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最念是家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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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角山哨所官兵向五星紅旗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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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白山某哨所官兵為五星紅旗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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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巴拉雷達站官兵迎着朝陽升起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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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十五的月亮從帕米爾高原升起的時候,紅其拉甫邊防連連長丁心同,特許戰士們輪流用高倍望遠鏡看一看月亮。

  那真是一次奇妙的賞月。

  戰士侯小榮把眼睛湊到觀察鏡上,好傢伙,超大的月亮瞬間跳到眼前。他凝神觀察,先是看見了月球的光斑、陰影、環形山,後來又恍惚看見了爸爸、媽媽和弟弟的笑臉。

  這其中究竟藏有什麼奧秘呢?奔走在邊防線上,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穿上軍裝就等於與國家簽訂下一份契約,年輕人一旦戎裝在身,便把自己交給了國家。在邊關風雪的磨礪中,在高原烈日的炙烤下,他們完成了一個重要的人生轉變:從農民的兒子、工人的兒子、教師的兒子、幹部的兒子、商人的兒子……成長為國家的兒子。

  又逢國慶,又見中秋。

  巧得很,今年的兩節同在一天,拳拳愛國心與濃濃思鄉情纏繞在一起,思緒一下子跳到邊關。

  (一)

  19年前的今天——2001年10月1日,也是國慶與中秋重疊,駐守南疆的高原軍人在巡邏、執勤、備戰中過節。當十五的月亮從帕米爾高原升起時,紅其拉甫邊防連連長丁心同,特許戰士們輪流用高倍望遠鏡看一看月亮。

  那真是一次奇妙的賞月。

  戰士侯小榮把眼睛湊到觀察鏡上,好傢伙,超大的月亮瞬間跳到眼前。他凝神觀察,先是看見了月球的光斑、陰影、環形山,後來又恍惚看見了爸爸、媽媽和弟弟的笑臉。

  丁心同告訴我,小榮他們家開飯店,生活還不錯。侯小榮解釋道:“不能算飯店,就是一個小飯館,十多張飯桌,一年能掙幾萬元,生活嘛,算是正在奔小康吧。”

  用同一架望遠鏡看月亮,班長何輝彷彿看見了上大學的妹妹。

  平時他和妹妹通信最多,來來往往足有100多封。妹妹最愛聽他講邊關故事,包括高海拔的感覺、巡邏中的見聞,還有什麼每次巡邏歸來必須喝一碗熱薑湯、吃一頓熱飯菜,以及晚上不用熱水泡腳不許上牀、早晨不擦高原護膚霜不讓出門等等,都讓這個大學生感到新奇、羨慕,常寫信鼓勵哥哥安心戍邊。

  中國的傳統文化看重家庭,崇尚親情。如同“一人當兵,全家光榮”一樣,每一個戰士身上都或多或少承載着家庭的期望。某團戰士李博,就是揹負家人的重託來到帕米爾高原的。

  小夥子生長在一個傳統的三代同堂的大家庭。

  爺爺年輕時做過從軍夢,卻沒有遇到機會;父親那一輩兄弟姐妹7人,也沒有一個當兵的;於是,爺爺把當兵報國的希望寄託在孫輩身上,指望孫輩中有人能夠幫他圓夢。李博是孝子,捨不得離開爺爺和母親。尤其是母親得了一種怪病,為了治病,原本殷實的家境開始負債。李博高考落榜後,一邊復讀,一邊照顧母親,每天給母親按摩、餵飯,學習上卻沒有什麼起色。為這事兒,父母和爺爺都很着急。

  爺爺説:“當兵去吧,就算了卻爺爺的一個心願。”

  母親説:“當兵去吧,不要為了照顧我耽誤你的前程。”

  經不住家人勸説,李博應徵入伍,並且很快喜歡上部隊這個團結緊張的集體。他是陽光青年,愛唱歌,也愛説相聲、演小品,和戰友們相處融洽,只是體質較弱,開始跑5公里時很狼狽,被班長用揹包繩在前面拽着,老兵在後面推着,後來漸漸適應了,軍事訓練各科全都合格。那段時間,他整天樂呵呵,給父親寫信也洋溢着興奮,説是聽爺爺的話聽對了,這個兵當得值。

  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年家中連遭不幸,愁雲籠罩:先是爺爺去世,兩個月後母親也撒手人寰。可為了不影響他服役,家裏一直瞞着他,直到半年多以後,父親才寫信向他吐露實情。

  父親是家鄉的村幹部,通達事理,在信中一再叮囑:好男兒志在四方,忠孝不能兩全,希望你能做堅強的軍人、理智的戰士,化悲痛為力量,加倍努力地學習工作,一步一步向前走,踏踏實實闖人生。

  後來,為了教育全連,讓官兵以健康的成長回報親人的期望,指導員徵得李博同意,在軍人大會上宣讀了李博父親的來信,對全連震動很大。李博向戰友們坦言:“我珍惜在帕米爾當兵的經歷,它讓我懂得了一個道理:祖國就是母親,愛母親就要愛祖國;母親也是祖國,愛祖國就像愛母親。”

  再後來,李博因表現突出被提升為副班長,並在火線入黨活動中成為同年兵中第一個入黨的戰士。

  (二)

  對於家長來説,孩子成長的印記是開始懂事、明理、知是非;對於部隊來説,士兵成長的標誌是集體主義、英雄主義和愛國主義思想的確立。

  在帕米爾高原採訪期間,我看過不少戰士寫的年度個人總結。其中,戰士吉民這樣描述缺氧和嚴寒的感受:

  “剛上高原,不要説訓練,就是説話聲音大了,走得快了,也會像乾涸的魚張嘴求水一樣。後來在班長的指導下,我終於慢慢適應了。2001年冬季,寒風刺骨,大雪飛揚,我們在-30℃的冰天雪地裏執勤,有時風力達到七八級左右,穿着厚實的羊皮大衣就如同一件單衣一樣,抵禦不了那刺骨的寒風,不一會兒臉部、手腳、身體都快凍僵了,但是我堅持下來了。”

  支撐他堅持下來的力量是什麼?

  他繼續寫道:“那時,我心中只有一個信念,就是站好自己的一班崗,讓戰友、家人和全國人民睡上一個安穩覺。”

  和吉民一樣,許多戰士把自己所做的一切與國家和人民聯繫起來。有的説,艱苦的環境讓我學會了關心別人,因為我也是在別人的關愛下成長的。有的説,艱鉅的任務讓我懂得了,人活着不能只為自己,我們每幹一件事都是為了讓他人、讓人民更幸福。有的説,神聖的使命讓我認識到,軍人為祖國而戰,我們的價值體現在國家的安全和人民的幸福中。

  一位名叫徐鴻的戰士説得更形象:“現在,我真正明白了‘軍人,是母親的一根頂門槓’這句話的意義。”

  戰士們的可愛,不在於承受了多少痛苦,而在於當個人利益與國家利益發生矛盾的時候,能夠自覺地把青春的砝碼放到國家利益一邊。

  不錯,他們都很平凡,很難在歷史上留下更多痕跡,可正是這些平平凡凡的人,用無數普普通通的事,在共和國漫長的邊境線上,築起一道堅不可摧的鐵壁銅牆。

  我所結識的高原軍人,參軍前大多是農家子弟、青年學子,祖祖輩輩生活在一個山村、一片平原或一座小鎮上,儘管他們都知道國家這個概念,但是未必清楚自己與國家的關聯。然而一旦穿上軍裝,他們就像換了一個人,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成熟了,成為和平生活的守望者、國家安全的護衞者。

  這其中究竟藏有什麼奧秘呢?奔走在邊防線上,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穿上軍裝就等於與國家簽訂下一份契約,年輕人一旦戎裝在身,便把自己交給了國家。在邊關風雪的磨礪中,在高原烈日的炙烤下,他們完成了一個重要的人生轉變:從農民的兒子、工人的兒子、教師的兒子、幹部的兒子、商人的兒子……成長為國家的兒子。

  面對一條條界河,一道道界山,一座座界碑,國家的概念不再抽象,領土、主權、人民等構成國家的基本要素,實實在在地在眼前展開,人們經常掛在嘴邊的愛國主義,在這裏被具體地規定為反越境、反滲透、反偷襲、反侵略等軍人職責,融入日常的巡邏、執勤、站崗、訓練等各項任務中。這一切,都在無形中加速他們的成長週期,培育着他們的家國情懷。

  我曾在“西陲第一哨”斯姆哈納邊防連參加過一次辭舊迎新活動:當新世紀的第一縷陽光照進連隊的時候,官兵們登上駐地的山崖,挖回一包貝殼化石。

  滄海桑田,這些化石證明,遠古的時候,帕米爾高原也是一片海。隨後,全連官兵在一面五星紅旗上逐一簽名,輪到排長楊磊時,他特意寫下兩句詩:“自古邊關重,我輩不可輕”。

  連隊將簽名的國旗和遠古的化石打成郵包,寄向遠方——那是一個和他們分處祖國“兩極”的邊防連,駐守在東北黑龍江與烏蘇里江的交匯處,地理位置接近東經135°,故有“東方第一哨”之稱。兩個“第一哨”的戰友就這樣隔空握手、遙相激勵,傳遞着共同守好國門的鏗鏘誓言。

  和平年代,邊塞難見烽煙。和平的晴空之下,離不開一座座營盤的枕戈待旦,離不開一代代軍人的默默奉獻。中國地域遼闊,城市與農村,東部與西部,內地與邊疆,發展的不平衡是一種客觀存在。能夠在不平衡的“底端”堅守的人,可能不是時代潮流的引領者,卻絕對是值得人們敬重的民族脊樑。

  (三)

  有一次,新疆軍區首長到紅其拉甫視察邊境情況,看望一線官兵。首長握着前哨班戰士王強的手,問他執勤苦不苦,巡邏累不累。王強響亮作答:“首長,我們確實苦、確實累,但是我們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也心甘情願!”

  王強説的是真心話。1999年12月,他從北京一所高校應徵入伍。按照一般人的設計,王強畢業後可以有幾種選擇:要麼留在北京應聘,要麼自己創業,要麼回陝北幫助父母經營自家的電器商行。出乎同學和家人的意料,他的志向是攜筆從戎,而且一下子從北京來到帕米爾。

  在一次戰備行動中,王強榮立一等功,並作為大學生士兵代表參加了南疆軍區組織的事蹟報告團。他記得,在某旅作完報告,旅長説:我們旅近年也分來一些大學生,你能不能和他們座談座談?王強爽快地答應了。

  同是大學生,心中的抱負和關注點頗有共通之處。座談中,他們與王強探討當代青年的苦樂觀、價值觀等人生話題:在那麼荒涼的地方,你每天過得充實嗎?當然充實。為什麼?因為每天都有價值。價值何在?王強告訴他們,在紅其拉甫口岸當兵,不僅能體味哨兵與國家、與人民的關係,而且能感受到中國與世界的聯繫,包括見證一個大國的擔當。

  某日,連隊接到上級通報,中國一批援外物資將從紅其拉甫口岸出關,要求邊防連及前哨班加強觀察警戒。

  連隊副指導員項新佟帶隊執行這項任務。儘管事前有思想準備,可是當車隊開過來的時候,官兵們的眼淚還是奪眶而出。他們看見,首車的集裝箱上,一條紅底白字的橫幅格外醒目:“中華人民共和國人道主義援助物資”。看着清一色國產重型大貨車,他們不由得熱血沸騰,一個個下意識地挺直腰板,始終保持着面向車隊持槍敬禮的軍人姿態。司機們也不停地揮手、鳴笛,向官兵致謝。

  車隊從海拔4733米的前哨班哨位前徐徐駛過,穿越國門進入巴基斯坦。國門的那一邊,聯合國人員開着標有UN字母的車輛在關口歡迎,和巴方人員一起列陣接車。

  項新佟説:“你不知道,親身體驗祖國強大是一種多麼美好的感覺,而當你意識到這種強大里也含有你的貢獻時,你會覺得更神聖、更自豪。”

  我問:“那一刻,還想家嗎?”

  “當然想。”他微微一笑:“不過,大家小家我們拎得清。”

  這件事,讓全連官兵對“國家”“使命”“責任”這些詞彙的內涵有了更深理解。他們説,有國就有邊,有邊就有防。為了國家的強盛和安全,我們駐防的高原既有令人生畏的海拔高度,更有值得攀登的人生高度。

  (四)

  月虧月圓,年復一年。高原官兵換了一茬又一茬,軍人對黨和國家的忠誠傳承了一代又一代。

  仍以紅其拉甫邊防連為例。2004年6月,中央軍委授予該連“衞國戍邊模範連”榮譽稱號。十多年後,我再次走進這個連隊,從新一代官兵身上又看見了當年那羣戍邊人的身影。

  時任連長楊映偉是江蘇鹽城人,2007年入伍,從東海之濱到帕米爾高原,路越走越遠,山越爬越高。

  他説:前輩軍人創造了“紮根帕米爾,忠誠戍邊關”的紅其拉甫精神;如今搞一帶一路,守衞中巴經濟走廊,更要發揚這種精神。

  軍醫楊善文畢業於石河子大學。他從軍帕米爾高原,是因為在大學裏讀到一套國防生叢書,裏面有關於高原邊防部隊的介紹,既神秘又勵志。畢業實習前,他利用假期專程跑到西藏拉薩去體驗,覺得自己可以適應高原。後來到部隊當兵鍛鍊,又看到“新疆十大傑出青年”、紅其拉甫邊防連軍醫劉忠銀的事蹟,毅然提出到帕米爾工作的申請並獲批准。

  班長楊建剛軍事素質過硬,因此還上過電視,其持槍敬禮的鏡頭在家鄉傳為美談。那年他探家,正趕上徵兵季,應人武部領導之邀,他給全縣青少年寫了一封信,主題是高原軍人的使命與奉獻。

  他記得,有一次連長帶領他們去海拔5283米的點位巡邏,一路上連長在前,老班長殿後,途經一片不知深淺的雪原時,他們用繩子把人串起來,一個一個拽着繩子走,4個小時只前行了5公里,衣服濕透了,全是冰碴兒。

  到了冰川下面,看見上面有裂縫,連説話都不敢大聲,一個跟一個默默通過,等到老班長最後上去時,前面鑿出的冰台階都快磨平了。

  這就是高原軍人幾十年如一日的守防常態。生活在這樣的集體中,楊建剛感覺動力十足。他説:“如果不當兵,我不會感受到國家責任和集體榮譽的分量。這些年,正是這份責任感、榮譽感在支撐着我不斷往前走。”

  當年的邊防連長丁心同,如今已是卡拉蘇邊境會談會晤站站長,成為穿軍裝的外交官。

  今年兩節來臨之際,某邊防團請他回老部隊同今天的戍邊人搞一次集體談心。為此,他專門梳理了一份自己的“風雪邊關30年”,他邊寫邊流淚,許多場景彷彿就在昨天。他説,邊關無小事。別看帕米爾高原邊遠艱苦,我們的工作卻非常“高大上”,因為我們代表着國家形象和軍隊形象,捍衞着國家主權和領土完整,任何時候都不能看輕自己的責任。

  他的話,讓我又想起在某高海拔前哨班看到的一條標語,那是戰士們用石塊鑲嵌在山體上的6個大字:“寸土寸金寸心”。

  這是一組發自祖國邊海防一線的圖片。山河無言,永遠銘記軍人的堅守和奉獻。圖①:迎着朝陽,南疆軍區某邊防連官兵巡守海拔5000米雪線;圖②:雲蒸霞蔚,西藏軍區某部一名戰士檢修線路;圖③:夕陽西下,一名軍娃和他的雷達兵父親在一起;圖④:南海島礁,守礁軍人挺立戰位;圖⑤:抵達點位,西藏軍區某部一名軍人深情描繪“中國”二字;圖⑥:冰川之上,新疆軍區某邊防團官兵艱難跋涉;圖⑦:東海深處,東部戰區陸軍某海防旅官兵奮力攀登;圖⑧:巡邏歸來,南部戰區陸軍某邊防連官兵腳步輕盈。

  劉曉東、姬文志、齊永輝、喬宇飛、王添昊、何勇、韋啓位、孫路、劉波、李學輝、楊志傑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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