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經濟觀察報(ID:eeo-com-cn),作者:小滿,創業邦經授權轉載。
上一次印度之旅,潘松還印象深刻,那是新冠肺炎疫情爆發前夕,2020年1月17日,當時的他在印度班加羅爾的頂級商學院印度管理學院有一個演講。
過去長達兩年半的時間裏,受疫情等多重因素影響,中印間的國際航班停滯通行,“人都無法往來,生意更何從談起?”7月26日晚,身在上海的潘松在電話裏向記者講述起他與印度的故事。
最初踏入印度那片土地,還是在上個世紀90年代末,彼時,潘松被上海電氣派駐印度工作。他發現該集團的戰略客户也從事IT、生物製藥、鋼鐵甚至網絡服務,接觸下來,再基於自身對印度市場長達十幾年的瞭解,他於2010年創作出了《我們向印度學什麼》一書。
除了將印度這個“陌生的熟人”介紹給中國讀者,潘松更建議中國企業向印度私營企業學習它們的“創新精神,併購經驗,國際化意識以及人才培養戰略”。印度市場的創新力,讓潘松在2013年轉型加入復星集團擔任董事總經理後,將主要目光對準了南亞市場,專注發現這裏的創新項目,進行投資併購事宜。
“中國成功的BAT企業模式,是否可以在印度市場複製一遍。”投身投資行業後的潘松覺得,同中國一樣,印度作為全球人口的又一超級大國,龐大的用户基數頗具吸引力,但不同的是,當地基礎設施落後,通信網絡甚至數字化轉型與中國存在代差,“在電信領域,印度至少比中國落後5年。”
潘松見證着印度通信市場的迭代變化。這裏除了Mircomax、Intex、Lava、Karbonn本土手機廠商,還吸引了全球廠商深入其中,爭奇鬥豔。從功能機到智能機,從諾基亞到三星,從讓中國“發燒”的小米走進這塊“沃土”,再到OPPO、vivo甚至巨頭蘋果都覬覦着這個市場。
2021年,憑藉全年1.62億部的智能手機出貨量,印度晉升全球第二大智能手機市場,位居中國之後。在2022年第二季度,當全球和中國智能手機市場的出貨量雙雙下降時,印度市場卻實現了同比12%的出貨量規模增長。
與潘松對話當天,7月26日,Canalys發佈的2022第二季度印度智能手機市場報告顯示,印度智能手機出貨量達到3640萬部,與上一季度相比下降了5%。其中,小米出貨量達到700萬,蟬聯第一,三星緊隨其後,出貨量達到670萬,而realme以610萬台出貨量居於第三,vivo和OPPO分別以600萬台和550萬台的出貨量躋身前五。不難想見,在智能手機邁向全球化競爭的當下,印度市場的重要性日趨凸顯。不過,這樣一個兼具吸引力與競爭力的市場,也因不確定性增多,讓來自中國、高舉着“全球化”大旗的手機廠商榮耀望而卻步。
逃離印度?2022年,是榮耀邁步海外的元年,然而7月21日晚,榮耀CEO趙明線上接受包括經濟觀察網記者在內的媒體採訪,被問及印度市場的作戰計劃時,卻説到,“眾所周知的原因,榮耀團隊撤出了(印度)。”
要知道,上述選擇發生在印度市場為榮耀作出了正向利潤貢獻後,市場反饋即便是積極的,但趙明説,“對於印度市場未來的運作模式,榮耀在落地以及整個風險管理方面都會作出綜合的判斷。”縱使印度市場具有規模效應,但基於當下能力,榮耀採取“穩妥”的方式,趙明稱,榮耀幾年前在印度設立經營了很長時間的團隊已經撤出,目前在印度通過當地合作伙伴啓動相關業務。
趙明未展開説明的緣由背後,是中國手機品牌在印度正遭遇的監管風波。7月以來,vivo和OPPO先後遭遇印度相關部門突擊調查。
Vivo因被指涉“洗錢”而被凍結了119個銀行賬户,總金額達46.5億盧比(約合人民幣3.86億元)。在向法院尋求幫助,並配合相關部門提供信息後,銀行賬户凍結雖被允許解除,但前提卻是向銀行提供95億盧比(約合8.01億元人民幣)的擔保。
“藍廠”風波未平,“綠廠”風波又起。印度當地時間7月13日,印度財政部聲明稱,OPPO經印度税收情報局調查,存在逃避關税439億盧比(約合人民幣37.18億元)。除了要求補繳税款,上述部門還建議對OPPO、OPPO印度公司及相關員工進行處罰。
對此,OPPO印度公司回應稱,對聲明中提到的指控持有不同看法,將就通知給出答覆,提出觀點並與相關政府部門進一步合作。“這是一個全行業的問題,許多企業正在努力解決,作為一家負責任的企業,相信謹慎的公司治理框架。”處於調查風波中的OPPO方面表示,將採取適當措施,包括法律規定範圍內的任何補救措施。
一位OPPO內部員工告訴記者,其實半年前小米印度公司遭遇突擊查税,就像是“前車之鑑”,他便預判,接下來會有更多中國手機品牌廠商有類似遭遇,一語中的。
逃離漩渦?榮耀的選擇引發市場關注,專注全球市場挖掘優秀項目投資的澳盈資本創始合夥人肖毅注意到,竟然有觀點認為,手機廠商自此或該思考放棄印度市場了。在他看來,榮耀逃離不過是受印度不可控因素,被迫進行的“暫時性後撤”。
據肖毅瞭解,榮耀此前在印度也曾構建起一個成型的營銷和渠道體系,時間倒退回4年前,2018年底,在印度北方最大的商業中心新德里,榮耀手機還舉辦過首屆花粉年會。彼時,趙明提出了一個戰略目標:三年內做到印度市場第一。
一位前華為人曾在2016年被派駐印度工作,他告訴記者,當地人大多數對手機的需求是將性價比排在第一位,而華為及當時隸屬旗下的榮耀的策略並不集中在此。
“榮耀不會在印度採用性價比模式發展”,趙明曾如此強調。針對印度市場上年輕的遊戲玩家,榮耀推出的是千元價格、主打遊戲性能的系列手機。2018年的第二季度,榮耀憑藉印度線上市場8%的份額,曾居於行業第二。
一位接近印度手機市場的人士告訴記者,不可否認華為系在中國之外的印度市場,曾靠產品力收穫了一定市場,但從當前印度消費羣體的長遠選擇來看,“榮耀在印度並沒有採取很好的定位策略。”這是一個價格戰市場,高端價位段有一加、蘋果、三星,中低檔或入門機又可以在小米、OPPO和vivo中有多種選擇,基本上印度市場被上述廠商分食,相較而言,重新出發的榮耀在該市場的影響力較小。
“現在生存環境惡化了。”潘松覺得,如今複雜且多變的印度市場之於榮耀,反倒像一個雞肋市場,“離開或許是對的。”雖不意外,但他並不認為,單個廠商的舉措會傳導至其他,“逃離印度”的説法更不現實,“它(印度)仍是一個戰略市場。”
“Made in India”值得一提的是,今年7月份,小米公司宣佈其在印度的智能機出貨量突破2億部大關。自2014年代表中國手機廠商進入印度市場,用時5年才售出1億部智能手機,但接下來的1億部只用了短短三年。
“超高性價比的紅米成就了印度小米。”潘松指出,小米在印度發售的手機,售價普遍在5000盧比-20000盧比之間(約合人民幣470-1880元)。即便是售價最低的紅米,也有16GB內存和攝像頭,“這是其他同價位品牌手機都沒有的。”
2016年,紅米Note 3發佈後,直接把小米送上了當年印度智能手機市場份額第二的位置,潘松説,“2017年,印度手機市場變了天。”在諾基亞之後,印度手機市場頭把交椅由三星霸佔了數年,直到2017年第四季度,其市場份額被小米超越,彼時後者拿下了印度手機市場的四分之一天下。
三年時間,小米將三星的霸主地位取而代之,而與小米同期進入印度市場的“綠廠”OPPO,以及緊追而來的“藍廠”vivo,在這個競爭並不亞於中國的市場,對三星展開集中圍剿,使印度市場一度呈現出“中韓大戰”的局勢。
雷軍在2017年間三次到訪印度,曾因“Are you OK?”被廣為傳播。乘勢的小米還於這一年在印度班加羅爾開出了首個小米之家,每當小米新品發佈,這裏都會排起人形長隊。“我後來每次到班加羅爾出差,總喜歡到這家店去看看。”潘松在2016年創立了契闊資本,做起了天使投資,因與印度企業在業務上的往來經驗,他仍舊會每年飛行於中印間。
不只是小米在當地有熱度,潘松告訴記者,幾乎在印度很多城市的大街小巷,到處可以看到OPPO、vivo、小米的廣告牌。另外在高端品牌競逐中,中國品牌一加在印度的聲量並不輸於蘋果、三星,潘松告訴記者,疫情前,他最後一次從印度飛回來時,在班加羅爾機場的出發大廳,就能看到一加的廣告,“特別顯眼。”
中國品牌的手機在印度當地受歡迎,還有一個不可忽略的原因,小米、OPPO和vivo等中國手機廠商們,都響應了印度政府提出的“Made in India”口號,手機從原來的“Made in China”,變成了“Made in India”被赫然標註在外包裝盒上。
其實在嚐到市場甜頭前,小米等為紮根這一市場,投入巨大。“小米在印度經歷了一個從輕資產起步,逐漸加重投入的過程。”潘松告訴記者,小米於2015年在新德里舉辦全球供應商大會開始,展開了在印度當地的產能落地佈局。
除了與富士康、海派公司合作建立多家工廠,小米還在當地投資建設製造相關的組裝工廠等,從而實現了在印度的自產自銷。當然,OPPO和vivo也在印度合作建廠或自主設立工廠,基本實現了本地化生產。
即使投資和生存環境生變,肖毅覺得印度市場之於中國手機廠商“依然香”,讓他最看好的一點是,印度擁有比中國更全面且低成本的中低端智能手機市場全產業鏈。
據印度中國商會和印度中資手機企業協會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中國手機企業在印度工廠已經超過200家,貿易公司500多家,投資額達到30多億美元,為印度創造50多萬個就業崗位。
其實,印度手機制造全產業鏈的壯大,離不開國產品牌在當地投入大手筆建廠,而印度的移動互聯網發展,甚至數字化升級,也與智能手機等中國科技企業湧入其中脱不開關係。“印度市場對我們來説,是中國以外最重要的市場。”當雷軍2019年在小米進軍印度五週年的演講上如是強調時,他並沒有想到,印度政府對中國手機廠商的態度會在一年後發生微妙變化。
得失之間2020年印度電子和信息產業部公佈了三項計劃,即生產掛鈎激勵計劃(PLI)、電子元件和半導體制造業促進計劃(SPECS)和改進型電子製造業集羣計劃(EMC 2.0),藉此推進手機、半導體電子元件、組裝、測試等全產業鏈企業在印度設廠,從而推進印度手機產業、電子產業的發展。
不過,在上述PLI獎勵計劃中,三星、蘋果等企業被納入其中,而來自中國的小米、OPPO等企業卻未入圍。
同是外來品牌,卻出現差別對待。潘松回想起,他在2020年從印度回國幾個月後,便聽到印度當地疫情爆發,加之邊境衝突等複雜因素,導致該市場的政策環境轉向,他看到僅當年就有超200多箇中國基因的APP被下架,而對於國產手機品牌的監管導火索,自2021年末小米印度公司突遭搜查而被引燃。
當時,印度相關部門稱,對手機制造公司是否遵守所得税法規的情況展開調查,小米等國產品牌成為首批“調查對象”。2022年1月5日,印度財政部向小米印度追繳65.3億盧比(約合5.6億元人民幣)的税款。
“就像無底的黑洞似的,規則是不透明的。”談及印度當地的合規性風險,潘松深有感觸,他記得2011年以前的印度手機市場,還是諾基亞的天下,“主宰印度市場多年,但印度人忘卻這個芬蘭品牌只花了短短兩年時間。”大約2012年前後,諾基亞也曾如現今的小米、OPPO和vivo一樣,遭遇印度相關部門的税務核查,在被開出高達3億美金的罰單而躊躇苦惱之際,三星抓住機會攫取市場,之後,諾基亞這個巨頭品牌在印度市場隕落。
“前車之鑑”讓Wit Display首席分析師林芝覺得,印度市場對外來品牌並不友好,特別是政策多變。上述接近印度手機市場的人士還給出了一個更為形象的比喻,“像是養一隻羊,等養大了、養肥了,才好宰殺。”
接受記者採訪時,肖毅提及在市場營銷學中,通常會用PESTEL(Political Economy Social Technology Environment和Legal)模型和SWOT模型,去分析一個企業想進入一個新市場時應該進行哪些標準判斷,“印度這種新興市場,國家政策風險是非常高的。”他還發現,本土科技企業尤其擅長軟件開發,往往會用“鯰魚效應”,“先把中國的優秀品牌通過市場紅利吸引過去,之後提高中國品牌的交易成本,再扶持本土品牌。”
談及印度手機市場,潘松認為已經走過了國際品牌壟斷,本土品牌崛起這兩大階段,近幾年步入了由中國手機軍團把持市場的第三階段,更需要提及的是,小米、OPPO系等中國手機品牌,還在印度重點打造着各自的AIoT生態。
對於印度市場的態度轉變,潘松不意外。在他看來,國產手機廠商的出海地圖上,印度這塊曾經的熱土,即使現今變了模樣,“仍然有機會,”他看到,儘管各種不利因素,2021年中印雙方貿易額仍然創造了歷史新高。
潘松不忘提醒中國企業,若繼續謀求深入印度,“前提是要做好風控和合規。”儘管未來充滿不確定性,但他希望中國手機軍團重視“危機”一詞,“當下正是中國手機軍團鏖戰印度的時候。”
在企業戰略與風險管理方面專注研究的鐘明夢,7月27日接受記者採訪時提及了中國企業“走出去”所面臨的政治、法律、市場、金融、信用、環境等風險,“政治風險是最難預判也是企業首要必須關注的。”
鍾明夢也認為,榮耀的選擇,正是為降低風險,進行“戰略性轉移”。在肖毅看來,企業出海,商機不明朗下,“硬扛只能是乾耗成本,不如產能轉移。”他覺得,目前南非、南美乃至東南亞等市場都值得關注,“對於智能手機而言,全球需求在那擺着呢。”
因地制宜的同時,更要因勢利導,儘管被嚴格管控,甚至被開出鉅額“罰單”,但林芝肯定地説,“小米不會離開。”尤其在國內市場份額下滑明顯的當下,印度等海外市場,它丟不得。與之一樣迎難而上的,還有OPPO系和vivo。
不單單是手機品牌,對於依然身處印度市場的中國科技企業而言,鍾明夢建議,除了密切關注印度當地政府的經濟政策走向外,深入分析評估印度市場的政治環境和營商環境;同時要從國際規則和屬地監管的角度出發,提前搭建好合規框架體系,謹慎選擇合作伙伴,有效佈局當地市場。
當然,在警惕防範安全風險的同時,“中國企業還需要跟屬地國的ESG可持續發展達成共識。”鍾明夢覺得,只有這樣才能在出海進程中,取得長遠的經濟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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