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女王:既不中產,也不普通,如何成為19世紀英國中產家庭象徵?

在英國曆史上,維多利亞女王是討論度最高的君主之一。

她的身上似乎總有一種矛盾性:她外形嬌小,身高只有1.55米,但統治大英帝國長達63年;她子女眾多,成為“歐洲祖母”,無意中卻把血友病基因擴散到歐洲各王室;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然而後半生始終身着喪服,以“傷心孀婦”的形象示人。

英國歷史學家露西·沃斯利看來,維多利亞女王還有一個深層次的矛盾性:她既不中產,也不普通,但卻成了19世紀英國中產階級的代言人。從表面上看,維多利亞對外展示出的愛情、婚姻、家庭等,都堪稱當時英國中產家庭的範本。而身為一國君主的身份,又讓她和真正的中產家庭之間有着鴻溝般的距離。

在新書《維多利亞女王:作為君主和女性的一生》中,露西·沃斯利從女王生平的角度出發,分析她的政治身份——女王,與家庭身份——女兒、母親、妻子等之間的複雜關係,試圖找到造成這一現象的根源所在。

她認為,維多利亞女王的核心家庭的確呈現出諸多19世紀中產家庭的特徵,這一點從她與阿爾伯特親王的婚姻、撫育子女的方式、以及嚴謹的金錢觀念上即可略見一斑。

但是,女王一家的“中產形象”中,既有真實的成分,也不乏“表演”的因素。歸根結底,是君主立憲制政體、19世紀的時代背景、維多利亞的個人成長經歷等,共同塑造了這樣一個“矛盾體”。

01 包辦婚姻下的幸運兒:女王夫婦的“友愛婚姻”成為樣板

在眾多以維多利亞女王為主角的小説、傳記、影視作品中,她和阿爾伯特的愛情故事都是最吸引眼球的主題。兩人的結合被蒙上了一層浪漫主義色彩:一個是漢諾威王朝的小小五月花,一個是科堡家族玉樹臨風的王子。

少年時代的第一次見面,有鋼琴曲、可愛小狗的陪伴,雙方互有微妙的好感。第二次見面時,維多利亞迅速墜入愛河,她在花園裏向阿爾伯特求婚,他激動地説了“Yes”,之後便是盛大的王室婚禮。

這一系列故事聽下來,簡直就是言情小説的標準情節。但是,他們的婚姻從本質上來説,依然是傳統的“包辦婚姻”。

一方面,作為上流社會的一員,維多利亞的結婚對象受到諸多限制,對方的門第、爵位、財富、家庭等都要接受重重考驗,導致可選擇範圍十分狹窄。

另一方面,漢諾威王朝一直有與科堡聯姻的傳統,維多利亞幼時就懵懂地知道,她未來要和科堡的一位王子結婚,這位王子大概率就是阿爾伯特。

幸運的是,這樁包辦婚姻沒有落入同牀異夢的窠臼,彼此的愛意讓它變成了“友愛婚姻”。

所謂友愛婚姻,是英國學者勞倫斯·斯通在《英國的家庭、性與婚姻:1500-1800》提出的概念,它強調的是婚姻中除了名利、野心、金錢之外,夫妻還應該是對方的知心伴侶,“一方的快樂必因另一方的鐘愛自己而加倍”。

到了19世紀時期,隨着“騎士精神”的再度流行,以約翰·司各特為代表的英國小説家們,開始着力塑造“忠於家庭和妻子”的完美丈夫形象,婚姻中的忠誠被提到了一個更高的地位。

維多利亞女王和阿爾伯特親王作為司各特小説的忠實擁躉,他們的婚姻也呈現出中產階級友愛婚姻的許多特點。

在21年的婚姻期間,兩人都鮮有緋聞傳出,一改此前喬治王朝“私生子扎堆”“道德渙散”的糟糕風氣。維多利亞女王在日記中,描繪過這樣的場景:“我們獨自用餐、閲讀、彈琴。”完全是一副琴瑟和諧、歲月靜好的模樣。

在子女的撫養和教育問題上,阿爾伯特是一個強調“參與感”的父親。9位子女出生時,他都全程在場陪伴辛苦的妻子。在繁忙的公務之餘,他會陪伴孩子玩耍,給他們制定嚴格的學習計劃。在當時的上流社會中,這是相當少見的現象,卻在不經意間迎合了中產階級更加重視家庭生活的趨勢。

每年到了聖誕節,是温莎城堡中最熱鬧的一段時期,女王夫婦和他們的一大堆孩子、家庭教師、男僕侍從等,在裝飾一新的大廳中用餐、互贈禮物。充滿歡樂氣氛的聖誕場景是阿爾伯特用心營造的,也帶動了英國民眾的“效仿”。在帶來巨大商機的同時,進一步拉近了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

在一張王室家庭油畫上,女王夫婦的手指輕輕觸碰在一起,圍着他們的是年齡不同的幾個孩子,洋溢着幸福的味道。這是當時體面、穩定中產家庭的標準畫面,也是女王夫婦致力於展示的對外形象之一。

02 女性作為婚姻附屬品:連女王也難以擺脱的性別桎梏

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的婚姻中有美滿的一面,但是就像光明總是與暗影相伴,他們的家庭中也有一些不那麼悦耳的音符,其中最顯著的是夫妻在婚姻中的地位。

從社會背景來看,19世紀時期,愛情雖然在中產家庭中佔據一定位置,但夫妻的地位依然是不對等的:人們通常強調男性對女性的“控制”,而女性應當“順從”。

之所以出現這樣的社會風氣,主要受到工業革命的影響。

農業時代的家庭關係中,“男耕女織”的經濟生產模式使得夫妻雙方都是家庭經濟的重要來源。工業革命把大量男性從土地上解放出來,進入工廠工作,所獲得的收入用來支持整個家庭,女性被要求退回家庭內部。

經濟上的差異,影響了不同性別的話語權,女性在婚姻中更多處於“從屬”和“附庸”地位。

英國作家約翰·羅斯金在《關於女王的花園》一文中就提出:

家應該是一個寧靜的所在,女性的主要職責在於安排家事,丈夫則要為家庭提供庇護,並使妻子免受外部的危險和誘惑。

即便是貴為女王的維多利亞,也深受這一時代趨勢的影響。在成長過程中,父親早逝缺席、母親管教嚴苛,使得她一直在尋找可以依賴的男性。阿爾伯特就是一個完美滿足她期待的人:他博學、理智,善於打理財務,而且身材高大、相貌英俊。

兩人相處過程中,阿爾伯特是“控制”的一方。維多利亞在日記中曾有這樣的句子:

“女王已為人妻,和任何其他女性一樣,她發誓服從她的老爺和主人。”

阿爾伯特也一直給妻子灌輸諸如“我不行”“離開丈夫我什麼都做不了”的理念,對維多利亞的服裝、配飾、花銷等都加以干涉。

作為妻子,維多利亞有自己的不得已之處,她承擔着要生下繼承人的重任。在結婚的前17年間,她都在重複“懷孕-生產-懷孕”的循環,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生育和撫養9個孩子上。政務在很長時間內都由攝政王,即阿爾伯特協助處理。

不過,考慮到維多利亞的成長環境十分孤單,她的性格中有蠻橫、暴躁的部分,加之女王這一身份養成的發號施令習慣,這些與“順從的妻子”這一要求是天然相沖的。因此,她和阿爾伯特的婚姻中也不乏爭吵,有一位王室僕從在回憶文章中提到,女王夫婦也會吵架,也有過生氣到大力摔門的時刻。

有爭執、有控制、有快樂,是維多利亞女王夫婦婚姻的真實寫照。

在阿爾伯特親王42歲突然生病去世時,維多利亞的情緒幾乎到了崩潰的邊緣,她在日記裏、和周圍人的談話中,經常流露出這樣的信息:沒有了他,我該怎樣生活,該如何統治這個國家呢?阿爾伯特的愛和“控制”,已經滲入了她的骨髓。

03 “表演”混搭“真實”:中產外衣下的巧妙宣傳手段

從愛情萌生、走入婚姻,再到孤獨半生,我們從維多利亞的家庭生活中,可以窺見同時代中產階級的影子。

他們追求充滿愛意、彼此忠誠的家庭氛圍,父母要親力親為照顧自己的子女,而不是丟給保姆、奶媽們了事,子女與父母間的情感羈絆進一步加深。

阿爾伯特親王善於打理財務,在宮殿、土地的管理上很有一套,兩人結婚幾年後,不僅還清了維多利亞父親去世時留下的一大筆債務,還有了30萬英鎊的積蓄。這種嚴謹的財務風格和中產階層的金錢價值觀不謀而合。

與此同時,維多利亞女王和家人們的許多舉動,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一批體面中產人士的生活方式。

維多利亞女王在結婚儀式上,身穿奶油色的長裙,搭配頭飾上的仿真橙花,這種略顯“寒酸”的簡潔樸素,引起了民眾的紛紛效仿,“白色婚禮”一時蔚然成風。

在人生的最後幾十年,維多利亞女王幾乎每年都會到意大利、法國等陽光充足的地區旅遊,女王所到之處,英國民眾就蜂擁而至。

正是由於以上種種,維多利亞女王一家才被視為19世紀英國中產家庭的樣板。然而,正如露西·沃斯利着重指出的,女王一家的生活雖然有中產階的諸多特徵,但他們仍然屬於上流社會,他們的生活是普通人家,乃至多數體面中產家庭所可望而不可及的。

比如維多利亞女王在和丈夫單獨相處時,他們的“單獨”往往意味着周圍還有更衣女僕、貼身侍從等的陪伴。女王的結婚禮服看似簡樸,實則做工、材質都無可挑剔,價格非一般人所能承擔。

女王每年的着裝費一度高達6000英鎊,當時一個家庭女教師的薪水才只有微薄的20磅左右。即使到了晚年,她一身黑色的喪服依然是精工細作的,搭配的鑽飾等更是價值不菲。

因此,眾人眼中的“低調簡樸”,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是相較於女王這一特殊的身份,是相較於人們印象中“應當”華麗奢侈的王室風範。換句話説,女王一家“既不中產,也不普通”。

事實上,維多利亞和阿爾伯特所塑造出的“中產”形象,也是一種巧妙的政治宣傳手段,摻雜着一定的“表演”成分。女王通過公開照片、畫像、出版自己的日記集、公開露面等多種形式,讓民眾看到自己及家人的親民一面,對於鞏固君主立憲制度大有裨益。

人們看到身穿喪服、帶着黑色寡婦軟貌的老年維多利亞,會不由自主地把她和慈愛的祖母形象聯繫起來。維多利亞公開的日記集裏,描繪了大量瑣碎的生活場景,一杯熱茶、一塊暖暖的厚毯子,展示出女王也有如此簡單的愉悦時刻。

這些都讓民眾真切地感受到,女王與民眾之間有如此多的共通之處,拉近了彼此的心靈距離。

04 結語:時代塑造的“中產”女王,“普通”成就一段傳奇

身處上流階層,卻成為“中產”女王,這是維多利亞女王的矛盾所在,也是她的不平凡之處。

她所生活的19世紀之英國,處於經濟結構、社會階層構成發生鉅變的時代,中產階級在數量和財富上日漸崛起,成為一支不可忽略的力量。1832年,英國通過的《大改革法案》中,中產階級在下議院中所佔的席位比例進一步提升。

維多利亞女王的一系列舉措順應了這樣的歷史趨勢。在她盛大的加冕典禮上,進入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參加儀式的除了貴族以外,還有500名來自下議院的議員。原本只對少數上流精英開放的“謁見女王”活動,範圍逐漸擴大到了富有的製造業大亨、金融家、醫生、專業人士等的妻女。

作為一名19世紀的女性,維多利亞女王顯然缺乏伊麗莎白一世的雷厲風行、強勢獨立。這部分是她的成長經歷所致,也有當時人們對女性的期待值普遍更低的緣故。從這一點來看,女王可以説是“普通”的。

但是,從善如流的維多利亞女王用自己的感性與睿智,打造出一個貼近中產階層的“普通女性”形象,取得了良好的收效。她的低調、脆弱、傷感、偶爾的小歡喜,成為人們熱衷討論的話題,也讓有數百年曆史的君主立憲制度煥發出新的活力。

正是她的這種“普通”,重新定義了一段英國曆史,更把自己活成了真正的傳奇。

參考資料:

1、露西·沃斯利,《維多利亞女王:作為君主和女性的一生》

2、勞倫斯·斯通,《英國的家庭、性與婚姻:1500-1800》

3、村上理子,《圖説英國管家》

4、紀錄片,《維多利亞女王和她的子女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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