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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艾蕪 誦讀:王卉
冬天,一個冰寒的晚上。在寂寞的馬路旁邊,疏枝交橫的樹下,候着最後一輛搭客汽車的,只我一人。雖然不遠的牆邊,也蹲有一團黑影,但他卻是伸手討錢的。馬路兩旁,遠遠近近都立着燈窗明燦的別墅,向暗藍的天空靜靜地微笑着。在馬路上是冷冰冰的,還颳着一陣陣猛厲的風。留在枝頭的一兩片枯葉,也不時發出破碎的哭聲。
那蹲着的黑影,接了我的一枚銅板,就高興地站起來向我搭話,一面抱怨着天氣:“真冷呀,再沒有比這裏更冷了!……先生,你説是不是?”
看見他並不是個討厭的老頭子,便也高興地説道:“鄉下怕更要冷些吧?”
“不,不,”他接着咳嗽起來,要吐出的話,塞在喉管裏了。
我説:“為什麼?你看見一下霜,鄉下的房屋和田野,便在早上白了起來,街上卻一點也看不見”。
他捶了幾下胸口之後,興奮地接着説道:“是的,是的,……鄉下冷,你往人家門前的稻草堆上一鑽就暖了哪……這街上,哼,鬼地方!……還有那些山裏呵,比鄉下更冷哩,咳,那才好哪!火燒一大堆,大大小小一家人,鬧熱呀!……”
接着他便説到壯年之日,在南方那些山中冬夜走路的事情。一個人的漂泊生活,我是喜歡打聽的,同時車又沒有馳來,便慫恿他説了下去,他説晚上在那些山裏,只要你是一個正派的人,就可以朝燈火人家一直走去,迎着犬聲,敲開樹陰下的柴門,大膽地闖進。對着火堆周圍的人們,不管他男的女的,用兩手向他們兩肩頭一分,就把你帶着風寒露濕的身子,輕輕地放了進去。燒山芋和熱茶的香味,便一下子撲入你的鼻子。抬頭看,四周閃着微知的眼睛,歡迎着,毫沒有怪你唐突的神情。你剛開口説由那兒來的時候,—杯很熱的濃茶,就遞在你的下巴邊上。老太婆吩咐她的孫女,快把火撥大些,多添點子柴,説是客人要烘暖他的身子;你暖和了,還不覺得疲倦的話,你可以摸摸小孩子的下巴,擰擰他們的臉蛋,做一點奇怪的樣子,給他們嘻笑。年輕的媽媽,一高興了,便會慫恿他的孩子把拿着要吃的燒山芋,分開一半,放在你這位客人的手上。如果你要在他們家過夜,他們的招待,就更來得殷勤些。倘若歇一會,暖暖身子,還要朝前趕路,一出柴門,還可聽見一片歡送的聲音,“轉來時,請來玩呀!”老頭子講着講着,給冷風一吹,便又咳嗽起來,我聽得冷都忘記了,突然老頭子忘形地拉着我問道:
“先生,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哪?……這裏的人家,火堆一定燒得多的,看窗子多麼亮哪,……他們為什麼不準一個異鄉人進去烤烤手哩?”
搭客汽車從遠處轟轟地馳來了,我趕忙擺他的手,高聲説:道:“因為他們是文明的人,不像那些山裏的……”
再跳進通明的汽車裏,驀地離升他了。但遠的南國山中,小小的燈火人家裏面,那些豐美的醉人的温暖,卻留在我的冬夜的胸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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