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記者 胡博峯 林日 蔣豐 青木 汪嘉波 陳欣 郝爽言】中國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5月11日公佈,不僅引發國內全民熱議,國外媒體也進行鋪天蓋地的報道——作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人口第一大國,中國人口走勢也將對世界格局產生重要影響。巧合的是,2020年至2022年是世界主要大國扎堆進行人口普查的時期:美國和日本已在去年開展人口普查;受疫情影響,俄羅斯人口普查主要工作時間從去年推遲至今年,德國則是從今年推遲至明年。國情與發展階段不同,每個國家重點關注的人口問題也不同,當發達國家正為出生率低、老齡化加劇而焦慮時,印度則在期待“人口紅利”帶來“趕超中國”的機會。
美國:“美國例外主義”走向終結?
從聯邦政府到州政府,美國對人口普查非常重視。去年,政府通過網絡、電視、媒體、户外宣傳欄等各種渠道,以多語種形式鋪天蓋地地宣傳人口普查的重要性,呼籲公眾積極參與,以便為接下來的政府預算、商業開發佈局、學校與醫院等建設規劃提供準確指南。人口普查還涉及美國眾議院席位的重新分配,因此它對兩黨而言也是高度敏感的話題。城鄉人口、沿海與內陸人口、白人與有色人種人口、本土居民與新移民人口比例的任何微小變化,都會影響政治博弈版圖。
美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截至2020年4月1日,美國人口為3.315億,比2010年增長了7.4%。這是自美國1790年開始人口普查以來歷史第二低的增長率,僅高於上世紀30年代大蕭條時期的7.3%。2020年,美國新生兒為360萬,是1979年以來數量最少的一年。美國目前的生育率為1.73。
《日本經濟新聞》評論説,支撐美國競爭優勢的“人口增長”基礎出現動搖跡象。美國布魯金斯學會稱,人口增長陷入前所未有的停滯,估算顯示,從2019年7月1日到2020年7月1日,美國人口僅增長0.35%,這是自1900年以來最低的年增長率。
分析人口增速放緩原因時,美媒首先提到的是移民減少。《紐約時報》引述皮尤研究中心人口統計學家傑弗裏·帕塞的話説,疫情、經濟狀況惡化以及美墨邊境執法更嚴格導致移民數量下降,墨西哥的經濟進步和較低出生率也是影響因素。另一個美國輿論議論較多的是白人人口規模縮水的趨勢,儘管有關種族的數據要到今年晚些時候公佈。美國《華盛頓郵報》説,白人人口在27個州都出現了下降。據《芝加哥記者報》報道,白人人口比例從1950年略低於90%降至2018年的60%。再過25年,這一比例很可能會降至50%以下。
“人口統計將決定命運。”英國廣播公司評論説,現實情況是,美國未來可能會有大批年長白人要靠更多元的年輕一代養活,美國各級政府領導人將不得不考慮,需要給年輕的少數族裔進行什麼樣的“投資”才能幫助國家繁榮。
“美國可能正進入人口增速大幅下降的時代。這將使美國與歐洲以及東亞國家一樣,面對人口迅速老齡化帶來的長期挑戰。”《紐約時報》評論説。彭博社稱,作為一個富裕國家,美國以往的生育率異常強勁,移民數量持續居高不下,這使得很多美國人不知道人口政策為何物。然而如今,生育率優勢正在迅速消失,移民優勢正面臨威脅,美國需要一個國家人口戰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人口統計學家羅納德·裏恩表示,美國的人口發展狀況長期以來一直優於其他發達國家,如今的轉變可能意味着“美國例外主義的終結”。
印度:老齡化速度可能比預想的快
“人口普查,人民未來”——這是印度全國人口普查的口號。截至目前,印度已進行了15次全國人口普查,原定於今年2月的第16次全國人口普查因疫情被推遲。2011年的人口普查首次增加生物信息採集,同時也在時隔80年後,再度恢復了對種姓信息的收集(與種姓制度無關)。在當時的人口登記表中有9個問題,涉及姓名、家庭人口、婚姻狀況等常規信息。另外,在房屋列表和“人口枚舉”兩項裏分別有35和30個問題,詳細程度“令人髮指”,除了宗教信仰、教育程度、經濟收入等,還包括飲用水來源、廁所設施、廢水出口、是否有獨立廚房等。
根據當時發佈的報告,截至2011年,印度總人口約12.1億,與2001年相比增加約1.81億。世界銀行的數據顯示,2019年印度人口為13.66億。另外,2011年的印度人口普查結果顯示,印度教人口占比高達79.8%,但這是自1951年人口普查以來的最低值。
在國際輿論中,印度一直被視為繼中國之後下一個有望因“人口紅利”而躋身超級經濟體的大國。從2018年開始,印度的適齡勞動力在整體人口比例中超過社會撫養人口(低於15歲和高於65歲的羣體),有推算稱,這種趨勢或將延續37年,直至2055年。但印度衞生和家庭福利部去年9月發佈的數據顯示,到2036年,印度人的平均年齡就將從2011年的24.9歲升至34.7歲。印度經濟學家普拉昌特·納達因此認為,印度“人口紅利”的黃金窗口期可能只有15至20年。
由於中印的人口體量差不多,加之印度多年來對中國的“趕超情結”,印度能否利用此輪“人口紅利”超過中國就成為當地媒體和社會熱議的話題之一。
不過印度《經濟時報》10日報道認為,單純的“人口數量優勢論”已經過時,“人口紅利”能否轉化為對經濟的直接貢獻還與就業水平和受教育程度息息相關,而印度在這兩方面的表現都不太理想:2017至2018年,只有一半處於工作年齡的人口在就業,2004年至2005年這一比例有63.7%;一項調查顯示,2018年,只有一半五年級學生(11歲)能夠讀懂二年級的課文。
疫情帶來更為不利的局面。《經濟時報》説,印度科學和環境中心發佈的報告稱,有高達3.75億的印度兒童或將因疫情而出現體重過輕、發育不良等長期問題,從而影響教育和經濟生產力。文章評論説,當“大流行一代”加入勞動力大軍時,印度“人口紅利”前景將更加模糊。
印度經濟學家維卡斯·辛格提醒説,印度社會老齡化的速度可能比預想的更快,老齡人口或在今後30年內翻倍。他呼籲,政府制定政策時不要被所謂的“人口紅利”矇蔽雙眼。
針對印度15個地方邦約4.5萬老年人進行的一項社會調查顯示,其中僅1/4受訪者財務獨立,高達一半的老人表示經濟上幾乎完全依賴子女或社會。印度《商業標準報》指出,這樣的結果“讓人不安”,如果這種情況不改善,很難想象印度二三十年後進入老齡社會時的情景。
日本:應對少子化不敢“用力過猛”
據《日本經濟新聞》報道,日本總務省初步統計顯示,2021年初,包括外國人在內的日本總人口為1.2557億,一年減少42萬人,降幅連續兩年創新高(2019年為32.9萬)。新生人口也進一步減少。根據日本厚生勞動省的統計,去年1至10月,懷孕申報72.7萬件,同比減少5.1%。第一生命經濟研究所和日本綜合研究所的推算顯示,2021年新生兒可能只有70萬,此前,2019年的86.5萬創下歷史最低紀錄。
這種趨勢會帶來什麼影響?日本人口減少對策綜合研究所理事長河合雅司接受媒體採訪時説,首先,“地方創生”將成為一紙空談。有推算顯示,2065年的日本新生人口可能只有41.6萬人,47個都道府縣一均分,每個縣一年的新生人口還不到9000人,而且主要集中在東京都、大阪府這樣的“大都會”,偏遠的鳥取縣、島根縣、香川縣等可能都不足5000人。其次,各業界的勞動力不足問題比預想中更嚴峻。在日本,20歲到64歲的人被稱為“勤勞世代”,也就是用工作換薪水的年齡段,同時是消費的主力軍。2019年的“勤勞世代”為6925萬人,2040年將在此基礎上減少1414萬人。最後,社會保障制度持續面臨挑戰。
日本在人口發展上持續做出努力,但同時不敢“用力過猛”。一般社團法人平和政策研究所的報告稱,二戰前,日本政府出台過大量鼓勵多生多孕的政策,讓女性用身體承擔提高日本生育率的“公共責任”,對這種政策的反感如今深植日本社會,所以日本政府現在不敢在人口政策上過於干涉家庭。自民黨幹事長二階俊博曾在2018年説“不生孩子是自私的決定”後,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在國會辯論中表示:“我自己的家庭也沒有孩子,生不生孩子要交給本人來選擇……但是我們要為想生孩子的人創造出良好的社會環境。”
不過對於如今的人口問題,日本並非全無信心。日本經濟論專家野口悠紀雄稱,2060年日本人口將比2020年減少22%,降至1億以下,但勞動人口再多,若就學率和就業率跟不上也難以實現經濟增長。通過技術革新,日本也有希望穩坐高收入國家的寶座。
俄羅斯:2018年至2020 年,鼓勵生育預算幾乎翻倍
“我們的戰略是再次實現可持續人口增長,並確保2030年全國居民人均預期壽命達到78歲。”俄總統普京在今年4月發表國情諮文時這樣説。他在去年的國情諮文中也強調,“俄羅斯的命運和前途將取決於我們有多少人口……目前我國有近1.47億人口,但從人口學上來説,我們已經進入一個困難、甚至可以説非常困難的時期”。普京表示,到2024年,俄羅斯女性生育率須達到1.7。俄政府年初的統計數據顯示,去年該國人口減少50多萬,出現“恐慌性負增長”。近20年來,俄羅斯人口數量變化幅度並不大,很少出現這種情況。
俄政府為促進人口增長做了很多工作,比如為多子女家庭提供住房、食品及嬰兒用品等各方面的優惠政策和財政支持,“母親資本”額度也在不斷增加。現在,養育一個孩子的家庭可獲得46.6萬盧布補貼,養育兩個孩子為61.6萬盧布(1盧布約合0.086元人民幣)。
《獨立報》説,2018年,俄政府鼓勵生育預算支出約3600億盧布,到2020年幾乎翻一番,增加到6900億盧布,然而生育率卻從2018年的1.6降至2020年的1.489。
俄聯邦社會院人口委員會主席里亞巴爾琴科表示,為避免俄羅斯走向“消亡”,國家必須確保到2030年每年至少有60萬移民流入,生育率應提高到2.1。一些俄分析人士表示,改變國家移民政策、吸引大批獨聯體國家和周邊亞洲國家勞動人口移民,恐怕是化解人口危機“最值得做的有效辦法”。也有學者提出,國家用於人口和社會政策的資金還不夠,英國、法國、丹麥等在該領域分配的預算佔GDP的4%-5%,而俄羅斯為1%-1.5%。
除了俄羅斯,歐洲人口最多的國家便是德國。“德國上一次人口普查在2011年,大量數據亟待更新。”柏林人口和發展研究學者波利格爾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再往前的人口普查則要追溯至20世紀80年代——東德在1981年進行,西德在1987年。當初,有數十萬西德民眾抵制人口普查,擔憂政府收集的大量信息會被濫用、自己變成“玻璃市民”,現在則沒有多少人會表示反對。
2011年的德國人口普查花費近8億歐元,直到2013年才正式公佈結果。當時的數據顯示,德國總人口為8170萬。
根據德國聯邦統計局今年1月的報告,2020年,德國人口總數為8320萬,自2011年以來首次無增長(相較於前一年)。但總體來説,德國出生率在過去10年裏略有上升——2019年,德國女性生育率為1.54,主要原因是2015年和2016年有大量來自中東以及非洲地區的女性湧入。比如,來自敍利亞、阿富汗、伊拉克和科索沃的女性在2015年至2016年之間平均生養3.5至4.6名孩子,明顯高於其他外籍女性的平均生育率(2.1)。
學者:老齡化問題是人口發展必然趨勢
世界各國如今都在拼人口增長嗎?中國人口學會副會長、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教授童玉芬對《環球時報》記者表示,由於所處的經濟發展階段不同,各國也位於不同的人口轉變階段。當一個國家步入現代工業化時期、發達程度較高時,就進入低出生率、低死亡率、低自然增長率的“三低”階段,目前歐美以及日韓等國都處在這一階段。她説,雖然老齡化問題加劇會對經濟發展、養老等方面產生負面影響,“三低”國家會採取各種措施試圖改變這種情況,但“這也是人口發展的必然趨勢”。
就人口問題會對國家產生哪些影響,童玉芬對記者分析説,要從規模、結構和素質三個方面看。“首先,人口規模不一定是越大越好,人口太多會對資源環境等各方面的持續發展構成壓力。其次,人口結構(老化)會影響經濟活力與科技創新。最後,人口素質提升可以彌補勞動力數量減少等問題,這是不容忽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