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0日晚,首都貝魯特那場傷亡人數超過5,000人(死亡160人以上)的特大爆炸發生一週後,黎巴嫩總理哈桑·迪亞布發表全國電視講話,宣佈他將帶領本屆政府集體辭職。他在辭職演講中痛斥黎巴嫩掌權的政治精英們滋養了一個比“國家還巨大的腐敗體系”。他稱“儘管我和我的內閣成員們進行了有尊嚴的勇敢抗爭,但是想要改變現有體系,我們遇到了巨大的阻礙。”也許迪亞布真的曾試圖拯救深陷經濟危機,新冠肺炎疫情,社會矛盾,和政治腐敗泥沼的黎巴嫩,但是收效甚微。在2019年底被任命為總理前他只是一個專注學術研究的學者,擔任總理後一直自詡為改革者,僅僅八個月後就和他的前任一樣,因為民眾巨大的抗議而被迫下台,辭職演説中他盡顯壯志難酬的悲憤。但是顯然迪亞布這種推卸責任的態度引來了民眾更大的不滿。相比之下,與黎巴嫩歷史聯繫緊密的法國總統馬克龍反而在爆炸發生僅兩天後就到訪貝魯特,慰問受災民眾,這是黎巴嫩自己的領導人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爆炸是由2,750噸駛往莫桑比克被遺棄的俄羅斯貨船上沒收的硝酸銨引起的,海關人員希望能將這些物資出口,或者出售給炸藥公司,但是這些提議都要經過司法部門批准。儘管海關人員再三請求,均未得到法院回應,所以這批危險物資一直被存放在港口的倉庫裏。到底是怎樣無能混亂的政治體系會讓堆積如山的爆炸性物質躺在人口密集的區域將近十年的時間?也許我們能從黎巴嫩政府11年都無法通過的財政預算;授意其中央銀行實施旁氏騙局;依靠國際救助和貸款度日;官員卻無節制開銷;財政入不敷出;操縱本國貨幣與美元不切實際的匯率中就能看出:貝魯特的爆炸並非意料之外。
黎巴嫩在短短的一年時間內,要繼續尋找他們的第三個政府領導人,相信沒有幾個政治家有勇氣接受這份需要巨大勇氣的工作。新任領導人不僅僅要修復滿目瘡痍的首都,安置30萬無家可歸的民眾,還要着手處理爆炸案暴露出的黎巴嫩面臨的各種危機。早在爆炸案和新冠疫情雪上加霜前,黎巴嫩的經濟已經在崩潰的邊緣,因為黎巴嫩國內生產力低下,主要依靠進口,所以通貨膨脹極為嚴重;政府長期拖欠債務;又加上新冠疫情迫使國家封鎖兩個月之久,黎巴嫩鎊(1黎巴嫩鎊約合0.0006美元)在黑市上對美金的交易價格已經貶值大約80%。如果説爆炸前的黎巴嫩經濟已經深陷泥沼,那麼爆炸直接導致其經濟陷入癱瘓狀態。根據《經濟學人》推算,到2020年底,黎巴嫩的貧困率將從去年的45%上升到75%。
即使黎巴嫩政府央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幫助自己渡過難關,IMF卻也無從下手。IMF對援助黎巴嫩提出了幾點基本要求,例如:建立有關資本控制的法律;改革保障基本民生的虧損行業,如發電廠等。但是黎巴嫩政府官員卻因為無法向IMF展示出改革的決心,依舊荒廢大量時間在派系爭吵中,連這次爆炸造成的損失都無法形成統一意見。很多政府官員和IMF一樣對黎巴嫩的前景不抱希望,紛紛辭職,前外交部長稱自己的政府受到太多利益集團的紛爭,即將帶領國家走向一個失能狀態。失能國家是通常是指政府無能力管控領土;無法向民眾提供基本生活保障;大範圍政治腐敗;民眾因為災害被迫流離失所成為難民;有嚴重的經濟危機等。諷刺的是,首都貝魯特的現狀幾乎符合了失能國家的所有特徵。
貝魯特的爆炸讓黎巴嫩政府的長期失能狀態再一次曝光在了國際聚光燈下。數十年以來,黎巴嫩政治一直是各宗教派別爭奪利益的地方,為了讓各派系間和平共處,政治權力成為了首當其衝的犧牲品。政府的工作被派系精英把控住,並按照宗教派別任免,宗教人士的權力甚至大過國家部長。根據世界銀行估算,每年黎巴嫩政府部門的任免相關費用就要浪費9%的國民生產總值。貪污腐敗在政府中更是隨處可見,爆炸發生的地點:貝魯特港口被當地居民稱為“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盜的洞穴”,意在諷刺港口貿易中政府的貪污,挪用以及盜竊行為。
儘管剛剛宣佈整體辭職的黎巴嫩政府在上任初期保證要改革政治體系,但是他們所完成的改革微乎其微,因為牽扯到的巨大利益使得改革寸步難行。馬克龍之所以是第一個在爆炸後來到黎巴嫩視察災情的領導人,是因為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國際聯盟曾讓法國暫時託管現在的黎巴嫩地區,直到1943年近20年間黎巴嫩都是實際上的法屬殖民地。在法國的統治時期,各黨派間關係穩定,保持了相當長時間的政治穩定,但是在以色列建國後,大量巴勒斯坦難民湧入黎巴嫩,急劇增加的穆斯林人口反對親近西方政府,逐漸打破了持續已久的國內政治平衡。冷戰進一步加劇了支持蘇聯的穆斯林與支持西方的馬龍派(Maronite)基督教間的對立。後來因為刺殺約旦國王未遂,武裝分子巴勒斯坦解放組織從約旦被驅逐到黎巴嫩貝魯特,隨後教派間開始了軍備競賽,為之後的內戰埋下了導火索。
黎巴嫩內戰中,以色列,敍利亞,伊朗等外部勢力紛紛加入,在長達15年的混戰中各派系不斷結盟背叛。平衡這些派系間的利益便成為了內戰後黎巴嫩所要面臨的首要任務,這也是為什麼1943年簽訂的《國民公約》中規定總理必須出自遜尼派(Sunni)穆斯林,議長必須是什葉派(Shia)穆斯林,而總統必須是馬龍派基督教。內戰中的軍事首領正是現在失能政府中的高官。像伊朗支持的什葉派真主黨這樣的政治軍事組織幾乎不會受到政府任何的約束,而沙特支持的遜尼派自然不會讓政治改革瓜分他們的既得利益。
長期以來的宗教派別鬥爭把黎巴嫩一次又一次拖入暴力事件和失能國家的邊緣,政府官員互相推諉責任,不顧民眾死活的態度讓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面對重重危機,黎巴嫩到底該如何突破重圍,建立一個有公信力,有執行力,穩定的政權?也許國際救援可以暫時幫助貝魯特人民渡過這次危機,但是如何大刀闊斧的改革黎巴嫩現有政治體系仍然是個無解之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