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華社記者 張旭東 陳 凱 王大千 陳煒偉
青海,是民歌中“那遙遠的地方”,受平均4000米以上高海拔等自然條件所限,這裏也成為決戰“三區三州”深度貧困的重要陣地。
脱貧攻堅進入收官階段,新華社記者在2020年夏秋之交來到這片山宗水源的土地,聆聽浩蕩江河、廣袤牧場、搬遷新村的迴響:一個個脱貧故事,在離天最近的高原大地上,定格成像,匯聚成光。
“搬遷新村成了網紅點”
從省會西寧驅車向西南方向行駛5個小時,景色也從高樓林立的都市變成了一望無際的高原草場。
臨近海南藏族自治州興海縣城,一派秀美氣象讓記者途中疲勞盡消:一個坐落在碧綠草原中的村落映入眼簾,一排排色彩鮮亮的藏家民居錯落有致,村中央建有一塊標準足球場,正在踢球的孩子們追逐嬉戲……
天空格外透亮,人們笑聲爽朗。
作為海南州最大的易地扶貧搬遷安置點,這個名為“安多”的民俗文化村佔地1500畝,安置有涉及48個村的853户、3421名農牧民羣眾。休閒廣場、商業作坊、電商基地和鄉村旅遊富民設施等配套,讓搬遷羣眾有了“從未享受過的好日子”。
“以前老村裏,土房子黑乎乎,用煤油燈。如今在新房子裏,用電用水再也不發愁啦。”65歲的藏族阿媽周德打開話匣子就不停,一連串藏語讓負責翻譯的當地扶貧幹部直呼“跟不上”。
周德過去住在黃河峽谷邊海拔3000多米的曲什安鎮塔洞村,到縣城要翻過好幾座大山,説起當時艱難的日子,周德直襬手。
為改變“一方水土養不起一方人”的窘境,在國家扶貧政策支持下,2017年興海縣投資2.1億元打造了安多民俗文化村這個易地搬遷點。
2018年秋天,周德和貧困户村民們一起搬到安多村。“山上的草場都流轉出去了,每年2000多元的租金。”周德掰着指頭算收入,“女兒在村裏當保潔員,外孫女上小學每天校車接送,我看病全報銷,還有低保等補貼,家裏年收入有3萬多元。”
雖語言不通,通過翻譯交流卻很順暢。當記者提到“建檔立卡”“低保”等詞彙時,特別熟悉這些漢語字眼的她,眼裏放着光,總是在笑。
採訪臨結束,她還追出門來,詢問記者:“免費醫療政策好,這一點你們記下了嗎?”
興海縣扶貧開發局局長久先太説,放下牧鞭的村民們正在政府引導下,積極發展旅遊等多元產業,這個新建的搬遷村兩年來年人均增收2.16萬元。
黃河蜿蜒曲折,從興海縣向東300多公里,流經黃南藏族自治州尖扎縣。
兩年多前,尖扎縣依黃河地勢建成了有251套住房的易地搬遷安置點——德吉村,全縣7個鄉鎮30個村的251户、946名藏族羣眾走出大山,搬到這裏。
德吉村的藍天,一碧如洗,成排的房屋中央是文化廣場,旁邊高大的黃河水車緩緩轉動。如今,德吉村實現了從易地搬遷村到“網紅景點”的轉變,遊客絡繹不絕。
記者走進卓瑪太家的民宿,院落裏有優雅的木屋,屋內藏式土炕連接取暖的藏式鐵爐,奶茶咕嘟嘟冒着熱氣。
“就像陽光照進我的家。”卓瑪太這樣形容國家扶貧政策。以前一家7口年收入不足1萬元,在當地扶貧幹部幫助下,他使用“關門是家、開門是店”的民宿經營模式,今年暑期旺季每天進賬超過3000元。
“德吉”,在藏語中意為“幸福”。在這裏,我們看到了幸福的模樣。
“十三五”期間,青海省全面完成38個縣(市、區)、1249個村的易地扶貧搬遷項目,搬遷安置農牧民羣眾5.2萬户、20萬人,其中建檔立卡貧困户3.3萬户、11.89萬人。
“太陽照耀在塔拉灘”
登上47米高的瞭望塔,曾經的荒漠戈壁變了模樣,高天流雲的影子在綿延天際的太陽能電池板上移動。
即便是記者放出高空無人機,也無法全覽這個位於塔拉灘的大型光伏產業基地。
“光伏園區有609平方公里,接近一個新加坡的面積。”海南州綠色產業發展園區管委會副主任塗新彭自豪地介紹,“青海上個月已刷新的‘綠電百日’紀錄,河南、北京等地的‘綠電’,都有這個園區的貢獻。”
位於海南州共和縣的塔拉灘,昔日是沙丘遍佈的荒漠戈壁,也曾是三江源風沙危害嚴重的地區。
“為生活,要養牛羊種地;為生態,需禁牧退耕。兩難中,風沙逼走住户,最多的搬家3次。”共和縣恰卜恰鎮西台村黨支部書記馬進學説。
如何破解生態、貧困的雙重難題?
從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格爾木到海南藏族自治州的共和、貴德,從果洛藏族自治州的瑪多再到海東市的循化撒拉族自治縣……記者沿路處處都能聽到當地利用光照來做大光伏產業扶貧的故事。
抓住國家政策機遇,立足高海拔和日均日照時長達8小時等特殊地理氣候條件,塔拉灘建成了光伏發電基地,其中容納5縣11個村採取“飛地”模式集中建設的50.5兆瓦村級光伏扶貧電站,探索出生態治理、新能源產業發展、貧困户增收有機結合的“生態扶貧”路徑。
“一是設置與貧困户自身能力相適應的光伏公益崗位,實現家門口就業;二是大面積鋪設光伏板遏制風速、涵養水土,改善局部生態。”海南州扶貧開發局局長王學軍説。
有了光伏板遮掩,荒灘上的草慢慢長了起來。記者在現場看到,每排太陽能電池板的盡頭,都豎有帶着扶貧村名字的標牌;太陽能電池板下綠草繁茂,還特意留出1米多的高度,方便羊羣穿行吃草。秋冬季時,除草消除火災隱患也成了如今當地扶貧的工種。
光伏好效益帶來扶貧好收益。塔拉灘園區設置脱貧户光伏公益崗位5664個,安排上崗1427人,發放工資174.23萬元,為貧困羣眾帶來好機遇。
新媳婦進家嫌窮、一個月就跑掉的西台村村民馬生建,潦倒半生,直到去年快50歲才又娶上了媳婦。
“多虧了光伏分紅,我還能去園區放羊,算下來每月能掙3000元。”在鮮花盛開、蔬菜滿園的家中小院裏,馬生建邊聊邊順手拔了幾個胡蘿蔔遞給我們。
因為光伏,成千上萬個“馬生建”“像重新活了一次”。
一路走來,一個感受越發明顯:不論身處何處、環境如何艱苦,各地幹部羣眾都在想方設法利用好優勢資源來致富。哪怕只有一束光,也要用來照亮羣眾的日子。
目前,青海累計爭取光伏扶貧指標721.6兆瓦,每年發電預期收入5.7億元,直接帶動8.74萬户貧困户增收。其中村級光伏扶貧指標471.6兆瓦,實現了全省1622個貧困村村均290千瓦全覆蓋,村均年度收益達到30萬元左右,收益期長達20年。
“有了更遼闊的遠方”
9月,開學季。興海縣安多民俗文化村的普化加,走進了青海民族大學,成為政治學與行政學專業的大一新生。3年前,他隨長輩搬出貧瘠大山。如今的他,成了全家奔向更好生活的新希望。
9月,收穫季。興海縣夏塘村的尤拉太轉正了。去年從青海大學畢業後,尤拉太被納入一家電力企業的就業扶貧人才專項招聘計劃,成為一名水電站實習員工。他説:“轉正後工資會漲,助學貸款很快就能還清了。”
……
如果説,易地搬遷是住上新房子,光伏產業是鼓了錢袋子,那麼對教育的重視、觀念的轉變,則是貧困羣眾希望的種子,是脱貧攻堅中耀眼的光。
“脱貧攻堅”“15年免費教育”……記者在青海藏文搜索引擎“雲藏”看到的這些排名前10位的熱詞,充分透露出高原羣眾用奮鬥創造美好生活的期盼之情。
新一輪脱貧攻堅戰打響以來,在國家政策扶持下,青海各族幹部羣眾傾力攻堅,全省42個貧困縣、1622個貧困村全部脱貧退出,實際減貧53.9萬人,高原大地發生鉅變。
一場雨後的貴德縣,丹山碧水蜿蜒相依,河谷林帶鬱鬱葱葱。
在貴德縣常牧鎮切扎村,村民萬德卡講起兩年前的場景,笑得合不攏嘴:當時,他作為脱貧光榮户代表到縣裏領獎——一輛農用三輪車,還即興演講了5分鐘,“告訴大家是怎麼致富的”。
人口多、草山少,5年前,萬德卡一家被認定為建檔立卡貧困户。5年來,萬德卡一家不僅通過易地扶貧搬遷住上了新房,還用扶貧專項貸款投資羊羔生意,去年開始他又擔任草管員,生活紅火了起來。
“等、靠、要,是拔不了窮根的。有黨的政策幫助,我們更要自己去灑汗水、加油幹。”萬德卡的大兒子已經在青海民族大學讀大二了,他自己還準備再投資開一個牧家樂。
當好政策遇上好乾勁,雙手就能創造好日子。
這幾天,青海阿媽羅羅文化傳播有限責任公司的藏族小夥兒鬥本加,正忙着給當地的文化旅遊宣傳片進行後期製作。
30歲的鬥本加帶着幾個夥伴,創辦文化傳播公司,已經拍攝了多部紀錄片。鬥本加這樣説:“我們就是用自己的鏡頭,記錄家鄉的鉅變。”
鏡頭下最美的風景,莫過於“人”。
去年,22歲的空姐周毛才讓從福建廈門航空公司辭職,返回家鄉海南州工作。
“讀書工作6年後回來,家鄉不僅建築更高了,還有了越來越多的電商、外賣、網約車。家鄉更美了,生活也更方便了。”記者面前的這個藏族女孩,裝束時髦,靦腆之中透出這個年紀少有的自信。
説起沿海和家鄉的異同,周毛才讓有這樣一個心願:希望家鄉有一天也能擁有機場,讓更多的人飛到更遠更遼闊的地方。
一旁的當地幹部告訴我們,其實,離青海湖不遠的海南州機場已在研究和規劃中……(新華社西寧9月19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