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少子化與老齡化問題困擾數十年後,日本兒童人口再創新低。
就在5月5日日本兒童節到來前一天,日本總務省公佈的統計數據印證了日本少子化與老齡化加劇的現狀:截至4月1日,包括外國人在內的14歲以下兒童1493萬人,較上一年減少19萬人;兒童佔總人口比例連續第47年下降,為11.9%;2歲以下兒童僅265萬,少於其他年齡段兒童。
老年人越來越多,年輕人越來越少,一些孩子的境遇也因此發生着改變。
長輩過度保護 孩子變成“媽寶”
隨着年輕人變得不願意生孩子,以及平均結婚年齡不斷推後,日本人老來得子的情況開始增加。這些家庭普遍經濟基礎較好,有能力在物質上儘可能地滿足孩子的需要。在情感上,年齡稍長的父母也會更加投入,一面擔心寵壞孩子,一面對撒嬌的孩子又捨不得板起臉來。
圖説:日本蟄居族整天躲在房間靠啃老度日。圖GJ
與此同時,日本許多老師有着一個共同的感覺,那就是“家長的性子變了”。在過去,當孩子在學校惹了麻煩,習慣了不麻煩別人的日本家長會向老師道歉。可現在不僅道歉沒有了,家長甚至還會要求學校解僱相關的老師。
可是,長輩們將所有心血投入在孩子身上,甚至不惜成為不講理的“怪獸家長”,孩子們卻並沒有完全按照長輩們期待的方向成長。
“雖然今天的孩子在家裏被當作國王一般對待,但他們在家門以外的人際關係面前顯得笨拙。”在精神科醫生町澤鎮男看來,成年人的過分保護讓日本的孩子承載着過多來自長輩的期待,變得特別自我,缺乏共情能力。“他們必須要麼看上去很酷,要麼成績很好。一旦他們不再是長輩們期待的理想類別,感覺失去了他人的關注,這些孩子就會變得沮喪,生活就像失去了意義,進而會向虛擬世界尋求慰藉。”
在家人的萬般矚目與呵護之下,孩子們要麼成為蟄居族,明明已經成年,卻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沉迷遊戲,啃老度日;要麼與全職家庭主婦的母親關係過密,依賴和享受着父母的照料,由父母陪着參加工作面試,心安理得地當起“媽寶”。
孤獨“少年護工” 忙碌照顧家庭
然而,在這些孩子成為父母高高捧起的掌上明珠時,卻有另一羣孩子過早地扛起了家庭的重擔。
當母親在上班途中遭遇交通事故而癱瘓時,岡村幸子只有11歲。由於是單親家庭,且沒有親屬可以求助,還是小學生的岡村幸子猛然發現自己要承擔起照顧母親的責任,並且不得不開始幫助母親處理交通事故的各項法律程序。
而麻衣的父母工作繁忙,無暇顧及患癌症的爺爺和老年痴呆的奶奶,擔子都落到了麻衣身上。白天為爺爺看病跑前跑後,晚上在家陪着奶奶,麻衣上學常常遲到早退,成績一路下滑,最終不得不放棄第一志願的外地國立大學,選擇離家近的當地高校,以便於照顧家人。
日本政府調查發現,有不少像幸子和麻衣這樣年紀輕輕就一邊上學一邊看護家人的孩子,有一個專門的名詞稱他們為“少年護工”。
圖説:38歲的河野終於從“少年護工”的忙碌中解脱出來。圖GJ
父親早逝、母親時常暈倒、祖母需要長期護理的河野,小學時就習慣為一家人的日常消費外出採購。他曾以為,只要自己足夠努力,就能像同齡人那樣和媽媽、奶奶一起出門。但那樣的日子他沒能盼到,到了上高中的年紀,他不得不選擇夜校,白天可以有更多時間照料家人。
河野也想找同齡人一起玩耍,分享成長的煩惱,“但我沒辦法告訴任何人我的真實感受”。河野覺得別無選擇,現實迫使他不得不優先思考如何解決眼前的困難。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向成年人尋求幫助,因為他覺得孩子照料母親是正常的。
隨着祖母與母親相繼離世,河野看起來從“少年護工”的忙碌日常中解脱出來。但他傷心地發現,長達30年照料家人,讓他沒有朋友,也沒有穩定的工作。
而31歲的岡村幸子回想起因為照料母親而和朋友漸行漸遠的日子,她説自己雖然不會在朋友面前掩飾,但“即便他們表達對我的擔心,我還是認為他們並不理解我”。
幫助融入社會 政府急需行動
無論是被“怪獸家長”過分保護、活在自己世界裏的蟄居族和“媽寶”,還是肩負着家庭重擔孤獨長大、與社會漸行漸遠的“少年護工”,如何幫助他們積極融入社會,與快節奏的工作生活接軌,成為日本當下急需解決的問題。
這不僅僅事關這些年輕人的前途,事實上也事關日本社會少子化和老齡化處境的改善。
因為,日本在關注兒童心理健康、社會化護理救助等方面的不完備,正伴隨着愈發嚴重的老齡化趨勢而逐漸暴露。儘管這些年輕人只是日本年輕一代中的小眾羣體,但重視這一羣體所折射出來的社會問題,是日本政府的應盡之舉。
也因為,幫助他們逐漸走出父母營造的舒適圈,或者卸下照顧家人的重擔,找到未來人生的方向,走出家門社交,為自己而活,才有可能讓年輕人口本就日漸稀少的日本社會找回青春的生氣。
但要讓這些自願或被迫被家庭牽絆住的他們邁出離家的第一步,日本政府或許得首先打破不同部門之間的隔閡,正視深度少子化和老齡化趨勢中暴露的種種問題。
以“少年護工”為例,他們最急需的,是有福利機構能夠為他們託底,扛走壓在他們身上的重擔。在大阪齒科大學教授濱島淑惠看來,儘管率先進入老齡化社會的日本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打造了護理保險、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這一應對老齡化的“三大法寶”,建立了相對完善優厚的福利體系。但隨着人口結構不斷惡化,有不少環節需要相應調整,比如積極構築不依賴家人的護理援助體系,打通學校與福利機構的通道,及時發現“少年護工”並幫助他們走出困境。
為此,日本政府已經在醖釀創設“兒童廳”,設置專門的內閣大臣,考慮打通各部門壁壘,統籌制定和推進育兒相關政策。此舉勢必會動了其他政府部門的蛋糕,卻是日本社會走出少子化和老齡化困境的應時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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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獸家長”
2000年日本誕生了一個新詞“怪獸家長”,專門用來指代那些頻繁且蠻橫對學校提出無理要求、妨礙學校正常工作的家長。
明治大學教授吉田彥彥在他的書裏記錄了不少“怪獸家長”案例:有的家長在孩子的教室裏偷偷安裝錄音設備,有的家長要求更改體育比賽結果,還有的家長在孩子被同學不小心絆倒後,強硬要求學校停了對方的課直到自家孩子痊癒。
20多年來,這樣動不動就威脅老師和學校的情景,並沒有因為輿論的重視而好轉,反而因為老來得子成為社會趨勢變得越來越常見,甚至出現了“怪獸銀髮族”。
“我的孫子的目標是考重點初中,我們也讓他在外面上了輔導班,但成績一直不理想,是不是你們學校授課有問題。”在一所學校校長辦公室裏,一名70歲的老人正向孫子的班主任和教導主任興師問罪。無論校方如何解釋,老人始終覺得孫子學習不好的原因在學校。
老人多孩子少,讓日本的年輕一代變得金貴。一切圍繞着孩子展開,也成了一些家庭的相處模式。
“少年護工”
日本厚生勞動省4月發佈對國內“少年護工”現象的首個調查報告,指出約有5.7%初中生和4.1%高中生在唸書的同時需要照顧年幼的兄弟姐妹、家中的老年人或是身患殘疾的家人。
調查還發現,有將近一半“少年護工”幾乎全年365天每天都必須花時間照料家人。其中,還在讀初中的“少年護工”平均每天要花上4個小時,高中在讀的“少年護工”則為3.8個小時。而每天需要花上超過7個小時護理家人的“少年護工”佔到10%,他們要接送弟弟妹妹、洗衣做飯、護理卧病在牀的家人。
儘管比例不大,但“少年護工”的處境令人擔憂。他們往往試圖在外人面前掩蓋家中的困難,與同齡人和社會漸行漸遠。沒有足夠的睡眠時間,沒有空與同齡人一道玩耍,他們往往是孤獨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