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案22年後告破 嫌犯“漂白”成作家和企業法人代表

  湖州22年前滅門案 兩嫌疑人被控制

  犯罪嫌疑人各自“漂白”為作家和企業法人代表;現場遺留煙蒂的DNA比對出犯罪嫌疑人

  “村裏人都知道了?派出所是來找我的?”

  2016年第4期《安徽文學》,一篇題為《豆腐》的中篇小説結尾,主人公楊景麗對村支書説。

兇案22年後告破 嫌犯“漂白”成作家和企業法人代表

  犯罪嫌疑人劉彪在家裏被警方控制。

  文章發表於一年多前,作者叫劉彪(化名)。

  昨日上午,新京報記者從浙江省公安廳獲悉,湖州市公安局偵破一起發生於22年前的特大搶劫殺人案,兩名犯罪嫌疑人被控制。其中之一,正是前文所述的劉彪,他已成為一名作家,在一所學校任校刊主編;另一名犯罪嫌疑人汪明(化名)是上海一家投資諮詢公司的法人代表。湖州警方內部人士向新京報記者透露,該案專案組參與民警過百人,偵查範圍超過3萬人。

  旅館血案 老闆一家遭滅門

  1995年11月29日凌晨,湖州市吳興區織裏鎮晟舍村,一間住宿和飲食合一的家庭旅館,發生一起血案。警方在旅館203房間內,發現老闆閔某生、旅客於某峯的屍體,而在隔壁202房間,老闆娘錢某英、老闆孫子閔某的屍體被一一發現。

  浙江省公安廳刑偵總隊消息,經法醫鑑定,4名受害人均被鈍器擊打頭部致死,“作案手段十分殘忍”。案發後,湖州市公安局成立了專案組,浙江省公安廳也派出刑偵專家協助破案。

  根據現場犯罪軌跡和痕跡推斷,警方初步判定,這是一起搶劫殺人案。犯罪嫌疑人的目標是劫財。

  當晚的旅館住客,成為警方重點排查目標。記錄顯示,1995年11月28日,有兩名男子入住旅館,案發後,兩人又幾乎同時離開。

  越來越多的證據指向這兩名旅客。湖州警方介紹,偵查中,附近居民反映,兩名旅客應當是老鄉並且相熟,都操一口安徽南部口音。

  最終,湖州警方將犯罪嫌疑人活動範圍縮小至皖南一帶。這一地區鄰近湖州,不少人在織裏鎮的工廠內打工。

  但是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信息,警方几乎一無所知。

  DNA對比鎖定嫌疑人

  現場勘查中,警方提取到了包括毛巾、指紋、鞋印等在內的痕跡物證,並對犯罪嫌疑人進出軌跡、作案過程及案犯特徵進行了刻畫和現場重建。

  後湖州公安數次啓動案件偵破工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但限於當時偵破條件和科技手段,案件一直未獲突破性進展。

  2017年,湖州市公安局再度重啓該案偵破工作。偵辦期間,專案組先後奔赴江、浙、滬、皖等10餘個省份蒐集證據資料,在多方努力下,通過複雜的DNA家系比對,最後確定安徽蕪湖南陵縣的劉姓一族,隨後,警方鎖定一名犯罪嫌疑人,53歲的安徽南陵人劉彪。8月11日凌晨,專案組在安徽南陵縣城一小區將其控制。

  經突擊審查,專案組獲悉,該案另一名犯罪嫌疑人汪明居住在上海。專案組趕赴上海,在浦東區楊高南路一小區將汪明控制。

  案發時,劉彪31歲。被警方控制前,是南陵一所民辦學校的校刊主編。公開資料顯示,劉彪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用筆名劉浪、彪子、一沙、江南飛等,發表作品200多萬字,2013年入選中國作家協會。

  案發時42歲的汪明,被警方控制前在上海工作。兩人被捕後交代,作案前,汪明曾在織裏打工,在兩人缺錢的情況下,商量到湖州織裏來“搞錢”。

  浙江省公安廳刑偵總隊提供的細節顯示,兩人當時找到了出事的旅館住下,同屋還有一名來自山東的旅客――“他們覺得他有錢,想偷他錢,沒想被發現,他們就下手將他殺害,隨後他們又打起了老闆主意,以退房名義把老闆騙到房間裏,再次下手殺害,隨後他們到老闆房間把老闆娘和13歲的孫子殺害。隨後搶走了手錶等物品,逃走。”

  死者親屬姚金珍不願意再回憶22年前的悲傷過往。

  她告訴記者,現在案件告破,兩名犯罪嫌疑人被控制,她和家人對一直關注並對為此努力的民警和朋友表示感謝。

兇案22年後告破 嫌犯“漂白”成作家和企業法人代表

  案發現場位置示意圖。

  焦點1

  該案偵辦難點在哪裏?

  22年前指紋技術不成熟,監控“幾乎沒有”

  “我們知道嫌疑人的動機,知道現場的情況,但是最難的一點在於,這個嫌疑人與受害人沒有直接關係(社會聯繫),根本就不認識”,專案組刑事技術負責人之一、湖州市公安局刑事科學技術研究所副所長徐志成回憶,22年前指紋技術還不算成熟,監控設備“幾乎就沒有”。

  原本應嚴格執行的入住身份信息登記制度,在這家個體旅館並沒有得到貫徹,因此犯罪嫌疑人沒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

  參與偵辦的民警陳紅躍説,在當時的技術條件下,能做的就是摸排、指紋對比,案發半個月後,大規模排查工作開始。陳紅躍回憶,警方派出多路警力前往附近多地查詢指紋庫。但那時,指紋對比靠肉眼識別,一個地方的指紋庫可能就是一摞白紙黑紋的紙。“我幾乎跑遍了安徽南部的每一個縣,多的時候一天辨認幾千份指紋。犯罪嫌疑人的指紋,我幾乎印在腦子裏了。”

  “跑遍了大半個中國,近的上海、遠的廣東、雲南,很多時候沒有線索,我們也要去看”。徐志成介紹,外地出了手法、情節類似的案子,湖州警方即派員去看“能不能併案”,“我個人就去過江西、安徽等多地”。

  焦點2

  最終破案的關鍵是什麼?

  案發現場遺留煙蒂上的唾液比對出犯罪嫌疑人

  陳紅躍説,案發後十多天,他幾乎整日守在現場,當時現場工作的偵查員很多,經過細心排查,他們終於有了發現,一支煙蒂。

  “現場有一支煙蒂,‘盛唐’牌,應該是嫌疑人留下的。後來調查發現這種煙產自安徽蕪湖。”陳紅躍稱,旅館服務員也説二人飲食習慣像皖南地區。

  但案情此後陷入困境,接下來的22年,警方雖沒有放棄偵查,但沒有重大進展。

  今年6月中旬,湖州警方再次抽調各崗位的刑偵技術人才和專家組成專案組,並下設重要線索查證組、物證蒐集檢驗組、大數據後台支援組、重點地區調查組等,專案組常駐人員有10人左右,參與辦案民警超過百人。

  偵查過程,警方採集證據涉及三萬多人,“都是和案件相關的人。”徐志成介紹,事後分析表明,很多材料與案情無關,但“全部要採集,回去慢慢甄別”。

  最終案情重現曙光,“當年現場的那支煙蒂起了作用,經過DNA比對發現,那支煙蒂上殘留的唾液與蕪湖市南陵縣的劉姓族人很接近。”陳紅躍介紹,得知這個情況後,他跑遍當地每個鄉鎮,挨家挨户採集血樣。35天時間,每一天都感覺勝利在望。終於,後方傳來消息,“嫌疑人鎖定,劉彪。”

  - 講述

  “案子破了,職業生涯就完美了”

  辦理此案22年的民警陳紅躍,是實施抓捕的民警之一,犯罪嫌疑人被控制後,這位當年與同事聊起此案説“期待着哪天案子破了,職業生涯就完美了”的民警,第一次有了“輕鬆”的感覺。

  當年剛入職一年的年輕民警,今年再次進入此案一線,已是年近半百的老民警,他仍記得當年案發現場的情況。如今案子破了,他説對受害者家屬是一個交代。

  “現場都是血”

  1995年11月29日早上,時年23歲,在湖州市公安局吳興區分局做刑偵民警的陳紅躍收到指令,凌晨時分,織裏鎮晟舍村一旅館內發生命案。入職一年,平時負責痕跡檢驗工作的陳紅躍沒想到,這會是一起跟隨自己22年的大案。

  “當時一到現場,就飄來很重的血腥味。”陳紅躍回憶,案發地在鬧市一棟三層旅館的二樓,這個旅館裝修簡單,暗黃的外牆上掛着一塊手寫的紅字招牌。他記得,4名死者屍體在2樓兩個相鄰的房間裏,旅店老闆和一個山東住客屍體在一間屋子裏,老闆娘和12歲的孫子在隔壁房間。

  “屍體上都是開放型傷口,牀上地上全是血,當時天冷,牀單上的血液還沒全乾。”陳紅躍被眼前的場景震驚,甚至覺得“恐怖”。陳紅躍與二樓十餘名民警一起展開勘查,而此時,旅館外開展調查工作的民警“起碼上百人”。

  希望與失望

  “線索有限,排查面太大。”受限於當時的條件,一個多月的排查工作無果,此案成了所有辦案民警的心結。

  一天,陳紅躍同事傳來消息,説在南京的一個市場上發現了線索。“這個民警帶着現場發現的足跡樣本,在南京走訪時,無意間發現一個攤位上的鞋底紋路與現場足跡吻合。”警方迅速組織警力排查鞋廠等多方,然而也沒有新發現。

  此後三年,案件進展幾乎停滯。陳紅躍和同事們在日常案件之餘,堅持做着排查工作。“已經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一有嫌疑人到案,馬上進行指紋對比,有類似的案件發生,就會馬上與這件事產生聯繫。”

  1998年夏天,當地警方再次組織大規模排查工作。調查範圍擴大到衢州等臨近城市。陳紅躍和同事們走訪了多個鄉鎮,仍無功而返。此後,民警們只能半年做一次指紋對比,以保證持續偵辦。

  陳紅躍説,參與辦案的民警們常常聊起此案,“期待着哪天案子破了,職業生涯就完美了。”

兇案22年後告破 嫌犯“漂白”成作家和企業法人代表

  此案從發生到偵破,耗時22年,警方累積了數十本案卷和工作筆記。 A08版-A09版圖片/湖州警方供圖

  再次被召回

  “6月13日,我被召回了。”

  再次回到此案辦案一線,陳紅躍已經是45歲的老民警,兩年前他被派到一個派出所做教導員。

  陳紅躍記得,今年6月專案組再次成立的時候自己激動的心情。“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破案機會了,再努力拼一次。”在專案組,他見到了來自多個單位的“曾經的共事者”,有些已經滿頭銀髮。被召回的人彼此熟悉,不消多言便投入工作。

  陳紅躍拿出22年前的辦案筆記翻看多遍,隨後前往皖南排查。

  陳紅躍沒想到,當年現場的那支煙蒂起了作用,那支煙蒂上殘留的唾液比對出了犯罪嫌疑人劉彪。

  更讓陳紅躍意外的是,他追了22年的殺人案嫌犯,如今已是當地小有名氣的作家。“我沒辦法把他(嫌疑人)跟作家聯繫到一起,甚至感覺有點沮喪。”

  抓捕嫌疑人

  由於要採集犯罪嫌疑人血樣進行最後的對比,陳紅躍與3名同事隱匿身份前往劉彪家。

  “他看到我們的那一刻,心裏應該是有底了,但是出奇平靜。”陳紅躍記得,劉彪面相斯文,家裏擺了不少書,“像個文化人。”面對採血的要求,他語氣温和,連聲説“可以可以可以”。

  那一刻,陳紅躍“有點懷疑自己的判斷”。後來他才瞭解到,劉彪有高中學歷,作案時的他,已經“很喜歡寫作”。隨後,跟他一同作案的同鄉汪明也被鎖定。“他們一起長大,作案後,劉彪回到南陵縣,最後成了作家,而汪明去了上海,成了一家投資諮詢公司的法人代表,過得也不錯。”

  8月11日凌晨,陳紅躍與其他民警一起,再次敲開了劉彪的家門。“我看到他開門的手在抖。”被控制的劉彪,對民警説,“我一直在家等着這一天。”

  隨後,劉彪遞給陳紅躍一封信,是警方採血後他寫給妻子的。信中説,“有幾名公安來家採集我的血樣,我知道是因為20多年前的案子。20多年來,這件事一直給我帶來精神折磨……”

  陳紅躍將信交給了劉彪的妻子,她此前對此案並不知情。幾天後,另一名犯罪嫌疑人汪明在上海被控制。

  案子破了,陳紅躍説對公安部門、對自己、對受害者家屬都是一個交代,“希望以後不會再碰到這樣的案子。”

  - 延展

  嫌犯作品被評“過於情緒化”

  被控制前,劉彪是南陵一所民辦學校的校刊主編。公開資料顯示,劉彪是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發表作品200多萬字,2013年入選中國作家協會。

  南陵縣政府官網顯示,劉彪小説集《一部電影》獲第七屆省政府文學獎。蕪湖市評論家協會主席、安徽省政府文學獎評委方維保對這部作品的評價是:“表達了一種不服輸的情感,但是這種情感過於強烈,有些情緒化。”

  方維保回憶,某次研討會結束,參會人員聚在一起吃飯。餐桌上,劉彪坐在對面,不知為何,劉忽然大聲自言自語説:“我真的能做出來,你不相信嗎?”方維保説,當時劉彪一直重複這幾句話,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方維保是在2000年後的工作中與劉彪相識。據他了解,劉彪出身農村,中學畢業,讀書時就愛好寫作。畢業後作為“返鄉青年”,回到南陵縣。後自費出版了小説集。多年接觸,並沒有發現什麼太大的異常。只是在聽説這件事後,能夠重新發現一些端倪。

  “成熟的小説作品,通常作者都會冷靜地看待其中人物。但是他的作品個人的情緒就比較多,包括裏面的主人公也比較情緒化。”

  從不跟學生談私事

  方銘(化名)現在合肥工作,2006年左右,他曾在劉彪開設的作文補習班補習,“每個班有二三十人,所有的學生加起來得有一百來人。”

  從小學六年級開始跟隨劉彪補習作文,一直到初二,方銘對劉彪印象深刻。劉彪從不跟學生談私事。每次上課,佈置完作文題目後,就是學生的寫作時間,寫完,劉彪再講解、評分。印象中,劉彪是一個很嚴肅的人,不愛笑,會批評學生,“雖然他不會用髒話罵學生,但是有什麼不高興的事情都寫在臉上,是一位很嚴厲的老師。”

  南陵縣熟知犯罪嫌疑人情況的一名知情者告訴新京報記者,劉彪的父親是村裏的生產隊長,不過並不愛幹體力活。上世紀80年代初,劉彪開始了文學創作。因為收入一直不高,劉彪離開南陵,到湖州打工。

  汪明與劉彪系同村老鄉,先於劉外出打工,兩人關係不錯。“汪明這個人很能幹,腦子好使,善於人際交往。”他開始在湖州落腳,十年前搬到了上海。“汪明弟弟以他的名義註冊了公司。”

  在該知情者的印象裏,汪明兄弟有兩三個。在其父母離世後,他們便很少回南陵,現在一直在上海定居。

  A08版-A09版採寫/新京報記者 王煜 李明 潘佳錕 付珊 實習生 鄭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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