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源自微信公眾號 DT財經(ID:DTcaijing),作者:張晨陽,編輯:王朝靖,設計:鄭舒雅,創業邦經授權發佈。
多年前,互聯網上流行一張“孤獨等級表”,“一個人去醫院看病” 被列為最孤獨的事情Top3。放到今天來看,“一個人看病” 面臨的已經不僅僅是情緒問題,還有更多現實問題:
比如,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顯示,我國60歲及以上人口為 2 億 6402 萬人,佔總人口的將近五分之一(18.70%),目前,國內已經有 149 個城市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那麼,“父母老了,年輕人在別的城市打工,誰帶老人看病?”
再比如,根據民政部的預計,2021年我國獨居單身成年人口大概是 9200 萬,“一個人生活” 是許多年輕人的常態,然而根據醫院的規定,在大部分有創檢查和手術之前,都必須有患者和家屬共同簽字,否則不能做。
另外,複雜的看病手續、繁瑣的流程、疫情帶來的各種出行受限,都在增加人們看病的成本。DT財經的《年輕人疫情影響報告》數據顯示,因為疫情,在超過六成的人眼中,健康的重要性上升了,排名第一。
在種種背景之下,“職業陪診師” 應運而生。小到取送病歷、打印報告,大到陪人看病、跨城市代問診,“職業陪診師” 幾乎可以包攬一切關於看病的準備工作。
作為一門生意,“陪診” 顯然有着廣闊的市場,然而目前,有關陪診員的職業資格認定與行業規範仍是一片空白。
事實上,在2015 年前後,國內曾出現一批針對陪診服務的醫療服務平台,但不久之後,這些平台又銷聲匿跡。去年年底,一位 95 後陪診員的短視頻又讓人們重新關注這個職業。
成為陪診師需要什麼技能?他們能賺多少錢?職業體驗如何?又面臨着什麼風險?我們採訪了三位職業陪診師,以下是他們的回答。
2019年疫情開始,醫院相關的需求量一下子起來了@北京小馬哥,男,從業9年
2013年我開了一個淘寶店鋪“北京小馬哥跑腿”,最初是做各種跑腿代辦,去醫院跑腿拿報告、取病歷、遠程代問診也算其一種
從2019年 疫情開始,醫院相關的需求量一下子起來了,於是我和我的團隊專門開了陪診方面的業務。做了這麼多年,直到今年3月份,我才知道原來還有“陪診師” 這個職業。
按照工作經驗,我把陪診工作分為三大類:去醫院跑腿、陪診、代問診。
醫院跑腿:主要是針對外地患者和工作忙的年輕人,因為很多檢查報告結果要等很久,當天做完不能當天出結果,但是外地患者一直待在北京的食宿成本太高,於是他讓我們幫忙取報告、複印病歷,再寄給他們。還有一些住院患者,出院當天並不是所有的手續都能當天半辦完,一些結算、報銷之類的可能要 7 到 10個工作日才能出來,所以找跑腿幫忙。
陪診:字面意思,就是單純地陪同就醫。單純需要陪診的人其實沒有那麼多,主要是腿腳不方便的老年人、殘障人士,或者是有些檢查項目如穿刺、CT,醫院規定必須有家屬陪同,但是外地就醫的人可能只是一個人坐車來北京看病,所以需要我們“陪”。
代問診:這類需求量最大。大多數人都是因為自己家鄉所在地的醫療水平有限,或者他們對治療方案不滿意,比如得了一個XX瘤,小地方的醫院建議直接全部切除,但患者心裏打鼓,想去大醫院再問問更好的大夫。
這時候他們就面臨着一些問題,首先是信息蒐集問題:北京現在是什麼出行政策?要不要隔離?核酸過期了去哪裏做……其次是成本問題,如果他們千里迢迢跑到北京,結果和當地醫院給出的治療方案一模一樣,豈不是白跑一趟?
所以患者會提前找我來幫忙“代問診”,我會和患者溝通一兩個小時甚至更久來了解他的病情和需求,有的醫生不讓開視頻,我只能自己先消化理解病人的需求,然後轉述給醫生。我想如果有醫療背景的人做陪診師可能會更好一點。
另外,在實際工作中,陪診不僅僅是幫忙解決關於醫院的問題,還有一系列的“延續服務”:之前有一個患者,他來看中醫,週期比較長,但他又住不起酒店,我就又跑了一些地方幫他找地段合適、房租便宜的房子;有時候也會有去高鐵站接人,如果患者有輪椅一次要去兩位陪診師,還有不會説普通話、不認路的、不會用北京健康寶的……我就一一幫他們訂好酒店、查好路線、帶着做核酸……
目前我是團隊作戰,大概六七個全職的,還有一些小夥伴是兼職,每一單按照難易程度在150塊到 500 塊之間。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這份職業,我覺得是温暖。雖然從表面看,別人付錢、我提供服務,這是一門生意,但這裏面真的有太多情感的、人性的東西。你知道嗎?有很多癌症患者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是泣不成聲的,好像他們找到了我就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其實我不是,醫生才是。
前陣子我接了一位河北燕郊的大姐,49歲,得了婦科癌症,她父母已經不在了,沒結過婚,無兒無女。就診之前大姐的心態很不好,情緒特別差,她找我之前找過別的陪診師,直接把人家給罵回去了,這才又找了我。
接待她的時候,我就是不停地和她説話,聊一些生活中好玩的、或者天南地北的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
後來,那位大姐順利在醫院接受了化療。她給我説的話我現在都記得:“沒有你們,我來不了北京,接受不了化療,沒有你們,我只能在當地聽天由命。”
我在大城市裏,扮演病人家屬@小暖(鄭韶琛) 女 深圳 95後
我本來是空姐,現在做深圳陪診師,到現在大概做了快一年。
為什麼要轉行去做陪診?原因主要有兩個,首先是很現實的原因,民航沒那麼景氣了,尤其是疫情之後,做空乘其實沒那麼光鮮亮麗、賺錢也不多。第二個原因是,我一直在深圳工作,但家在山西,媽媽生病的時候,我每天飛來飛去很少有時間能抽空回家陪她去醫院,所以想換一個工作時間相對靈活自由的職業。另外,從我的親身感受來説,陪診的確是剛需。
我沒有去陪診平台,沒有團隊,一直是“單打獨鬥”,剛開始做的時候很難,既沒經驗也沒客户。
這個行業挺新的,目前沒有權威的陪診師證書、陪診資歷認定。如果你看到有人在網上賣課、教你考證、教你怎麼成為陪診師,那大概率是在割韭菜。
有醫學背景、懂得急救知識、擅長與人溝通,這些都是很好的入門陪診師的基礎。但實操下來,實踐可能更重要,同一家醫院跑了 10、20次,自然知道去哪裏掛哪個科、什麼病要辦什麼手續。
剛開始做的時候,我幾乎沒什麼客源,但大部分人去醫院都不是隻是去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好、客户信任你了就會經常找你。
陪診的收費是按照單子算,通常情況下在深圳,陪診半天(4個小時)是 200-300塊, 全天(4個小時) 是400-500塊。二三線城市會便宜一點,大概二三百一天。
因為是全程陪護,有時還需要提前踩點或者處理後續的事情,很多時候,我一天只能跑一單,而且也不能保證每天都有單子可以接。
以我目前從業大半年的經驗來説,説白了是賺個辛苦錢,短視頻網站上那些一天2 千、月薪 3 萬的陪診師,要麼是騙人,要麼收入來自於賣課、收學員……而不是踏踏實實地“陪診”。
我的主要客户是老年人、寶媽、外地就醫搞不清楚本地醫院的人,以及一些殘障人士。
老年人通常不是自己找我,而是他們在外地工作的兒女在網上聯繫我。有一次我陪一位70歲大叔檢查心臟彩超,他每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感到心臟悶痛,在和兒子打電話的時候提到了這個,大叔的兒子工作忙,於是在小紅書上找到了我。
他擔心大叔不接受“花錢請人陪診”,讓我千萬不要告訴老人“我是花錢請來的”,而是以朋友的名義陪他爸爸去醫院。另一方面,我陪大叔去醫院的時候,大叔主動翻開他的手機相冊,給我看他的全家福,滿臉自豪向我説起他兒子的所有成就。
在深圳,有許多外地來打工的雙職工家庭,媽媽一個人帶孩子看病不方便,於是年輕的寶媽也是我的主要客户羣體之一。可能是因為大家都太忙於工作了,這些媽媽們平時沒有人可以説話,她們需要一個情緒出口,於是找我陪診的時候,她們經常會和我説起家裏面的事情、自己帶孩子的壓力。
也有單身的年輕人來找我,大多是因為他們在深圳打工,親人不在身邊,朋友也各自有各自要忙的事情,所以他們不太想麻煩朋友,也不想欠人情,於是乾脆花錢來找人陪自己看病。還有人因為工作,不敢請假怕不能全勤,於是自己在醫院檢查完,過幾天等報告出來了,讓我幫忙去取報告。
在深圳這樣的大城市,人人都忙着工作、忙着賺錢,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沒有小城鎮那麼親近,我覺得陪診更像是另一種形式的社交,陪診師,就在扮演了人們在大城市裏“陌生的親人”。
陪診抑鬱患者,我好像在當特工@李老師,從業3個月,男,成都
我做陪診師印象最深的一單,就是陪一位抑鬱症患者。那一次,患者的媽媽在網上找到我,讓我陪診她的兒子,不過前提是,不能讓患者發現,因為患者不想讓任何人陪同就醫。
於是,整個“陪診” 過程就像做特工一樣:從出家門到去醫院,去每一個科室,我一直悄悄跟着患者。在醫院就診的流程很多,很多流程必須患者本人來辦,所以我只能等患者在這個步驟完成並離開之後,我再返回診室,和不同的醫生、護士解釋情況、諮詢病情,瞭解他的治療情況,再彙報給患者的媽媽。
之所以令我印象深刻,不僅是因為這個過程曲折,還是因為我發現,做陪診師,我看到的不僅是病人,也是病人背後的整個家庭:這個抑鬱患者很痛苦,他媽媽的痛苦或許並不會更少,而且,有時候作為病人家屬,還必須在這種痛苦中保持清醒和懷抱希望。
我是今年開始做陪診師的,學習了一段時間,4 月份才正式上崗。第一個月收入只有 1000 多塊。我有一家小超市,現在是交給別人打理,處於一直有收入的狀態,所以就算當陪診師在短期內不賺錢也不會影響自己的生活質量。
到了第二個月,經驗多了些,也攢到了一些客户,我的收入已經接近 8000 塊。在成都這邊,認真的做一個月五六千應該沒問題。我的客户羣體以老年人為主,此外還有一些外地人來看病,大多數是衝着華西醫院來的。
通常情況下,陪診的時候我會背一個包,包裏面有這些裝備:
温度計;
一次性口罩、濕巾;
筆記本和筆(用來記錄相關注意事項);
摺疊椅(排隊等候的時候給老年人休息 );
巧克力等小零食(有一些空腹檢查比如胃鏡、抽血);
一次性紙杯、熱水壺 (天熱時帶礦泉水,為了方便區分我會準備兩瓶不一樣的,當然了,我喝冰露,患者喝怡寶)
其實最初做陪診師是因為知道中國老齡化嚴重,我看好這個市場,所以想試一試,做了之後發現這個職業真的可以幫助到很多人,尤其是老年人。那些線上掃碼啊、預約啊對於年輕人來説很簡單,但對老年人來説很難,他們可能光是看清手機上的字就要費半天勁。
我的口頭語言很難表達出那種感受,只能説,做這份工作的種意義感和成就感是其他任何一份工作都無法比擬的。
寫在最後在當下關於生病的敍事中,人們關注患者、關注新藥、關注醫生,但很少有人會提及病人們的陪伴者、照顧者。
北京大學腫瘤學博士王興曾寫過一本書名為《病人家屬,請來一下》,他提到,對於病人來説,“病人家屬” 或者説陪伴的人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但即便自己作為一名醫生,成為一名“合格的病人家屬” 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何選擇合適的醫院和醫生?
如何跟醫生有效溝通?
如果家人得了癌症,要不要告訴他?
如何對患者進行情緒撫慰?
如何降低看病成本?
……
在某種程度上,“陪診師”就是在扮演一個“病人家屬” 的角色,為患者提供一切看病所需要的支持,包括情緒價值。
“有意義”,這是三位陪診師在敍述過程中都提到的詞。他們有人是看好陪診市場而入行,有人是想要更靈活的工作時間而轉行,還有人是“隨着市場變化而變化” 。但無一例外的,每個人都感受到了在金錢之外、在工作之外,他們通過陪診見到人間百態,通過幫助別人獲得了極大的意義感。
這或許也是“陪診師” 能夠興起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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