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閣社會時事欄目第一時間為您提供全國各地社會新聞,讓您足不出户就能瞭解各地熱點綜合資訊。
湖北武漢,日落黃昏,葉飄零在自家樓下來回踱步,接聽着一通電話,他抬頭看了看那扇已亮起温暖燈光的窗子……
葉飄零不想讓妻子知道這通電話的內容。連同這通電話一起被隱藏的,還有這近十年來,他帶着悔恨與心痛,在無數日日夜夜裏所做的事情——“反傳銷”。在葉飄零看來,這是一場自我救贖。
“家鄉是回不去了。”葉飄零説。
2002年,21歲的葉飄零被親人帶入傳銷組織,被洗腦後他也為了“夢想”“成功”開始“打拼”,將更多的親人朋友帶入了傳銷的深淵。3年後,他識破傳銷的真相,逃出了這個騙局。
然而,自此,他也開始被悔恨、內疚所折磨,無法面對被自己深深傷害的父母和親友。他幾乎斷絕了和故鄉安徽的所有聯繫,包括他的父親母親。
葉飄零開始關注反傳銷,他想幫助那些和他當年一樣執迷不悟的人們和他們的家人。2005年底,葉飄零開始“反傳銷”。2007年1月,他創建中國反傳銷網。
十餘年裏,葉飄零見到了數不清的因陷入傳銷而傾家蕩產、妻離子散、身敗名裂、甚至家破人亡的悲劇。在一次次或成功或失敗的解救、勸説中,葉飄零領悟到,傳銷讓人損失的絕不僅僅是金錢,它傷害最大的是信任和人間真情。十餘年與傳銷的“鬥爭”,讓他看清“家”的分量。
真情可貴,“我不想再讓他們為我擔驚受怕。”葉飄零沒有將自己做“反傳銷”的事情告訴家人。他也於2016年漸漸淡出了“反傳銷”的江湖。“我38歲才結婚,寶寶剛剛7個月,也該開始新生活了。”葉飄零説。
“以前我做過傳銷,害了很多人,(做了這麼多年反傳銷)就算是贖罪還債,我也心安理得了。”葉飄零在博客中寫道。
然而,葉飄零沒有完全離開“反傳銷”。“如果有人找我幫助,我會通過電話進行勸説,或者教授傳銷受害者的家人勸説的方法。”葉飄零告訴法治週末記者,最近他剛從青島黃島的傳銷窩點勸説回來,他仍然無法完全無視求助者的哀求,放棄對“傳銷”的觀察。
“現在的傳銷隱蔽性更強了,傳銷參與人的文化水平也更高,很多都是中產階級。網絡傳銷多見。反傳銷的難度越來越大。”葉飄零説。
從2006年起,民間自發的“反傳銷”人員不斷有人進來,又有人離開。現在仍堅持在“反傳銷”戰線上的是民間反傳銷人士李旭和反傳銷網創始人凌雲。
凌雲根據公安機關曾查處的傳銷組織參與人數統計估算,目前中國涉及傳銷的人員至少有5000萬人。“這只是保守估算。”凌雲對法治週末記者説。
這些年,工商、公安等相關部門的打擊行動從未間斷。與此同時,傳銷也在生長、遷移、變種、升級,從地下走到地上,有些甚至披上合法投資理財的外衣,惡毒之花開遍大江南北。然而,30年,傳銷在中國大陸是如何生長、擴散、變異的,在不同時期又呈現出怎樣的特點呢?
法治週末記者採訪多位資深反傳銷人士,他們觀察認為,傳銷的每一次變遷、變形多與地方政府部門的打擊、宏觀經濟形勢、以及互聯網技術的發展密切相關。當然,傳銷之所以有如此強的生命力,還在於近年來急於求成、投機取巧的浮躁社會風氣。
“前傳銷時代”
時間:1998年之前
特點:直銷與非法傳銷混合生長
20世紀50年代初期,美國人威廉·派屈克發明了一套快速發財的傳銷方式,將消費者作為專門營銷者,銷售商品,並不斷髮展下線,收取高額入門費。後來,開始不買商品只拉人頭髮展會員,從中提取報酬,以欺騙手段騙取錢財。
這種金字塔銷售計劃就是傳銷,俗稱老鼠會,是變質的“多層次傳銷”。此後,這種騙術傳播到世界各地。
到了上世紀80年代末,日本一家公司在深圳用直銷的商業模式銷售保健牀墊,標誌着傳銷正式登陸中國大陸。
凌雲介紹,1990年,雅芳作為第一家正式以傳銷申請註冊的公司進入中國,而僅僅3年的時間,幾乎所有省會城市、沿海大中城市都有傳銷活動。然而,部分傳銷逐漸脱離銷售商品的初衷,從商品分享變成了赤裸裸的騙錢行為。
李旭介紹,到了90年代初,台灣興田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用於傳銷的“爽安康有氧健康搖擺機”被引入中國。很快,搖擺機和台灣興田公司的“五級三階制”向全國蔓延。
“五級三階制”是當前中國本土“異地傳銷”(異地邀約,把人從甲地騙到乙地,封閉或者半封閉式洗腦)特別鍾愛的制度。參與異地傳銷的人員對於“五級三階制”都會比較熟悉。
台灣興田迅速在大陸發展了約15家代理公司並從大陸捲走上億元台幣,1996~1997年,台灣興田名下的傳銷網絡發展到了巔峯時期,僅廣東福田的銷售額就高達6億元人民幣,而武漢新田、福州興田也是瘋狂至極。
到了1997年底,“老鼠會”盛行,同時傳銷作為一種營銷制度也被廣為炒作。
直銷行業專家胡遠江表示,在1998年之前我國是允許多層次直銷的。但是由於一些以“拉人頭”、收取“人頭費”為目的的非法傳銷企業的加入,以及我國普通羣眾缺乏辨別能力,導致我國直銷行業魚目混珠,發展非常混亂。
1998年4月21日,國務院發佈《關於禁止傳銷經營活動的通知》,嚴令禁止一切傳銷經營及變相傳銷行為。有直銷業內人士稱這段時期為“前傳銷時代”。
自此,傳銷活動開始改頭換面,由公開轉入地下。
傳銷1.0時代 地下滋長的北派傳銷
時間:1998年至2006年
地域:早期是北方地區,集中在鄉村、欠發達地區。
人羣:以青年人居多,多為大學畢業生,退伍軍人,青年農民工等羣體
1998年4月,國家發佈傳銷禁令後,工商和公安部門大力打擊傳銷。大多數傳銷公司,都由公開轉入地下。李旭告訴法治週末記者,這個時期,北派傳銷發展迅猛。
北派傳銷,是異地傳銷(異地邀約)的一種,通常打着“直銷”“網絡營銷”“人際網絡”等旗號。它屬於低端傳銷,上當受騙的人年齡較小,層次比較低,20歲左右的年輕人居多,畢業或者未畢業的大學生佔有很大的比例。
北派傳銷者多“吃大鍋飯、睡地鋪”,一家住10多個人,集中上課,以磨礪意志為假象,條件比較艱苦。
凌雲説,這種傳銷,多通過控制人身自由、使用暴力脅迫等手段、加以高強度的精神洗腦,達到發展人員,獲取非法利益的目的。
北派傳銷最初發源於東北地區,早期主要分佈在北方地區,以山西、河南、河北、天津等地居多。反傳銷聯盟也將此類組織命名為“異地北派傳銷”。
1998年,全國嚴令禁止傳銷後,由“武漢新田”的傳銷頭目遼寧人楊玉勇將其發展到河北、天津、山東等地。此後向全國擴散,湖南,湖北、江西,廣東,浙江、福建等地有大量北派傳銷組織的存在。
2002年,國家工商總局發出了“警惕‘武漢新田’變相傳銷”的警示,稱:一些不法分子以“武漢新田保健品有限公司”的名義,以幫助找工作或做生意為誘餌,將不明真相的羣眾騙往異地,誘使或脅迫他們參與變相傳銷詐騙活動。
此後,楊玉勇尋找直銷企業轉型,後被天津天獅收編,但此景不長,他很快就另起爐灶。李旭介紹,短短几年,“武漢新田”在東北就已經“裂變”出至少500個羣體,向全國各地擴散。
凌雲將此時期稱為傳銷1.0時代,傳銷主要通過禁錮自由、精神洗腦、有實物傳銷的方式進行。
這個時期的傳銷仍會以借銷售產品為名,產品或為化妝品、保健品等,多是一些三無產品。實質上,商品只充當了“傳銷”道具。漸漸的,傳銷組織銷售產品的“道具”也省下了。
李旭分析説,沒有了產品,打擊傳銷組織的證據更難找到,傳銷組織更隱蔽。同時,這也説明傳銷組織的洗腦手段和“傳銷理論”也越來越成熟。
此時期的傳銷組織大多沒有正式地註冊公司,也沒有固定辦公地點,只是在名義上或者假借某公司為幌子,例如武漢新田,假天獅,蝶貝蕾、北京中綠等。
與此同時,伴隨着非法傳銷的壯大,工商部門和公安機關的查處與偵破工作也持續進行。
2005年國務院頒佈《禁止傳銷條例》規定,傳銷是指組織者或者經營者發展人員,通過對被髮展人員以其直接或者間接發展的人員數量或者銷售業績為依據計算和給付報酬,或者要求被髮展人員以交納一定費用為條件取得加入資格等方式牟取非法利益,擾亂經濟秩序,影響社會穩定的行為。
也就是明確了,“拉人頭”、“收取高額入門費”和“團隊計酬”為三種法定傳銷行為。滿足其一即可認定為傳銷。
同樣在2005年,針對全國傳銷違法犯罪活動呈回潮蔓延的趨勢,以15個省、區、市為重點,全國公安機關開展了以偵破傳銷犯罪案件為主要內容的“魯劍”行動。偵破傳銷犯罪案件516起,涉案金額10多億元人民幣。
僅2005年山東“天獅美麗佳人”化妝品特大傳銷案,就涉及9個省(區、市)的10萬餘人,涉案金額3億元。
2006年公佈的山東聊城“蝶貝蕾”化妝品傳銷案,案發時,已發展傳銷成員50餘萬人,涉及16個省(區、市),涉案金額近20億元。
李旭介紹,在公安、工商等部門的嚴厲打擊下,2006年,北派傳銷勢頭達到“頂峯”,此後,勢力慢慢減弱,“化整為零”,向南方地區遷移,湖南、湖北、江西等地都有北派傳銷。
傳銷2.0時代 南派傳銷巧立名目向北蔓延
時間:2008年至2013年
變遷:由大規模聚集轉變為小規模分散,全國各地蔓延向大都市、主城區、城市新區、大學校園擴散
人羣:三四十歲左右中年人,高收入、高學歷等社會中堅階層亦深陷其中
南派傳銷發源地最初在廣西來賓、玉林、南寧、北海一帶,傳銷人員多生活在城市的邊緣地帶。
1998年至2006年,就在北派傳銷發展壯大的時候,南派傳銷隱藏在南方西部地區,也在慢慢積蓄着力量。南派傳銷的投資起點(入門費)從一份到幾份,到2004年左右才慢慢到中起點的10份、11份,2006年左右產生高起點的21份69800。
南派傳銷,開始時多以“連鎖銷售”“連鎖經營”“陽光工程”等為名。2008年前後,南派傳銷出現了明顯的升級換代,打着國家項目、資本運作、“1040陽光工程”為旗號的傳銷瘋狂發展。凌雲將此時期劃歸為傳銷2.0時代。
2008年到2013年,一種聲稱投資69800,三年左右可以獲利1040萬元的“國家項目”“資本運作”“1040陽光工程“的傳銷在廣西北海、南寧、來賓、玉林、桂林等地猶如病毒一般大肆發展蔓延,並在2012年後逐步擴散到安徽合肥、湖南長沙、湖北武漢、貴州貴陽等地,這些地方成為傳銷重災區。
南派傳銷人員也多生活在大都市小區、或新城區的小區中,家庭式居住,每個家庭居住人數從兩三人到六七人不等。
2013年,南京市公平交易局一位負責人介紹説,現在的傳銷組織已不像從前集中開會、喊口號了,而是採取一對一的傳授模式,並要求所有傳銷者和鄰居之間處理好關係,以免遭到投訴;從以前繳納入門費、銷售商品轉變成了繳納高額入門費、拉人頭的“資本運作”方式。
“這一類型的傳銷同樣沒有任何正式註冊的公司,也無固定辦公地點,在名義上打着“國家項目”等旗號,以異地邀約的形式,通過親情、友情的紐帶,短時間內高頻繁度的精神洗腦達到發展人員加入,獲取非法利益的目的。但該類型傳銷大多不限制人身自由,不使用暴力手段脅迫,同時也不以銷售產品為名。”凌雲説,我們把此類傳銷組織稱之為異地南派傳銷。
這一時期的傳銷無任何實物,純玩概念,把傳銷項目上升到“國家控盤”“政府扶持”的層面。
“常用的話術,是‘項目實際是由中央暗中扶持,在地方政府佈局,暗中實施的一個國家秘密項目、由國家領導人提出,允許存在,限制發展,嚴格管理,低調宣傳’等。”凌雲介紹説。
“精神控制”是輔助這一概念的另一重要要素,即充分利用親友的信任度,在短時間內用高強度洗腦進行精神控制取代傳銷1.0時代的人身禁錮。
傳銷2.0時代,傳銷已用虛擬概念取代了“商品”實物的道具的掩護,傳銷進入到“概念包裝”的新時期。與此同時,傳銷的蔓延速度、發展人羣的數量都遠高於1.0時代的異地北派傳銷。
凌雲介紹,據不完全統計,從事過此類傳銷的人羣高達數百萬人。
通過公安機關的打擊案例可以發現,2008年即已有高學歷、高智商、海歸人羣加入此類傳銷。凌雲介紹,此類傳銷中還包括高收入階層、生意人、公務人員等社會中堅階層,投資金額也較之前更大。
李旭説,這種金融傳銷損失更大,有的都投資幾十萬,甚至上百萬,觸目驚心。
傳銷3.0時代 變種,互聯網為傳銷提供了新的“土壤”
時間:2012年至今
地區:全國各個地區
人羣:可能涉及掌握手機或電腦客户端的所有人羣
李旭根據其反傳銷協會諮詢數量總結,2015年,“猖獗”一時的南派傳銷亦呈現明顯頹勢。一方面是由於執法的嚴厲打擊,另一方面,一部分南派傳銷也轉型升級至“網絡傳銷”的陣營。
李旭告訴記者,2012年前後,以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為媒介的網絡傳銷大案就已頻頻出現。
2013年萬家購物網絡傳銷案宣判,此案涉及金額高達240多億元,涉案人員近200萬,遍佈全國31個省(區、市)的2300多個縣(市),是當時全國最大的網絡傳銷案。
萬家購物的消費返利模式的出現,使得3000多家公司進而模仿,也就是説僅在那段時間,就有3000多家此類傳銷公司出現。
凌雲介紹,目前的傳銷主要是以互聯網、移動互聯網為媒介的網絡傳銷,以及夾雜非法集資、非法吸收公眾存款、詐騙等涉眾型經濟犯罪的金融傳銷。網絡傳銷發展猖獗,呈現“變異快”、“複製快”“跑得快”“大得快”等四大特徵。
網絡傳銷行為特徵向“複合型”趨勢轉變,大大增加了執法部門的打擊難度,也給社會維穩工作帶來嚴峻挑戰。
網絡傳銷又可以細分為消費返利型傳銷、遊戲理財型傳銷、互助理財型傳銷、微商傳銷、金融傳銷(虛擬貨幣、原始股)等。
這個時期的傳銷,虛擬性更強、更具欺騙性、隱蔽性強、傳播跨地域性、部門監管的“灰色地帶”。這些特徵使得網絡傳銷在蔓延過程中更加悄無聲息地飛速傳播。
再加上移動互聯網的擴散性威力巨大,傳銷3.0時代的參與人羣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龐大。
近期由公安部統一部署,全國各地公安機關開展打擊查處的“善心匯”網絡傳銷組織的行動,從2016年5月到2017年6月,短短一年左右時間,善心匯組織以“扶貧濟困,均富共生”為名採取拉人頭的方式,吸引註冊會員超過500多萬人,發展速度極為驚人。
同時這一時期的傳銷投資金額從幾百到幾萬,甚至幾十萬、上百萬不等,從業人羣也幾乎涵蓋各個階層,因此給人民羣眾的財產安全帶來巨大的損害,給我國經濟秩序,金融安全也造成巨大的危害。
由於傳銷形式的變異,相應的民間反傳銷工作的重點也發生了一些變化。如今,反傳銷網主要針對網絡傳銷、金融傳銷,進行預警和資訊傳播。
“現在很多參與網絡傳銷的人,明知是傳銷,但仍會抱着一種投機的心理參與其中。”凌雲説,“甚至有一些傳銷參與者,在一次資金崩盤顆粒無收後,還有要求上線再組織新的‘投資項目’。”
這一點,已經與葉飄零等人蔘與的異地傳銷時的情景大不相同了。
本文來源於新聞閣:轉載請保留鏈接,不保留本文鏈接視為侵權,謝謝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