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致敬紅樓:劉姥姥“雪中打柴”故事背後的深意——寶釵的悲劇

由 鍾離黎明 發佈於 綜合

(本文乃《紅樓夢》第三十九回"村姥姥是信口開河,情哥哥偏尋根究底"劉姥姥所講的"雪中打柴"背後的故事,謹以鄙文致敬曹老的"曠世奇書"。)

"我們村裏每天都有個地方坐,風雨無阻,春夏秋冬。每天都是做"歇馬亭"的首領的土地,有什麼奇怪的事情消失嗎?就像去年冬天,連續下了幾天雪,地面有三四英尺深,那天我起得很早,沒有出門。我只聽到外面有柴火。我想一定是有人偷了柴火,我爬上窗户看了看,但那不是我們村的.原來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十七八歲的女孩,梳着油光水滑的頭髮,穿着紅色的外套和白色的絲綢裙子……

卻説寶釵自從出了賈府回了孃家後,就與薛姨娘住在京郊的一處院落裏,那院子莫説與大觀園相比,就是用小巧別緻來形容都不甚恰當。且臨近冬至,院裏更顯得破落不堪,昨日夜裏的狂風大作,倒真真應了鳳姐那句"一夜北風緊"。

薛姨娘躺在牀上,面容憔悴,愁眉不展,穿着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散地挽着,聽見有人推門進來,慢慢轉過頭,看着來人。

"娘,到了吃藥的時辰了。"只見女孩梳着油光水滑的頭髮,穿着紅色的外套和白色的絲綢裙子,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藥走了過來,倒是這破敗不堪的屋子襯得女孩更是氣質不凡。

寶釵小心翼翼地扶着薛姨娘從牀上坐起來,又將旁邊破舊的褥子這好,讓薛姨娘倚在牀頭。薛姨娘看着寶釵伺候自己愈發嫺熟,原本眼裏滿是歉意和愧疚。

"我的兒,娘昨日裏又夢見你哥哥了,這次他跟娘説上話兒了,他説"話還未説完,薛姨娘就捂着臉哭了起來,滾滾的眼淚止不住的掉。寶釵忙勸導:"娘,您可別哭,倘或叫哥哥知道了,豈不叫他擔心?"聽見寶釵那聲"哥哥",薛姨娘哭得更悲涼,那哭聲應着窗外冷冽的風聲,如同一把刀子直直地插進寶釵地心裏。寶釵看着悲慟不已的薛姨娘,想起那位老郎中的叮囑,只能把淚珠往肚子裏吞。

"娘,可別哭了,對身子不好,哥哥説了什麼,你且慢慢説與我聽"寶釵輕撫着薛姨娘的心口,聽她説道:"你可記得那賈雨村,他當年兩次判你哥哥的案子,第一回是為這香菱,他命我們族人給你哥哥報個暴病身亡,只道是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因夙孽相逢,今狹路既遇,原應了結。你哥哥今已得了無名之症,被馮魂追索已死。

第二回是為那小夥計,你哥哥説,砸死的夥計是冷子興的人,冷子興將他告到賈雨村那裏,並付了比我們家多幾倍的賄銀,賈雨村吃完被告吃原告,故作正義地翻出你哥哥當年打死馮淵之事,兩樁人命,將他定了死罪,並在秋後處斬。可未到秋後,就報了你哥哥的死訊來啊~"

説到薛蟠死了,薛姨娘又忍不住嗚咽,哭得肝腸寸斷,喘不過氣來,"娘,莫要再説了,這樣哭下去,您身子受不住的。"寶釵端起藥想要伺候薛姨娘吃下,薛姨娘按着她的手,讓她把藥放回去,拉着她的手又説道:"那時只説是'無名之症',蟠兒就不明不白的死在牢獄裏了,昨晚你哥哥告訴娘,那'無名之症'確是病之名,就是'天花'啊~"又是未説完話兒就慟哭起來。

"哥哥怎會死於'天花',這豈不",寶釵的臉上難得出現這麼大的變化,"你可記得前頭那位聖上,僅僅二十有四,突然暴斃,死後還被火化,只將裝骨灰的盒子入了皇陵,對外皆閉口不談病因,只説是'無名之症',昨晚我看見蟠兒,他跟娘説他好痛好痛啊,"言之於此,薛姨娘又哭得撕肝裂肺,寶釵抱着薛姨娘也哽咽起來。

"釵兒,你哥哥自小沒個主意,不像你,我們淪落到如此境地,你都能將我照顧得極為妥帖,為娘實在不放心蟠兒,我要下去陪他",寶釵忙説道:"媽媽説的這是什麼糊塗話,郎中説了,等娘病有些起色了,咱們就啓程回去,我們族裏還有得是人,總會把娘醫好的。"寶釵好説歹説哄着薛姨娘把藥喝了下去,端着碗出了屋子。

抬頭就看見院子裏,枝丫上,圍欄上,地上就蓋了一層薄薄的梨花,寶釵立於台階上思量着:這才一會兒功夫,竟下得這樣大了。娘這一輩子,偏心溺愛哥哥,縱容哥哥生事招人,他因這'無名之症'逃去牢獄之禍,又因這'無名之症'死於牢獄,倒也死得其所。想起在賈府的種種,寶釵怔怔地出了神兒,然後慢慢低下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可料,一陣北風忽來,寶釵低聲喘嗽起來,她將懷裏的冷香丸拿了出來,從藥瓶裏倒出最後一丸藥,看着手心裏的冷香丸,低聲喃喃着:"羣芳髓,百花蕊,千紅一窟,萬豔同杯。" 話還未了,兩行熱淚順腮邊而下。寶釵把冷香丸又放回了藥瓶裏,回去收拾自己體己之物,當掉一些,再給娘請位郎中。

寶釵將那僅剩的幾件首飾全裝在盒子裏,卻忘了今晨時頭上別的一根金簪,帶着盒子冒雪就進了城。

在當鋪門口,將那首飾盒子遞了進去,小夥計給出個價兒,寶釵一聽,便是按着現下金價,這價格也只是金價的三成,倒不如直接死當,多些銀兩也夠自己和娘生活一陣子。

寶釵看了看外邊的天兒,這會兒外邊兒的雪下得更大了,想着趕在晚上之前回去,還能及時給娘熬上藥。到了醫館,那郎中一看寶釵,便知其意,道:"姑娘,你孃的病時心疾,這藥治標不治本啊。"寶釵説:"今個兒吃藥前,娘還跟我説了好一陣子的話,雖説也不住的哭着,但瞧着比前些日子更有氣力,想是吃了您的藥,慢慢有了起色。"

那郎中一聽寶釵這麼説,心裏一沉,連忙説:"姑娘,這估摸着不是要大好了,怕是……"寶釵秀眉緊鎖,説:"勞煩您跟我一起去看診。"

轉身只見外邊白雪茫茫一片,一腳踩下去都能沒了半截小腿,那老郎中腿腳不便,更不能冒雪前行,寶釵急得在醫館裏不停地踱步,眼看着天昏昏沉沉,快要變黑了,寶釵急得竟暈了過去。老郎中忙給寶釵把脈,叫來自家老婆子把寶釵扶進自家居室裏,招來夥計幫忙熬藥。

那老婆子問道:"這姑娘長得很是出挑,一看就是官家小姐,好端端地怎就暈了過去。"那老郎中説:"是個好孩子,奈何家道中落,也無其他男丁維持生計,都是靠着積蓄過日子,她為着她母親的病奔波勞累不説,我剛仔細看看,這姑娘應是一直都有病根,有些時日沒用藥了,引得舊疾發作了。"

老婆子嘆了口氣,道:"真是個可憐人,你去忙着吧,我在這兒守着她。"

卻説薛姨娘一人在牀上躺着,又開始做夢,這次竟瞧見許多人,老太君,王夫人,熙鳳,元春,黛玉都站在那兒笑盈盈得看着她,旁邊還有她的蟠兒,彷佛回到了初進賈府之時得情景。薛蟠看見薛姨娘,禁不住狂喜道:"娘,你好容易來了,可別走了,大家都在這兒呢。"

"你姐姐呢,寶釵怎麼不在這兒,我去喚她過來。"薛姨娘躺在牀上忽地睜開眼睛,"寶釵,寶釵~"用極其細微的口氣喚着薛寶釵,一聲比一聲微弱,漸漸地,漸漸地,就再也聽不到了。

寶釵剛醒過來,就聽見一個聲音説:"姑娘你可醒了,先把藥喝了吧。"寶釵看着那老婆子,説:"老嬤嬤,我睡了多久。"老婆子道:"昨一晚姑娘都在這兒寫着。"寶釵急忙起身,準備向這位老人家道謝,卻不曾想,睡得久了起身的時候腳未站穩,頭上的金簪竟掉了下來。

"單股為簪,雙股為釵",寶釵看着簪子喃喃自語着,抬頭對那老婆子説:"感謝二位老人家救命之恩,寶釵無以為報,只好將這些俗物當診金了。"説着竟扯下脖子中的鐫刻着"不離不棄,芳齡永繼"的金鎖塞進那位老婆婆的手裏,行了跪拜禮,藥也顧不得喝了,然後就急急忙忙的出門往家趕。

冬日裏,天昏暗得早,這會兒子天已經黑了,風夾雜着雪花一同向寶釵襲去。出了城後,天雖路越發難走了,她便一步一步往前挪着。瞧着前邊有個户人家的窗子那裏放了一堆柴,有劈過的,也有沒來得及劈的,她想拿一根拄着可以走得更快些。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另一個人收入眼中。

踩着那三四尺深的雪,就是成年男子行走也十分步便,更莫説寶釵這鬼哥小姐了,陷進去的腳越來越不容易拔出,竟被絆坐在在雪中,一次,兩次,三次,四次,五次… 十次,十一次,十二次……

頭上的金簪再次掉落下來,只是這次埋進雪裏,再也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