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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四口。本文圖片 澎湃新聞記者 於亞妮
“叔,我在寫你們的愛情,怕一小篇文章寫不好。”在河南萬仙山郭亮村農家樂“明苑樓”入住的第二天,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記者跟老闆説。
老闆申常青樂呵呵的,指着屋裏正在午休的妻子,“有困難找你阿姨。”
説“午休”,也是下午4點多了。妻子王春蓮忙完客人的午飯,把房間換下的牀單洗好,趁晚飯前休息一會兒。
她也是個歡喜的人,客人們有事問她,搞不清楚時,總笑盈盈地讓客人去問她丈夫,“他都清楚。”
2017年十一黃金週,多數時間萬仙山景區都在下雨,村裏的農家樂生意不如往年,可“明苑樓”天天都是滿房。
他們的店面不在顯眼的位置,客人大多是熟人介紹來的。有人衝着他們的誠信服務來,也有人因為他們的愛情故事來。
“爸爸調皮嗎?厲害嗎?”
在河南萬仙山景區,有一段被日本裕田影視公司稱為“世界第九大奇蹟”的掛壁公路——郭亮洞。
山下郭亮洞入口。
之所以被稱為奇蹟,是因為這段1200多米的公路,是村民們在沒有電力、沒有機械的條件下,靠炸藥和鐵錘,歷時5年零2個月,在絕壁中一錘一錘鑿出來的。
這個村莊叫郭亮村,村民世代生活在高達二三百米的垂直懸崖上,下山要走天梯。天梯是由塊塊不整齊的岩石壘起、或直接由在90度角巖壁上鑿出的石坑組成,一面臨空。
用擔架抬病人下山、孩子們上學、扛幾百斤重物,都要走天梯。稍有不慎,就可能失足墜崖。
夫妻倆開的農家樂牆上,掛着介紹父親的相框。 夫妻倆開的農家樂牆上,掛着介紹父親的相框。
1972年,村書記申明信決意為村民修一條下山之路。《絕壁長廊——郭亮洞是這樣鑿成的》一書中,記錄了當年申明信的決心,“計劃幹十年,十年修不成,就修二十年,這輩人修不成,下輩人接着修。”
修路的核心力量是“十三壯士”,其中一人叫王懷堂。他愛看書,肯鑽研,是村裏的能人。申明信給他安排任務——測算出山的路從哪裏修,鑿多長的洞才能到崖底。
王懷堂不僅僅是郭亮洞的設計者,點炮、除險、繫繩下絕壁,也都樣樣爭着幹。不成想,在修路的第三年,他不幸墜入懸崖。
開始修路的1972年,是王懷堂成為父親的第一年,他喜得女兒王春蓮。墜崖的1974年,王春蓮三虛歲,還沒來得及記住父親的模樣。
她只記得村裏給父親開了追悼會,全村人都去了。
路打通後,汽車開進村。
王春蓮的母親在第二年改嫁,王懷堂因公去世,村裏大隊不希望他唯一的孩子被帶走,王春蓮從此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
等她長大一些,會問村裏人:“爸爸調皮嗎?厲害嗎?”村裏人告訴她,“爸爸很聰明,很有幹勁。”父親的工友説,“你爸爸個子很高,可利索,你長得和爸爸很像。”
爺爺是醫生,在村裏很受愛戴。村裏80多户人家,幾乎每家的飯,王春蓮都跟着爺爺去吃過。村民們請他們吃麪條、白麪饃,這在王春蓮看來,像吃年夜飯一樣。
以前父親打洞的時候,吃的都是很稀的玉米粥,放點紅薯葉。王春蓮小時候從沒吃過大米,不知道大米是種出來的還是長在樹上的,也吃不上白麪。
爺爺奶奶去世之後,王春蓮隨大伯一家生活,家裏條件不好,初中沒有上完,王春蓮就輟學打工了。她到新鄉賣過水果,去飯店做過服務員,在啤酒廠上過班。
20歲那年,她回村過年時,外面下雪,村裏的年輕人一起打雪仗,有一個小夥子總用雪球砸她。從那個時候開始,姑娘就對小夥子有意,卻也擔心,自由戀愛會被人家説閒話。
“她家縫紉機壞了,我就説我會修”
砸姑娘雪球的小夥子叫申常青,是老書記申明信的三兒子。
申常青1973年出生,郭亮洞在1977年5月1日正式通車。4歲的申常青記得那是他人生第一次看見汽車。
一輛前面繫着大紅花的解放牌汽車,從山下通過郭亮洞開進村子,敲鑼打鼓地被送來了。申常青踩着唱戲的台子扒着車門,車子開走時,他鬆手,一下子摔到地上,門牙都磕爛了。
路修通了,申常青記得村裏“變化老大了”。村裏儲水存量要用瓦缸,原來都是從山下走天梯抬,路修通後,解放汽車拉來一車瓦缸,分給家家户户。
病人下山看病,孩子們下山上學,都方便多了。
山下郭亮洞入口。
1984年,父親去世,申常青11歲。如今44歲的他回憶當時的場景,還是忍不住紅了眼圈:村裏現在停車場的位置擺滿了花圈,山上和山下的村民都來了。
在村民的記憶裏,這是除十年前王懷堂之外,村裏舉辦的第二次集體追悼會,也是僅有的兩次。
11歲的申常青從那時起開始推起小車,把糞推到地裏,把苞谷拉回家。那時候,田間還有另一個孩子的身影,12歲的王春蓮。她一個人在地裏種田,申常青記得她種的土豆“老大老大的”。
那時候的申常青開始能夠理解王春蓮“父親去世的難”,家裏沒有頂梁的人,有父親的人十幾歲不用下地。
長大一些,申常青也開始外出打工。春節回家,年輕人們都聚在一户有14英寸黑白電視機的村民家裏,王春蓮也在。
那時的申常青覺得王春蓮是“出過門的人”,知道她在新鄉賣水果,覺得她説話辦事都頭頭是道,很精幹。
電視裏播放介紹郭亮洞的紀錄片,王春蓮給遊客們講解。
19歲的申常青開始追求王春蓮。“她家縫紉機壞了,我就説我會修,給她修好。她手電筒沒電了,我把我手電筒電池卸下來,給她安上。”
申常青家裏窮得叮噹響,王春蓮大伯家起初不同意,但也抵不過王春蓮自己“特別願意”。
訂婚那天,申常青家裏給了王春蓮200塊錢,晚上申常青告訴她錢是跟親戚家借的,王春蓮揹着家裏人,把錢還給了申常青。
“幹每一件事都是螞蟻啃骨頭”
1996年兩人結婚,住當年修路專業隊倉庫改建的房子,是父親申明信和王懷堂常去的地方。結婚第四天,王春蓮去重新認了改嫁的母親,母女倆哭成一團。
婚後夫妻倆有了兩個兒子,頭十幾年,申常青外出在煤窯裏打工,王春蓮一人在家帶孩子。
郭亮村旅遊業發展起來,王春蓮當導遊,帶遊客參觀郭亮洞。郭亮洞共有三十幾個天窗,唯獨在第19個天窗,王春蓮從來沒有停留過。一個人的時候,王春蓮也不敢往下看,那是父親墜崖的地方。
她也在山上賣乾果。遇到颳風下雨,她帶着孩子,有時候很灰心,覺得太辛苦。可每次想起爸爸修路連命都不要,就覺得“人就是這樣,沒一點幹勁怎麼行。”
王春蓮記得2008年前後,她第一天賣乾果,賺了20塊錢。她算了算,這樣一個月就能賺600塊。丈夫在煤礦上班,那麼辛苦,一個月也不過賺五六百塊錢。她把丈夫叫回家幫忙,2013年翻新房子,蓋成了農家樂。
王春蓮和申常青。
蓋房子的時候,夫妻手裏只有不到10萬塊錢,可房子成本預計要80萬。為了省錢,能自己乾的活,夫妻倆就不請人幹。
申常青回想父輩們吃不飽飯的時候還能鑿出一條路,就覺得幹每一件事都是螞蟻啃骨頭,一年蓋不起來就蓋兩年。
房子蓋起來了,有人提議以申明信的“明信”命名,夫妻倆雖然認為有紀念意義,但覺得不能靠父親的名字賺錢。他們保留了一個“明”字,起名“明苑”,沒特別的意思,覺得順口。
2014年、2015年前後,郭亮村掛壁公路名聲大振,幾乎家家蓋起三層小樓辦農家樂。趕上節假日,有的農家甚至忙到在廚房打地鋪,把房間讓給客人,很多村民記得當時房間抬價,一間房能賣上五六百塊。
即便那個時候,申常青夫婦也沒有漲價,維持二百塊左右的房價。他們靠自己的誠意和父親的名聲做生意,想着真誠一點,口碑就出來了,一傳十十傳百,不愁沒生意做。
很多遊客來了之後聽説他們父親的故事,感嘆他們的結合。申常青回頭想想,自己結婚的時候沒有想那麼多,只是覺得自己老實,王春蓮精幹、會打理。
過日子,難免也有拌嘴的時候。申常青每次想到妻子三歲就沒有父親了,受的罪比自己多,就謙讓妻子。“這個罪我多受一點,別讓她受罪。”
每次開車經過郭亮洞時,他總覺得,“這就是回家的路”。
從山頂看郭亮洞。
2016年,廣東衞視播出四集紀錄片《絕壁長廊——鑿出來的幸福生活》,很多遊客慕名而來,還有人給他們送對聯紀念父親。
夫妻倆每天在院子裏把紀錄片放給遊客看,希望父輩們自強不息的精神也能傳遞給遊客,“現在生活好了,遇到一點小困難就感到挫折是不可以的。”
廣東衞視在拍紀錄片的時候,採訪過現在的村書記,他説想給申明信和王懷堂做個塑像。這句話被王春蓮聽到了心裏。
她爸爸沒有留下任何照片,村裏人説和她長得很像,她希望有一天塑像能做出來,不管是什麼樣,那就是她心裏的爸爸。
責任編輯:張義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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