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性嬰兒出生15天三遭謀殺,也確實是無奈啊。6月17日下午,在安陽林州市看守所裏,經歷了大喜大悲後,29歲的林州市合澗鎮村民張大輝(化名)一連説了三個“對不起”,眼眶濕潤了。
一個多月前,張大輝妻子楊曉青剖腹產一嬰兒。在嬰兒出生後的短短15天裏,先後遭遇了臉部被捂、深夜被棄等三次謀殺,而做出此舉的,正是嬰兒的父親張大輝。幸虧妻子及親屬及時報警,才挽救了嬰兒的生命。
雙性嬰兒出生15天三遭謀殺 也確實是無奈啊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是什麼讓他不顧骨肉親情下此狠手?為何一而再、再而三要取孩子性命?這一切源於產下的嬰兒被查出是“雙性人”。
聲音
殺嬰事件凸顯
社會心理干預的重要
“任何人都不能剝奪他人的生命權,即使是親生父母面對不幸的殘疾孩子。”林州市公安局局長趙峯表示,張大輝父子倆對嬰兒下手的行為折射出其法律意識淡薄和對生命的漠視,簡單粗暴的解決方法可能釀成家破人亡的悲劇,“這個案件具有警示教育意義,讓人痛心。”
“孩子健康成長是每個父母的心願,這場悲劇,本來是可以避免的。”對此,鄭州工程技術學院副教授熊項斌認為,孩子不是私有財產,無論是愛還是恨,他們都無權剝奪孩子的生命權。“父子倆殺嬰事件凸顯社會心理干預的重要性。如果社會成員之間都能相互關心,發現身邊需要救助的病人等,進而施以干預和幫助,許多悲劇是可以避免的。”
事發
剛出生嬰兒被發現異常
初夏的5月,陽光正濃,一陣風吹過,一大片綠油油的麥苗輕輕搖擺。地處林州市西南部的合澗鎮,自古商賈雲集,素有“六集之首”美譽,而南平村是其所轄的31個行政村之一,29歲的張大輝是土生土長的南平村人。
5月13日上午11點半左右,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名護士從安陽市婦幼保健院產房出來,抱出一個嬰兒,親手交給張大輝,“恭喜你,是個女孩,七斤六兩”。對此,張大輝和妻子並沒有多大意外,此前他曾絞盡腦汁,花了兩三天工夫,給孩子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沛涵”。
這一天對於楊曉青來説,也是一個永生難忘的日子,這是她與同齡的丈夫張大輝的第二個孩子,老大也是女孩,也是剖腹產子。楊曉青説,嬰兒剛出生時長得白白胖胖,夫妻倆買好了花裙子、花帽子,像打扮小公主一樣。
嬰兒出生後的次日上午,醫生在查房時發現孩子的陰部有異常,説這樣的情況太罕見,肉眼看不出來,必須做個彩超。
聽罷醫生的話,張大輝當即帶着嬰兒做了彩超等一系列檢查。
“女兒”其實是個男孩
鄭州晚報記者在一份由安陽市婦幼保健院出具的彩超報告單上看到,嬰兒出生的第四天,性別一欄是“女”,生殖系統的檢查結果顯示腹腔內未探及子宮、卵巢及睾丸回聲,建議染色體檢查及隔期複查。
“一直以為是個女孩,心裏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楊曉青説,自己剛做過剖腹產手術,身體非常虛弱,一直忐忑不安地等待染色體檢查的結果,“成天提心吊膽,大喜大悲的滋味兒很不好受。”
幾天後,在丈夫張大輝及雙方父母的陪伴下,心一直懸着的楊曉青出院回家了。隨後,醫院終於給出診斷結果。看到診斷報告,張大輝的心情異常沉重,因為“女兒”的診斷結果竟是:男性染色體46,XY。也就是説,“女兒”其實是個男孩。
年輕的夫妻倆聽了,一時都不能接受這個結果,因為從嬰兒的身上看不到“小雞雞”,怎麼會是男孩子?醫生向他們解釋,根據檢查結果,嬰兒確實是男性寶寶,只是由於性器官萎縮,看上去像女性一樣,醫學上稱之為男性假兩性畸形。
再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這個結果,對張大輝和楊曉青來説,無疑是晴天霹靂,頓時將全家拖入痛苦的深淵,也讓經濟狀況本就不好的家庭雪上加霜。
張大輝生於1987年10月,有個妹妹今年15歲,上初中。他在林州上了兩年職業高中,由於家境困難,考學無望,2005年夏,高中尚未畢業他就選擇外出打工。“剛開始主要是在建築工地上幹活兒,後來慢慢地幹起水電氣暖方面的家裝活兒。”他説。
安陽、鄭州、山西長治、太原等地,張大輝都去過,最好的時候月收入是4000多元錢。“大多時候在林州周邊幹活兒,收入也不穩定,有時候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他説。
2012年5月,大女兒出生後患有肺炎,身體很不好。“鄭大三附院、安陽婦幼保健院等,很多醫院都去了,幾年下來,花費了五六萬塊錢,基本把掙的錢花光了。”張大輝説,“自從知道第二個孩子是雙性娃後,我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夜裏經常做噩夢。”
張大輝説,自己擔心一是貧窮的家庭根本無法承擔兒子的後續醫療費用;二是兒子長大也會被人嘲笑,在鄉鄰面前抬不起頭,身為父親的他特別難過。
“父母健健康康,誰知道生下個孩子竟是這樣,對我的傷害挺大的。”張大輝説。
謀殺
將濕巾蓋在兒子臉上
兒子接下來該怎麼辦?張大輝和楊曉青討論了不止一次,夫妻之間出現了明顯的分歧。
“又像男,又像女,不男不女的,將來也沒生育能力,留着他有什麼用?將來孩子怎麼在社會上立足?”聽了丈夫的話,楊曉青不作聲,“懷胎十月,他也是條生命,哪兒捨得扔掉?”她心一橫,説啥也要照顧好孩子。
“家裏沒錢,孩子的病也不好治,不知道該怎麼辦,都絕望了。”張大輝説,作為嬰兒的親生父親,他很糾結,想讓兒子活下來,又想讓兒子死。
回家後沒幾天,面對着嗷嗷待哺的兒子,張大輝第一次萌生了把他捂死的念頭,“這樣就一了百了,兒子不用受煎熬了,我們一家也可以解脱了。”他把心裏的想法告訴了妻子,楊曉青當即嚇了一跳,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不過妻子的反對並未阻止住張大輝的行動。一日上午,他把不滿10天的兒子放在牀上,先用一塊濕巾蓋在兒子臉上,再用被子把嬰兒全身捂了個嚴實。無法呼吸讓幼小的嬰兒哭鬧不止,在外面的楊曉青聽到聲音後趕緊進屋。
這是張大輝第一次對兒子下狠手,他説:“聽到兒子的哭聲,我的心裏也像針扎一樣疼痛,畢竟是親骨肉!老婆也哭得厲害,我也就不再堅持了。”
三天後再用紙尿墊捂住兒子口鼻
然而,事情過了三天,張大輝又後悔了,“捂死兒子一了百了的念頭又佔了上風”。這一次,他怕妻子阻攔,就把兒子從外屋抱到裏屋,將兒子放在鋪在地板上的薄被上面,先用濕巾蓋住臉,再把濕漉漉的紙尿墊蓋到臉上,然後再用被子悟了個嚴實。
楊曉青在外屋發現後,哭得撕心裂肺,張大輝雙手打顫,但沒有停下來。幾分鐘後,楊曉青衝了進來,兒子臉部的遮擋物被全部拿開,可是這一次情況很嚴重,兒子臉色發白、呼吸微弱,不會睜眼也不會吃奶,張大輝和楊曉青見狀也嚇了一大跳。
孩子的姥姥接到女兒的電話求助後聞訊趕來,看到這一幕,對着女婿張大輝一頓破口大罵:“這是你的親生兒子呀,你怎麼下得去毒手?太狠心了!”
隨後,母女倆將孩子緊緊抱在懷裏,用體温温暖孩子,萬幸的是,這一次嬰兒大難不死,又活過來了。
半夜將孩子抱走遺棄
眼看着兒子張大輝生活陷入絕望,又試圖兩次捂死孫子都沒有得手後,孩子的爺爺張志孬(化名)也是焦慮不已,“負擔太大了,養不起”。於是,52歲的他也決定“摻和”進來。
5月28日晚10點多,南平村一片漆黑,張大輝將熟睡中的兒子從妻子身邊抱走,交給了父親張志孬。次日早晨,處於極度驚恐中的楊曉青在索要孩子無果後,給孃家人打電話求助,“孩子才十幾天,太需要媽媽了,我不能沒有他。”她的眼睛哭腫了。
5月29日一大早,楊曉青的父母及叔叔嬸嬸等親人聽到後趕了過來,在和張大輝一家交涉無果後,尋找孩子心切的他們在8點40分許果斷撥打110。
接到報警時,林州市合澗派出所民警閆高峯正在處理另一起警情,因牽涉命案,他迅速趕到了南平村。
調查
現場立即對張大輝父子進行詢問
“接到報案起,我們不僅和生命在賽跑,還和案情在賽跑。”閆高峯説,迅速到達南平村後,村裏圍了一堆人,孩子的父親張大輝就在現場。
“我們立即對他進行了詢問。”他説,然而,張大輝的態度並不好,“他一口咬定昨天夜裏孩子得中風死掉了,已經埋了,不用去找了。至於埋到了哪裏,也不説。”
閆高峯説,直到他們對張大輝講明利害關係,他才交代是他的父親張志孬處理的,至於把孩子放在哪裏他不清楚,準備吃罷飯去尋找。
隨後民警進入張志孬家中對其進行詢問,張志孬只得交代,“深夜用電動三輪車將孩子丟棄在了荒坡邊上”。
孩子在不見人影的荒地裏已過了一夜
“我們開得很快,爭取每一分鐘時間,讓孩子多一分希望。”閆高峯介紹,在張志孬的帶領下,民警飛馳前往約10公里外的林州龍山街道辦事處南營村的農田邊上。“遺棄的地方很偏僻,距離大路200米遠,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放任孩子可能出現死亡的後果。”
“上午10點半,我們到達那裏,孩子在不見人影的荒地裏已過了一夜,幸好未受到傷害。”閆高峯説,孩子被放在一個紙箱裏,身體虛弱,奄奄一息,“連續12個小時沒吃奶,而且在外面過了一夜,孩子真是命大。”
隨後,孩子被120急救人員帶走,經檢查,生命體徵平穩,楊曉青將其抱走。
案發當天,張大輝、張志孬被移交給林州市公安局刑警大隊。5月30日,父子倆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刑拘,6月13日,林州市檢察院批准執行逮捕。目前,張志孬因情節輕微被取保候審。
追問
兩性畸形的孩子
是否會被社會接受
案發後,楊曉青帶着“大難不死”的兒子住進了孃家。鄭州晚報記者隨後來到距離合澗鎮南坪村不遠的辛安村楊曉青的家中。這是一個破舊的農家院,環顧四周,雜亂的物件,被煙霧燻得漆黑的牆面,暗淡的光線,沉悶而壓抑。
楊曉青坐在凳子上,懷中抱着剛滿月的孩子,孩子看到有人進來後,眼睛撲閃撲閃的,不哭也不鬧。
“兒子在有些人看來是‘怪物’,但對我來説是寶貝疙瘩。”楊曉青説,兒子的病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也不知道去哪裏治療,“丈夫被抓,家裏失去生活來源,日子更艱難了”。
楊曉青説,自己最擔心的是兩性畸形的孩子將來長大是否會被社會接受,“難道孩子的一生都要活在痛苦中嗎?”
記者瞭解到,楊曉青的父親楊海山已60歲,體弱多病,常年患有高血壓、類風濕性關節炎及股骨頭壞死,除了依靠種地微薄的收入外,就指望家裏養的七八隻母雞,家庭非常困難。
“這幾天,孩子脖子上出了個疙瘩,得去安陽給孩子瞧病。”楊曉青説,家裏接連發生這麼多事情,讓她蒼老了許多,淚也哭幹了,一直在勉強支撐着。“我不能垮掉,我會好好撫養孩子,等着丈夫出來的那一天,孩子不能沒有父親,一個家庭不能沒有丈夫。”
悔過
“選擇逃避和放棄
確實做錯了”
“我錯了,不冷靜,不理智,非常後悔,我對不起兒子。”6月17日下午,在戒備森嚴、關卡重重的林州市看守所,面對鄭州晚報記者的來訪,一頭短髮、戴着眼鏡,外表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張大輝語氣沉重。
張大輝雙手戴着手銬,青筋暴露,言談之間滿是悔恨之情。“我和妻子結婚後,我在外面打工,妻子在家照看孩子,生活雖然拮据,但過得還行。老二如果是正常孩子,我肯定會承擔起父親的責任,可是他對我的傷害太大了。”
“作為父親,不管日子多麼艱難,我應該擔負起家庭的未來,而我卻置親生骨肉於不顧,選擇了逃避和放棄,我確實做錯了。”他説,事發後,他懊悔得多次扇自己耳光。“我是壯勞力,是家裏的頂樑柱,靠我一個人養家餬口,現在我進來了,我不知道他們今後怎麼生活,我實在對不住家人。”説話間,他淚流滿面。
隨後,張大輝給鄭州晚報記者看了自己寫的悔過書。在悔過書中,他這樣寫道:作為嬰兒父親,由於法制意識淡薄,受經濟條件影響,考慮到未來日子的生活不便,便心存僥倖,犯下彌天大錯。希望如有一天出去後,會盡最大努力救治孩子,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希望家庭和社會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