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豪,網絡新詞,指擁有紅色血統但不能被土豪、新貴等詞涵蓋的精英富人,他們的父輩以打土豪起家,他們的同輩以扶持新貴行權。
赤豪,詞本中性,未來褒貶,取決於他們餘生將何種選擇,以及實質性推動。
赤豪出處:
“赤豪”出自《羅昌平:赤豪與他們的時代》,全文如下。
前言:
安邦保險近來新聞不斷,不斷舉牌,已持有民生銀行A股的股權已達22.51%,成民生銀行單一最大股東,引發外界對背景其頗多猜測。有報道稱陳小魯是安邦實際控制人,陳小魯對此回應:我不是安邦實際控制人。他稱“在安邦並無股份,只是為朋友站台”,並對媒體給予的“赤豪”標籤予以反駁。而赤豪是資深媒體人羅昌平提出的概念,下文是羅昌平原文。
赤豪與他們的時代:
赤豪釋義:
擁有紅色血統但不能被土豪、新貴等詞涵蓋的精英富人,他們的父輩以打土豪起家,他們的同輩以扶持新貴行權。詞本中性,未來褒貶,取決於他們餘生將何種選擇,以及實質性推動。
文|羅昌平
破舊的二八自行車拐入雨兒衚衕,在33號藍色鐵門前停下,67歲的陳小魯跳了下來,推車進院。
院子很大,種有白皮松。自行車靠在院落,車把磨得發亮,車身暗紅的鐵鏽卻與周遭相襯——房子保持着半個世紀前的格局,客廳左拐是長長的走廊,順手處可見老年證、公交卡。
他是開國元帥陳毅之子、粟裕大將之婿。
在北京八中對面的一間茶社,他向文革中批鬥過的老師鄭重道歉,並將全文公佈,這構成2013年國慶的一道特殊風景。一個低調、樸素並略顯清貧的紅二代形象,由此佔據報端。
僅隔月餘,他的另一面得以呈現。由他擔任法人代表的三家企業一度持有安邦保險集團35%的股權,當保監會核准他成為公司董事之時,大手筆接踵而來:12月3日,舉牌金地集團持股5%;12月10日,斥136.78億舉牌招商銀行持股5%;加上下一步的計劃,涉及數百億資金。
這種分裂的形象在部分民眾的記憶中留下些許烙印。但是,跟他的文革道歉引起強大反響不同,財經媒體沒有對這個潛行的資本巨鱷盡到披露的本分。
但作為一個與生俱來的標籤,紅二代的表述過於寬泛,加之這個羣體的內部分化劇烈,尤其沒有考慮到後天的變化。我創造“赤豪”這個新詞,則是試圖精準描述其中一部分,他們有思想,情懷未泯,敢於面對公眾,具備足夠的財務自由,加之紅色血統帶來的權脈資源,使之在政經格局中可以扮演着特殊角色。或者説,這是公眾與頂層之間唯一相對透明的橋樑。
正如陳小魯提出的“光譜學説”:共產黨是個光譜,由七色組成,從深藍到紅。合起來才是白光。比之歷史,現今的革命後代就是紅光的色散,而一番番歷史事件和個人經歷正像稜鏡一般。
與陳小魯一道,站着這樣一個羣體,那是一串大家耳熟能詳的名字:秦曉、孔丹、任志強、洪晃……職業上的便利,讓我有很多機會可以近距離觀察他們。不僅聽得到他們的言行,還能部分讀到他們的心理。
《赤豪與他們的時代》第一部分:
在寸土寸金的北京二環之內,並非誰都能夠擁有一套四合院,即便僅僅只是使用權。在最近這輪政治週期中,核心城區早先完成了一次暴力入駐,原住民要麼治罪,要麼被逐;繼而,在後一輪商業入駐中,新住民在強拆中遠遷城區。餘下那些如碉堡般堅固的院落,基本就是由老一輩遺孀及紅二代佔據。
紅二代的規模基本固定,並逐年遞減,但新晉的官二代卻在不斷增加,並對前浪形成衝擊。當頂層力推官邸制,老去的他們此時才意味到,產權保護是何其重要!
目前唯一公開表示“不應對特權戀戀不捨退讓”的洪晃(章含之女兒),也是因與外交部官司敗訴後,讓出了史家衚衕51號院。
在赤豪羣體中,並非每個人都有陳小魯同等待遇。他的少年曾隨父親住在中南海,在懷仁堂西側的夾道內,他與鄧小平、董必武等人的後代為鄰。那時的海里很熱鬧,偶爾叫上一聲“毛爺爺好”,還可以與主席同池游泳。
除了父輩的資本,陳小魯的增量人生始於文化大革命,他曾任八中革委會主任,發起成立了“西糾”(首都紅衞兵西城區糾察隊),四中革委會主任孔丹(中央調查部部長孔原之子)任司令,秦曉(原西康省委副書記秦力生之子)擔任宣傳部長。陳小魯成了各中學都認可的學生領袖,以至於在當時的訛傳與流言裏,傳單和急電中的“陳小虎”可同時在新疆、雲南、廣東與黑龍江現身。
“西糾”獲得國務院配置的住房、汽車、司機、廚師,孔丹可以與總理周恩來單線聯繫。他們試圖制止武鬥,但管不住。“如果你們一定要打人,也別在我面前打。”這是他自述的底線,也是他道歉的動因。
大多數文革道歉者,都會強調自己沒有動手,但對真相與細節語焉不詳。
從陳小魯的履歷可以看出,此後數十年他對人生方向的搖擺。1979年從人民解放軍外語學院畢業後,擔任駐英國大使館國防副武官,後經副師級轉業,歷任北京國際戰略問題研究學會副秘書長、中央政治體制改革研究室社會改革局局長。之後多為社會身份,比如在聯辦擔任研究員,後來是海南省亞龍灣開發股份有限公司總經理,及至自己創辦標準國際投資管理公司董事長,一個並不有名的“標準系”已經運作20年了。
其他幾人,更像是“粉二代”,粉者,淺紅也。
孔丹在1978年成為吳敬璉的研究生,秦曉是山西礦業學院的工農兵學員,先後調入煤炭、石油部工作。後來,兩人分別成了張勁夫和宋任窮的秘書。宋任窮的女兒宋彬彬,正是他們的好友,也是最新一位文革道歉者。
六年後,孔秦兩人雙雙放棄從政,孔丹進入成立不久的光大銀行,秦曉去了中信集團。秦曉自述“我們這批人不適合從政”,原因之一是中國面臨的不是政治問題,是經濟問題。在金融國企崗位上,兩人都快速晉升,但各自的政治信仰漸行漸遠。
生於1950年前後,紅色家庭出身,經歷過文革和上山下鄉,這本是一個羣體,相當一部分沒有從改革開放中分享到好處。但是他們中的一部分精英,在改革開放後成為了社會的中堅力量,正在或即將成為左右中國前途的牽引力量。如果聚焦赤豪這一個羣體,在國有企業做事的比例很大,真正做個體、做私營企業的比例很低,因為當時不允許有私營企業。即使獨立門户,大多數也是從國有企業進入的。
用任志強的話説,這代人的共性,是把國家利益放在前頭考慮得更多一些,不只是為了自己的事兒忙活,都是在考慮一個時代、一個國家。出現的分岐是,孔丹考慮更多的是“有國才有家”,秦曉與任志強認為是“有家才有國”。
每個人都應該面對自己的過去,能力越大,責任越大,赤豪們似乎更加無法迴避親歷的文革。
《赤豪與他們的時代》第二部分:
“向前走,不後看。”這是新一屆班子的既定方向,但赤豪們的想法不同,他們已近暮年。
2013年,紅二代成規模躍入公眾視野。“陳小魯宋彬彬道歉”、“秦曉孔丹之爭”、“任志強孔丹出書”等事件賦予了這個羣體更豐富的色彩和內涵。記憶的碎片一旦疊加,形成了清晰的歷史地層,這一血淚史終於可以被書寫或言説。
兩年前,《回憶與反思》在香港出版,這個由歷史學者米鶴都主持完成的系列叢書,正是當年的文革親歷者口述史。在談及叢書策劃時,發起人在序言中説:“如果把文革比喻成一個人成熟之前跌的一次跟頭的話,那麼跌跟頭的原因和條件是什麼?這個跟頭對不同的人又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還會不會再跌跟頭?這些問題其實都是縈繞在這一代人心頭,既揮之不去又不得不想的一個人生教訓。”
這是為“社會主義革命”扮演了試驗品角色的一代人,但他們留給外面的世界,留給子孫後代的痕跡模糊不清,對自己的反思也少得可憐。發起人認為“不光待在回憶的階段”,更應該反思“文革十年對中國社會的摧毀作用”。
陳小魯出現在這套叢書的第二輯,只是當時並未引起廣泛關注。他曾用“頭羊效應”來解釋羣眾運動——羊羣中,頭羊起着導向作用。頭羊一走,大家就跟着走。文革中,頭羊訴諸武鬥,打砸搶燒,其他的人都會恐懼,於是沒有人敢説真話,大家都隨波逐流。
《赤豪與他們的時代》第三部分:
但道歉似乎並不存在“頭羊效應”。儘管誰都忘不了這段經歷,卻未必都會道歉。即使私下説對不起,也未必敢公開説。一些紅二代甚至批評陳小魯“不像話”,另一些人還在為過去辯護。
這正是紅二代羣體出現的巨大分岐,也是赤豪一詞出現的原因。
陳小魯的退休生活,是由一堆聚會組成的。他説聚會分兩種:一種是紅色後人的聚會。圍繞毛澤東誕辰120週年,有很多活動;還有戰役紀念日,許多父親戰友的誕辰或者忌辰。推得掉的,他讓大哥陳昊蘇參加。另一種聚會,稱作“盡社會責任”,比如《財經》年會,討論政治形勢;比如一些反思文革的討論會,談談自己親歷的事。
在紅色後代的交往中,似乎已經達成某種默契,他們很少談論現實政治,當然,並非淡漠或沒有主張。“如果觀點一致,願意談就多談點,觀點不大一致又願意談,就少談一點,總是不能傷了和氣。”也有例外,開國元勳後代合唱團成立不久,就發生了“內部爭鬥”。一名合唱團成員因為不滿級別太低,率領一批成員離開成立了新的合唱團。
還有,就是秦曉與孔丹的爭論,但這並不影響兩人的情誼。
集合紅二代的機構很多,比如延安兒女聯誼會、開國元勳文化促進會,等等,粗略統計上百個。就連薛蠻子也曾試圖獲得這一標籤,但他被真正的紅二代圈子排斥。
這些機構一看名字,就能理解大意。赤豪們試圖做些與此有別的努力。比如任志強與同僚做金融博物館,發起政府智庫50人論壇,是一種普及知識、還原歷史的存在。又比如秦曉做的博源基金會,通過影響上層決策來實現制度變革。聯辦的系列平台,不僅贏利可佳,更是罕見的啓蒙呼籲渠道。
《赤豪與他們的時代》第四部分:
德國電視劇《我們的父輩》(UnsereMuetter,unsereVaeter)自2013年3月公映以來,引起巨大震動,亦是反思二戰的佳作。
五個青年人的父輩都是普通人家,不問政治,只想把日子過好,沒有大野心,但他們都認同帝國,並且愛國,對戰爭持支持的態度。他們也都正直,會適時調整自己的態度。這樣的父輩,對於他們的歷史行為,又該如何評價或審視?
從上世紀五十年代開始,聯邦德國就出現了一個口號:Vergangenheitsbewltigung(清算過去)。聯邦德國總統威茨澤克表示,“過去在事後是無法改變的,也沒辦法不讓它發生。但是面對過去要是閉上眼睛,那他面對當下也會成了盲人。”
德國戰後不諱疾、不護短,一直在進行清算過去、了斷過去、戰勝過去、克服過去的持久戰,對二戰時期的各個層面來了個兜底翻。《我們的父輩》是用新的視角反思那次戰爭,是一部讓人睜開眼睛看過去的電視劇,雖有些微瑕疵,但不失為“持久戰”的一部分。這是一面可資參考的明鏡。
在中國,紅二代仍以自己的方式高舉父輩的旗幟。他們集體行動、積極發聲,各式各樣的聯誼會與合唱團是他們延續存在感和使命感的主要載體。他們缺乏隨時佔據媒體版面吸引公眾目光的能量,卻更在意於表達自己與往昔歲月的淵源。
也就是説,他們即使能夠反思自己的文革行動,未必一定面對公眾,更不會觸及父輩的歷史形象。陳小魯、任志強都曾坦言,他們自身的反思,源於文革後來涉及自己的父母。至於更深處,則點到為止。
任志強這樣回應社會的質疑:“有人只知道我有個紅色的爸爸,不知道我有個富農的爺爺?文革時,連紅色的爸爸也會因富農的爺爺而被批鬥!有人以為是革命讓爸爸分到了財富成為了受益羣體,卻不知道他們在重新分配的本就是屬於他們自己的財富。”
在歷史學者米鶴都看來,父輩所埋下的種子,讓高幹子弟的“國家之子意識”非常強。對國家事務的表達與參與,既出於天然的使命感,也是內生的需求。並表現出一種“權威型人格”:“崇拜權威並屈從權威,與此同時希望自己成為權威。”
時間讓他們衰老,也讓他們分道揚鑣,只有少數至少仍在權力中央或聚光燈下。文革像一個長期革命過程的濃縮,像巨大革命畫卷的縮微,“不幸的是,文革的最後勝利者還是官僚集團。官僚集團掌握着文革責任的追究權、改革開放的主導權和改革成果的分配權。”(楊繼繩語)
這能否被打破?顯然,赤豪們邁出了關鍵一步,但可以做得更多。這個新詞,目前尚為中性偏左,未來是褒是貶,取決於他們這一羣體的餘生,將採取怎麼的言行,最終留下一個怎樣的歷史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