裁決“質疑歐盟的根基，是對歐洲法律秩序統一的直接挑戰”。她還列出三項歐盟可能採取的反制措施：就波蘭憲法法院的裁決採取法律行動、扣留對波蘭的數百億歐元撥款和低息貸款、中止波蘭作為歐盟成員國的部分權利。
莫拉維茨基回應稱，不接受歐盟以暫停發放資金等方式威脅波蘭，“不能讓勒索成為歐盟與成員國打交道的方式”。他説，歐盟法對成員國法律具有優先權，但不包括成員國憲法。
19日，歐盟委員會主席馮德萊恩在歐洲議會全體會議上發表講話。
據路透社報道，莫拉維茨基發言後，歐洲議會成員對其輪番抨擊，雙方激辯超過4個小時，馮德萊恩一度面露怒色。
如此激烈的交鋒，意味着雙方矛盾由來已久。2015年10月，波蘭舉行議會選舉，成立於2001年的右翼保守政黨法律與公正黨贏得大選，成立了20餘年來波蘭首個一黨單獨執政的政府。不久後，這個注重實用主義、存在明顯民粹主義傾向的政黨，開始推動波蘭司法改革。
此舉隨即引發歐盟的警惕和擔憂，2017年、2018年和2019年，針對波蘭普通法院男女法官退休年齡不同、波蘭最高法院法官退休年齡從70歲降至65歲，以及波蘭法官紀律審查新規，歐盟先後三次將波蘭訴至歐洲法院。
另外，2017年底，歐盟委員會還以波蘭司法改革嚴重違反歐盟“法治”原則為由，建議啓動《里斯本條約》第七條，欲剝奪波蘭在歐盟理事會的投票權。
19日，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在歐洲議會全體會議上發言反駁歐盟方面對其司法改革的指責。
近6年來，波蘭與歐盟數次交鋒，互不相讓，前者繼續在國內推行司法改革，後者的反制措施也逐漸升級，直至這次考慮扣留撥款，打到了波蘭的“七寸”。波蘭一直是歐盟資金的最大淨流入國，2014至2020年波蘭獲得1100億歐元歐盟資金，其近年來經濟增速處於歐洲前列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歐盟的支持。
2020年7月，歐盟推出規模逾1.8萬億歐元的經濟復甦計劃，包括7500億歐元恢復基金和1.074萬億歐元2021年至2027年長期預算。其中，波蘭從恢復基金中可得到230億歐元補貼和340億歐元優惠貸款，從長期預算中可得到超過1600億歐元的各種補貼和貸款。
隨着波蘭與歐盟就其司法改革的爭執日益激烈，引發波蘭是否會步英國的“後塵”，成為第二個“脱歐”國家的擔憂。不過，至少目前來看，波蘭還遠未走到這一步——波蘭國內反對黨和絕大多數民眾支持“留歐”，就連波蘭現政府也明確表示不會“脱歐”。
不“脱歐”與波蘭在一些問題上跟歐盟對着幹並不衝突。司法改革問題如此，難民攤派問題亦是如此。2015年歐洲遭遇難民潮時，波蘭曾明確反對歐盟向成員國強行攤派安置難民的提議。與波蘭一樣，捷克、斯洛伐克和匈牙利當時也明確反對。
這四個國家組成了維謝格拉德集團——成立於1990年代初、旨在加強四國關係、擴大影響力的地區組織，2004年這四國一同攜手加入歐盟。不過，單就波蘭來説，“入歐”後它並未加入歐元區，而是選擇保留本國貨幣茲羅提。這一點，與當年的英國類似。
維謝格拉德集團地處中東歐地區，這四國都是“新歐洲”。從地理上看，這四國是新老歐洲的過渡地帶，其西邊是傳統的西歐地區，東部則是毗鄰俄羅斯的東歐地帶，北方是波羅的海地區，南鄰巴爾幹半島。
波蘭等“新歐洲”國家在分享加入歐盟的紅利的同時，又對在歐盟框架下讓渡部分主權耿耿於懷，類似歐盟與波蘭之間的齟齬，也發生在歐盟與匈牙利、羅馬尼亞之間。
21日，波蘭總理莫拉維茨基抵達歐盟總部出席歐盟峯會。（圖源：新華社）
這種矛盾不僅僅是對構成歐盟基本原則的認知問題，更是歐盟不同國家政治生態不盡相同、經濟社會發展不平衡的表現。而2004年歐盟那次史上最大規模擴員後，就此埋下了新老歐洲矛盾的種子，當時包括維謝格拉德集團四國在內，10個新“入歐”成員中大多數都是中東歐國家。
當2017年英國“脱歐”後歐盟未來白皮書中提出建設“多速歐洲”時，法德意西等“老歐洲”國家紛紛表示支持，但卻招致維謝格拉德集團四國等“新歐洲”國家反對。
憑藉近些年來亮眼的經濟表現，以及國土、人口體量和重要地緣戰略位置，波蘭在歐盟內部的話語權顯著提升，它也極力將自己塑造成“新歐洲”國家的代言人，在歐盟內部敢於“唱反調”，對外走在親美反俄最前線。
現在波蘭與歐盟吵翻臉，看似是雙方之間的矛盾，實際是新老歐洲的一次較量。徹底翻臉對波蘭和歐盟都沒什麼好處，但若還像前幾次那樣不了了之，歐盟對中東歐成員國的影響和凝聚力將遭到削弱，因而波歐雙方都需要拿捏這次交鋒的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