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徐永超
一個嬰兒啼哭着來到人間。
母親強撐起身子,剪斷臍帶,
拭去嬰兒身上的血污,昏了過去。
天近黃昏。
父親回到家中,把渾身赤裸的新生兒抱在懷裏。
對着羸弱妻子:
“明日即是聖誕夜,這孩子是神送給我們的禮物。”
1901年12月23日,林巧稚出生在鼓浪嶼的一個教師家庭。父親林良英是一名基督徒,平日裏思想開明,認為女子也應接受教育。5歲那年,林巧稚的母親因患子宮癌病故。10歲那年,林巧稚進入廈門女子師範學校就讀。她從學習勤奮,是學校中出類拔萃的學生,深受老師們的喜愛。
1919年7月,林巧稚以優異的成績畢業。這天的家宴上,父親微笑着問女兒:“阿咪(林巧稚乳名),畢業後你打算做些什麼?”
林巧稚猶豫地説出想考協和醫科大學。
“協和?那得幾年?”父親問。
“8年吧。”林巧稚説。
繼母嚷起來:“啊,8年?那得多少錢啊!”
林巧稚黯然, “每年總要四五百個大頭吧。”
父親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繼母勸她:“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女孩兒家,嫁個好人家才是真的!你現在已經是二十出頭的人了,再上8年學,還能嫁給誰呀?”
林巧稚倔強地回答:“那我就不嫁,一輩子也不嫁!”
好在她有父親的理解和支持,1921年夏,林巧稚如願報考北京協和醫學院。考場上,有位女生中暑暈倒了,而男監考老師不方便施救。林巧稚顧不上答題,立即對她進行了醫護處理。回來後,考試已經結束了,林巧稚最有把握的英語沒有答完。那場考試,150名考生只能錄取25名。就在她對考試結果不抱任何希望時,卻收到了錄取通知書!原來,主考官為她捨己為人的精神感動,加上其餘各科總成績並不低,所以決定錄取她。
協和醫學院也有着最為嚴苛的進階制度,八年裏,一門主課不及格,留級;兩門主課不及格,直接除名。林巧稚憑着苦學和聰慧,在8年的學習和殘酷的淘汰競爭中,學習成績一直高居榜首。此時,如果她選擇了內科或者外科,前途將不可限量,但林巧稚始終忘不了死去的母親,就選擇了當時被許多人所不屑的婦產科。
“茲聘請林巧稚女士任協和醫院婦產科助理住院醫師……聘任期間凡因結婚、懷孕、生育者,作自動解除聘約論。”1929年,林巧稚從協和醫學院畢業。被聘為協和醫院婦產科大夫,成為第一位留院的女醫生。以後,她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獻給了婦產科事業。“因為結婚就要準備做母親,就要拿出更多時間來照顧好孩子。為了事業我從進入協和那天起,就選擇了不結婚。”
1940年,她憑着高超的醫術和高尚醫德,升任婦產科主任,成為協和醫院第一位中國籍女主任。她説“生平最愛聽的聲音,就是嬰兒出生後的第一聲啼哭”。在婦產科工作,常常因為等候產婦分娩,不能按時下班。林巧稚就會在等待的時候做做針線。她買來好多細白棉布,裁剪成小小的開襟衣衫,一針一線地縫成圓領的嬰兒服。小衣服做好後,再用彩色絲線在衣服的前襟兒繡上花朵。做完後,她再把這些嬰兒服一件件疊好,送給那些剛做媽媽的年輕女人。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闖進協和醫院,醫院被迫關閉。林巧稚堅持留在北平掛牌行醫。她在東堂子衚衕10號的一個四合院內,開了一個婦產科門診所,經常為窮人婦女免費施診。林巧稚給她們看病時:能治療的就當時治療,吃藥、敷藥就能治的病,絕不給她們打針。她總是一邊檢查、治療,一邊輕聲細語地告訴她們一些自我護理、自我防護的方法。六年時間裏裏,共存留了8887份患者的病歷。中英文對照,字跡端正整潔,一絲不苟。
1946年,協和醫院恢復。她再三考慮後,關停了診所,於1948年返回協和醫院。不過,她依舊常常幫助生活困難的病人, “掛我的普通號,同樣是我給你看病”。為了感謝她的救命之情,他們把在林巧稚手裏接產出生的孩子起名‘念林’、‘愛林’、‘敬林’、‘仰林’等名字作為紀念。
1949年,林巧稚收到了開國大典的邀請函,但她沒有去:“我是個醫生,去做什麼呢?”那天下午三點,北京長安街,歡呼聲、口號聲、轟隆隆的禮炮聲傳到了離天安門不遠的協和醫院,林巧稚像往常那樣,邁着輕捷地腳步,靜靜地走向產房。
1956年6月,中國第一個婦產專科醫院北京婦產醫院建成,林巧稚擔任第一任院長。她一直認為,醫院只是治病的第二、第三道防線,真正的第一道防線是預防,所以就在50年代末,組織了一次對北京某小區5萬人口的普查普治試點。
她和同事走門串户,對婦女的生活衞生習慣及疾病逐人進行調查,收集了大量第一手資料,初步摸清了諸多婦女疾病發病規律,為在婦產科貫徹預防為主的方針打下了基礎。
長時間的高負荷工作,讓晚年的林巧稚病魔纏身。但她仍在家裏修改、審訂《婦科腫瘤》一書。
一天深夜,特護病房裏,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呼喊聲:“快!快!拿產鉗來!產鉗……”
值班的護士疾步跑到林巧稚病牀前,為了讓她安靜下來,護士像往常一樣,拿起身邊的一件東西遞到她的手裏。她平息了下來,額頭、眼角的皺紋也舒展開了,過了一會兒,她露出一絲微笑:“又是一個胖娃娃,一晚上接生了3個,真好!”
這一天,是1983年4月22日,這一天,萬嬰之母林巧稚去世。
留下的墓誌銘是: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存在的場所便是病房,存在的價值就是醫治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