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據很枯燥,但是觀察人們如何處理數據,很有意思。
尤其是新勢力如何發佈銷量數據。
他們的心理活動都寫在臉上,你似乎能看到他們如何絞盡腦汁,用天馬行空的多重定語,將冰冷的數據包裝成一張一張令人心潮澎湃的宣傳海報。
發佈時機也要攻於心計:如果銷量尚可,就趁熱打鐵,第一時間海報宣發;如果銷量一般,就發揮超高情商,用混元功法打太極;如果銷量低迷,就拖拖時間、磨磨文案,想想怎麼怪罪於不可抗力把窘況給圓回來。
而威馬執意做“清流”,選擇沉默。
銷量,避而不談
是的,如果數字不好看,乾脆就不公佈了。2021年Q1如此,2022年1月依舊。
從第三方機構獲取統計來看,威馬去年12月銷量為5062輛,今年1月銷量為2685輛,環比腰斬。直到文章發佈前,才公佈今年2月的銷量3311輛。
公開、透明、零距離,一向是新勢力引以為傲的玩法。蔚、小、理三家,基本上都是每個月第一天就公佈上月銷量,即使是哪吒、零跑也不會太晚,通常第一週也會公佈戰況。但是威馬選擇隱身,多次對銷售三緘其口。
曾經的威馬可不是這樣。
2017年9月,威馬CEO沈暉在接受採訪時稱:汽車市場不是一個贏者通吃的市場,一個新造車企業年銷10萬輛就可以活得很好,威馬在兩、三年內肯定能達到這個數字。
3年零96天后,威馬全系歷史總銷量約為8.87萬輛。
曾經也是榜上頭名
2015年,威馬汽車成立,是國內起步最早的一批新勢力,也是第一個擁有自建工廠且獲得整車生產資質的新勢力。
威馬温州工廠2016年底奠基,2018年量產。憑藉先發優勢,威馬2019年收穫了1.68萬輛的銷量,位列新勢力第二,當時僅次於蔚來。這一年,威馬EX5憑藉強勢表現,成為造車新勢力中交付量最高的單一車型。
那時的威馬,可以説力壓小鵬和理想,光芒萬丈。
但勢頭並沒有得到延續。2020年,國產Model 3風捲雲殘,蔚來獲國資救急,小鵬、理想先後赴美上市,哪吒與零跑轉向下沉市場,以性價比戰略窮追不捨。威馬受到市場大幅擠壓。同時,威馬開始出現自燃事故。
這一年,蔚來全年銷量達到4.37萬輛、理想3.26萬輛、小鵬2.7萬輛,而此時,威馬全年銷量只有2.25萬輛。已經出現疲態。
到了2021年,市場競爭更加激烈。蔚小理們打了興奮劑一般,紛紛開始衝擊年銷10萬大關,最終小鵬9.8萬輛、蔚來9.1萬輛、理想9萬輛,就差臨門一腳。
而威馬還是隻有4.4萬輛,不及蔚小理的年銷量的一半,甚至還被哪吒的6.9萬輛後來居上。同比增速位列前六名的墊底,逐漸遠離舞台中心。
新勢力造車,猶如逆水行舟,增長慢就是落後。2019年,威馬還在第一梯隊,2020年就跌入第二梯隊,2021年直接跌出第二梯隊,2022年,從目前第三方的數據來看,就快變成Others了。
曇花一現的威馬,怎麼了?
隱身之後,開始掉隊
威馬創始人兼CEO沈暉,是一位深耕汽車行業多年的職業經理人,1994年起,他先後在博格華納、菲亞特、沃爾沃以及吉利等汽車核心零部件及整車企業管理層任職。
與李斌、何小鵬、李想等互聯網人跨界造車不同,沈暉在供應鏈管理、成本把控、整車製造方面積累了實打實的經驗。言談舉止之間,也透露着嚴謹、保守、剋制、冷靜,是地地道道的傳統汽車人。
對於自己的傳統身份,沈暉也絲毫不避諱,並以此作為威馬汽車的註腳。但是這樣的背景,也導致了沈暉思維相對更保守,比起決策人,更像是一個經理人角色,缺少孤注一擲的個性與勇氣。
傳統車企的思路,往往追求大而全的覆蓋;新勢力的思路,開始追求個性與精準打擊。在新勢力的生存法則中,沒有銷量是暫時的,但沒有個性是致命的。
提起蔚來,我們會想到服務、換電、可升級、豪華;提起小鵬,我們想到輔助駕駛、年輕、極客;提起理想,我們想到奶爸、無續航焦慮;即使提起哪吒,我們起碼也知道它的性價比很高;而零跑,我們會想到如何以最低成本體驗智能化。
但是,提起威馬,你會想到什麼?
......
蔚來、小鵬深諳互聯網玩法,努力打造品牌專屬的鮮明標籤,從而獲得不斷出圈的機會,作為先行者,威馬卻從未引爆過聲量。
威馬恐怕是最不像新勢力的新勢力,這曾經是它的優點,現在卻變成軟肋。
產品是品牌最好的發言人。擴大長板優勢,易於形成品牌標籤,但威馬的出發點,只是避免短板。於是我們就看到,威馬的產品雖可圈可點,但均未做到極致,進而導致品牌優勢的模糊。
品牌優勢的模糊,就意味着在消費者眼中沒有記憶點。沒有豪華或高端定位,沒有主打科技或創新,價格也不夠親民。如果只是中庸務實,那又怎麼鬥得過深耕多年的傳統品牌?威馬的定位卡在了一個不尷不尬的位置。
為了擴張,威馬想到的辦法是進軍B端。旗下首款純電轎車威馬E.5車型就主要面向出行市場,該車於2021年8月上市,在威馬創下單季銷量新高的2021年Q4,就有54.2%的銷量來自面向出行市場銷售的E.5車型。
押注B端出行,好處是門檻更低、更好鋪量,對於新品牌來説是短時見效的特效藥,但如果長期深陷其中,則會對品牌形象固化產生影響,產品思維也會逐漸脱離個人用户。問題接踵而至,自E.5上市後,威馬原本的主力車型威馬EX5,月均銷量被壓縮不足1500輛。
威馬過分依賴B端,代價就是受到出行行業的掣肘。當B端市場活躍,訂單扶搖直上;當B端市場低迷,銷量瞬間垮掉。譬如今年1月,B端市場開始失速,威馬E.5銷量就只剩1028輛,環比下滑53.8%。
我卷我自己
作為威馬推出的首款車型,EX5承載了威馬所有的榮光,上市後就衝鋒陷陣,為威馬斬獲首金。但幾年過去了,它還是隻有EX5。
威馬目前在售有四款車型,其中威馬EX5定價14.98~16.38萬,威馬W6定價16.98~23.98萬,威馬E.5定價15.01~17.01萬,威馬EX6定價23.99~27.99萬。
從車主之家的數據來看,威馬2021年的全年銷量中,EX5貢獻24360輛、W6貢獻6957輛、E.5貢獻8836輛、EX6貢獻2183輛。EX5依舊是重頭。
再細品,前三款車都在15~20萬級別,尺寸也大差不差,簡直就是在自己卷自己。而W6的23.98萬元,也多是靠大電池與輔助駕駛綁定才撐起來的價格。
2017年,威馬曾提出『128戰略』,即圍繞着1個電子電器架構,研發2個車型平台,推出8款電動車。時至今日,威馬在售車型仍出自第一代平台架構。
威馬產品線,沒有拉開差異化,也沒有給消費者足夠的新鮮感。
把想象力拱手讓人
一直在融資的威馬,也始終沒能上市。
截止去年底,威馬汽車已經累計公開融資額超過350億元,還在2020年9月創下了單筆融資100億元的最高記錄。新勢力造車企業中,蔚來、理想、小鵬在上市前的融資規模遠不及威馬。
2020年10月,上海證監局網站披露,威馬汽車正接受上市輔導,計劃在科創板上市。而轉眼半年之後,隨着科創板上市公司政策調整,不少謀求科創板上市的公司被擱淺,威馬汽車亦在其中。
為什麼沒能獲得資本市場認可?除了財務調查之外,最關鍵的,還是威馬的研發創新能力沒有支撐起一個好聽的故事。
此前,威馬一直宣稱『科技普惠』這一概念,但從現實來看,威馬的『原創科技』並未有實質性的進展,『普惠』也沒有達到應具備的規模。
沒有能拿出手的核心技術,是威馬沒能趕上新勢力第二波增長的另一個原因。
就拿近兩年最熱的“輔助駕駛”舉例:2019年初,威馬與百度組建“威馬&Apollo智能汽車聯合技術研發中心”,宣佈合作開發智能駕駛系統,應用於威馬量產車型。
作為威馬股東之一,百度曾3次參與威馬融資,包括B輪、C輪和D輪。這次合作的代價,是威馬將電動車上最有想象力的部分——智能駕駛——交給了百度。更有業內披露,威馬在接受投資時,簽署了競業條款,不可以使用自研發的智能駕駛系統。
2020年12月,威馬W6亮相百度Apollo生態大會,發佈雙方合作開發的『無人自主泊車系統AVP』。四個月後,搭載AVP的威馬W6正式發佈。在宣傳文案中,威馬稱『W6是中國首款具備無人駕駛能力的量產車,能夠實現L4級別無人駕駛』。
然而這個“L4級別無人駕駛”實際上就是自動泊車的升級版。
自動泊車是單一場景下的功能,本就無所謂L4,而且它也不是新技術,不同於近幾年崛起的“自動/輔助駕駛”自帶魔力光環,沒有足夠的商業潛力可挖掘。
畢竟『最會自動泊車的電動車』,這樣的Slogan也沒有什麼吸引力。
威馬W6上市後,就有北京某威馬經銷商對媒體表示,威馬W6只有頂配車型搭載AVP系統,定價中比中配車型高2萬元,同樣的價格有更多其它選擇,少有消費者專門為了AVP買單。乘聯會數據也佐證了這個説法,自交付以來,威馬W6的銷量增長緩慢,月均銷量不足千輛。
道阻且長,銷量增長難以持續的背後,是企業持續研發投入不足,產品力難以與快速迭代的市場需求相匹配的必然結果。
壓垮駱駝的第一根和最後一根稻草
沈暉曾説:我不關心有錢人開什麼車,市場上有的是人去滿足有錢人的需求。我只關心普通老百姓的新能源和智能出行問題。所以他給威馬的定位是,做新能源智能電動車的普及者。
但是平價車,未必比高端車更容易做。
為保證價格優勢和車輛性能,威馬只能通過不斷壓縮成本。但在這個過程中,成本與品質之間就出現了失衡。
電池問題,鎖死了威馬的命門。
威馬EX5的自燃,自2018年6月到2021年12月,屢次登上熱搜。
面對自燃風波,威馬的處理方式也很硬核:先是推諉電池供應商,然後小範圍召回,後續不再公開召回,就以各種理由通知車主回店質檢、保養,然後悄悄進行鎖電操作,最後乾脆在車主不知情的情況下,直接通過遠程OTA靜默升級,給車輛電池鎖電。
所謂鎖電,即改寫BMS從而將電池SOC(系統級芯片)窗口鎖定,從而達到限制電池用電量和充電量的目的,強制降低電池可用容量,提升電池的穩定性。
紙包不住火,後續大量EX5車主發現車輛被鎖電,動力與充電功率均被限制,續航里程明顯降低。
沒有公開説明,而是假借其它服務的名義,在車主不知情的情況下,私自為車輛鎖電。威馬這套蜜汁操作,徹底激怒了車主。
面對車主們的屢次質疑,甚至律師函,威馬都選擇了沉默;而另一邊,則施壓媒體刪稿,似乎沒有聲音就不存在過。
這些積怨,也導致了威馬口碑的崩塌。
雙贏的反面是什麼?
新能源車的發展,是有別於傳統燃油車技術路徑的中場賽事,它吸引了很多新玩家入局,也逼迫一些老玩家轉型,隨着產業轉型、新四化發展、雙碳戰略等措施的落實,進一步加速了新能源市場的增量成長,這個過程,提供大量給企業爭取消費市場、提升品牌價值、講好資本故事的機會,當然也意味着劇烈的競爭。
威馬借傳統汽車人的思路踏入新能源的遊戲,本可能成為最接地氣的新勢力(事實上,威馬的起步也確實很耀眼)。但是威馬在後續的技術研發、產品節奏、售後態度上,都沒有選擇更明智的路線。
2020年初,美團創始人王興曾直言:『中國車企格局基本是3+3+3+3角逐下兩輪,除了3家央企、3家地方國企和3家民企,3家新勢力是理想、蔚來和小鵬』。
當時,沈暉回擊王興『在造車新勢力公司中,威馬汽車會進入前三』。
很可惜,威馬並沒有得償所願。
『威馬高管都是傳統車企出身』、『威馬有工廠、有技術』、『威馬品牌更務實、更靠譜』,這是不少消費者選擇威馬的理由。
很可惜,消費者也沒有得償所願。
『每天都有人問我,威馬是不是掉隊了。事實上,我們沒有,只是‘靜默期’有點長』——2021年,面對多方質疑聲音,沈暉曾作出回應。當時,威馬以推進上市的敏感期為由,不便發聲。
如今,2022年的315即將來臨,威馬還要繼續保持沉默嗎?
在沉默中自燃,自然,在沉默中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