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失控的“新經濟”:當效率神話淪為流量遊戲

由 費玉榮 發佈於 財經

作者:深響

編者按:

過去幾年,O2O、共享、大數據、AI等詞,代表着最新商業模式、生產力,無數資本和人才被風口吸引、裹挾,共同造就時代浪潮。

時至今日,新經濟已經滲透進每一個普通人生活的毛細血管中,在享受極致效率的同時,面對浪潮中的遺骸,對新經濟價值的反思也逐漸湧來。

恐怕無法簡單用天使或是魔鬼來評斷新經濟,為此,「深響」對近兩年聲名最盛的風口進行復盤,看技術、資本和產業如何共同改變商業和生活。以期解碼內核,還原新經濟的本來面目。

這是「深響」2020風口系列觀察的005篇,點此查看001 人工智能篇、002 無接觸商業篇、003 直播帶貨篇、004 偽風口翻身篇。

©深響原創 · 作者|王舷歌

曾因押中了阿里巴巴而聲名鵲起的日本投資“教父”孫正義與全球最大共享辦公獨角獸WeWork的前CEO亞當·諾依曼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孫正義:“聰明和瘋狂哪個重要?”

亞當·諾依曼:“是瘋狂!”

孫正義:“沒錯,但你還不夠瘋狂。”

對話結束之後,孫正義掌管的願景基金投給了WeWork 44億美元。除此之外,這支被中國投資行業視為最大VC接盤俠的超級基金還投資了連鎖酒店OYO、Uber、滴滴等著名的“燒錢公司”。它們一度被認為是新經濟的曙光,模式創新、顛覆傳統、通往未來。

在過去十年裏,“新經濟”是效率與增長的代名詞。造富神話與諸多“顛覆式創新”,“新經濟”一步步走上神壇。

但就在不知不覺中,投資公司破產、貶值,軟銀邁入巨幅虧損行列。那些新經濟“新貴”們也正在面對一二級市場融資困難、政策收緊,其商業模式與泡沫故事在全球範圍內遭遇到前所未有的質疑。

互聯網與科技真的提升了效率嗎?資源配置真的優化了嗎?那些越滾越大的增長,真的是健康的嗎?技術真的發展到了可以完美商業化的地步嗎?

“新經濟”這位時代的寵兒正在祛魅。

神話中的新經濟

 

“新經濟”這個詞最早出現於美國《商業週刊》1996年12月30日發表的一組文章中,它是指藉由經濟全球化浪潮所誕生的由信息技術革命驅動、以高新科技產業為龍頭的經濟體系。

而其前世要追溯到1991年3月至2000年8月的美國,歷時114個月。當時美國經濟一直保持年均4左右的持續高速增長,通脹率卻保持在1-2的低水平,失業率也從1992年的7.4降至1999年的4.1。這種以“一高兩低”為特徵的“新經濟”現象也引起了全世界的廣泛關注。

在各種論文當中,舊經濟以生產活動為中心,將多數經濟資源用於生產環節,擴大產能和提高生產效率往往是企業最關心的問題。而新經濟則是以研發和服務為中心活動,其在生產、交換、消費這些環節上都是有“新”意的。

  • 生產上,新經濟使用的資源是知識、技術、信息、無形資產;

  • 交換上,由於生產資源的“無形”,很多交易都是信息的傳遞;

  • 消費上,經濟從以生產為核心轉移為了以消費為核心。

在傳統農業社會和工業社會,生產函數的三要素是土地、勞動、資本,都有數量上的硬約束,但新經濟中的資源非常充裕。

這些新特點使新經濟能夠一本萬利,縮小信息差調整供給,實現生產者和消費者的利益最大化,提高效率。而信息技術革命以不斷創新的新產品創造了新需求 ,又以新需求推動了新供給,促進了社會總供求的良性互動,從而延長經濟擴張期 ,減小經濟波動的幅度。

在中國市場上最早提出新經濟概念的人之一是在上市時打出“全球新經濟金融第一股”招牌的華興資本。

他們為自如、摩拜單車、美團點評、滴滴、VIPKID、Grab等融資交易提供顧問服務,為趕集58合併、貓眼微影合併、滴滴快的合併等併購交易提供顧問服務,也在愛奇藝、貓眼、華米、樂信、陌陌、神州租車等公司IPO的時候作為承銷商。

2018年,華興資本在香港上市,創始人包凡感慨:“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新經濟的快速崛起,這兩大時代潮流給了我們歷史的舞台、翱翔的天空。”

那一年,新經濟領域私募融資交易總數是近5300起,比2017年的6800起已經下降了23%。但整體融資額卻並沒有下降,2018年是1221億美金,比2017年還小幅上升了21.5%,平均單筆融資額更是大幅上升,漲了58%,達到了2316萬美金。

好景不長,2019年華興資本的投資銀行收入鋭減30%,其年報中也明確指出了其正在面對經營迅速發展的新經濟行業有關的風險。

而根據港交所的數據,從2017年起新上市的新經濟公司對平均每日成交金額的貢獻從2017年的4.1%增長至2019年的15.4%。但從個股來看,2019年二級市場似乎對頂着各種“第一股”光環的新物種興致一般,“互聯網券商海外上市第一股”富途控股、緊隨其後的老虎證券、“長租公寓第一股”青客公寓、“互聯網醫美第一股”新氧、“網紅電商第一股”如涵控股、“會員電商第一股”雲集,均在二級市場遭到冷遇。

一二級市場估值倒掛,模式遭遇質疑,做空機構頻繁狙擊,新經濟到底怎麼了?

數據來源:華興資本2019全年業績發佈

理解新經濟

2015年3月初登陸創業板時,作為新互聯網經濟的代表,暴風曾以28個漲停板上漲到148元/股的高價。如今創始人入獄、集團人去樓空、業務停擺、資不抵債。

CEO馮鑫曾這樣描述以暴風為代表的互聯網新經濟公司的模型——公司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

  • 建設階段的重點是產品、核心模塊、線上線下銷售渠道、APRU模塊、用户模塊的建設;

  • 入軌階段的重點是產生持續數據,通過獲客成本的降低而使得ARPU值上升從而迎來單用户盈利拐點和業務盈利拐點;

  • 最後則是收穫階段,業務整體進入盈利期。

馮鑫將互聯網公司的發展分為三個階段

暴風VR按照馮鑫的理論模型所繪製的業務時間表

“一個用户的獲客成本會隨着量增長而下滑,ARPU值從廣告到電商一點點會上升,從零開始,會遇到第一個拐點,我們叫單用户盈利點;另外有個區間,即扣掉管理成本的盈利點,我們把這兩個點找到,會發現這個生意跟傳統行業是一樣的。”

事實上,我們如果把馮鑫的模型抽象出來,目前絕大多數新經濟公司是可以完全套用的。

瑞幸出事之前曾宣佈自己單店盈利,資本市場在當時給出認可,但也有質疑表示瑞幸咖啡最受爭議的營銷費用並未計算在門店運營費用中,而那才是導致瑞幸咖啡鉅額虧損的根本原因。這也就是説,即使達到了單用户盈利點,全面盈利點也仍是未知數。

而再以長租公寓為例,在單間模型中,每間房子的出租是追求盈利的。當單間盈利覆蓋裝修改造的折舊攤銷、渠道成本、服務成本等等,再減掉長租公寓特有的空置率,利潤就出來了。

但這利潤有幾個前提:

  • 一是規模足夠大,裝修成本下降,單間模型中的折舊就會下降,單間盈利才會上去。另外,規模大了之後存量房源的獲客成本也在下降;

  • 二是定位要準,定位過於高端,市場小;過於低端,出租價格低,同樣的毛利率,租金差(單間盈利)過低,沒有辦法覆蓋裝修裝配攤銷和其他變動成本,導致單間模型跑不通,做得越大虧得越多。

  • 三是效率要高,空置率要低。房子收進來裝修完以後馬上要租出去才能賺錢,第一個租客到期了,馬上找到第二個租客才能賺錢。

原國泰君安證券研究所首席策略分析師喬永遠認為:“由於成長中的互聯網公司的盈利性比較低,導致市盈率往往顯得極其高。互聯網企業的增長往往存在一個拐點,在拐點之後,企業的業績增速可能會呈現100%以上甚至幾倍、幾十倍的增加。”

因此對於成長中的新經濟公司,首先要確保單位經濟模型能跑通,再確保單位經濟模型的盈利乘以規模,覆蓋掉固定成本,公司才能走向盈利。而在盈利拐點來臨後,伴隨規模的穩定,利潤率的升高,企業業績迎來光明。

但並不是每一家新經濟公司都能迎來“拐點”。

這個從單體盈利到全面盈利的模式背後有一個巨大的陷阱——它的成立建立在獲客成本可降低、用户ARPU值可提高,且兩者沒有強正相關的前提下。那些燒錢藥一停就失去用户的公司並不適用於此。很多新經濟公司選擇了虧損,同時它們也擺脱不了虧損。

瑞幸發佈會

在學術定義裏意味着效率提升、技術革命、資源配置的新經濟神話淪為了低買高賣的流量遊戲和以用户信息為犧牲的數據遊戲。

當然,如果你在低買高賣之間所提供的服務、創造的價值是真需求,那麼你就能青史留名。但產業發展速度太快,概念多創新,新經濟公司很難在歷史中找到可比標的;現階段盈利性弱,但變化極大,財務報表上的資產很難真實反應實際情況;現金流情況也難以預測。對於目前處於虧損狀態的互聯網公司,傳統的DCF(現金流折現)和相對估值法都無法合理運用。

傳統制造業的商業模式,收入、生產成本、渠道、營銷、廣告費、運營費用、利潤都能直接量化評估,新經濟的模式裏卻充滿了變數。

沒有那麼多人能為夢想買單,公司必須拿出數字自證清白,於是有的通過弄虛作假的方式刷單造量、有的將還未成熟的技術拿出來草草商業化、有的盲目起規模……資本催促之下,動作變形。

人們給新經濟公司驗證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

回到開頭的問題:互聯網與科技真的提升了效率嗎?資源配置真的優化了嗎?那些越滾越大的增長,真的是健康的嗎?技術真的發展到了可以完美商業化的地步嗎?

儘管遭受質疑,且有部分新經濟公司走上“邪路”,但新經濟的內核確實一直都是圍繞效率的。

例如電商C2M(Customer-to-Manufacturer),基於社區SNS平台以及B2C平台的用户直連製造商,通過互聯網大數據整合消費者的商品定製需求,然後向製造商發送生產訂單,中間去掉了品牌商、代理商和商場等中間渠道環節,使產品幾乎以批發價出售給消費者。

C2M使得相互割裂的、零散的消費需求匯聚在一起,以整體、規律、可操作的形式將需求提供給制造商,從而將“ 零售”轉化為“集採”,能夠大幅提高工廠的生產效率和資產、資金週轉。

再例如當下站在風口上的無人化、自動化、產業互聯網的信息化、數字化實際上面向的也是在勞動力成本上升的大背景之下,勞動密集型產業如何“降本增效”的核心問題。

冷靜地看,新經濟不該被神話,也不該被誤解,資本與野心催熟的新經濟圍繞故事而非效率,是走了彎路,得不償失。而在未來,新經濟在人們心中的概念或許會發生變化,它不在一味地等於高科技與顛覆式創新。

技術升級從消費端向生產端傳導,讓研發、採購、原材料等非常傳統的環節也“新”起來;人工智能的應用更加實際,迴歸到紮實的技術層面;新經濟的“基礎設施”也將更加完善,新經濟帶來的數字鴻溝副作用將進一步消弭。

日復一日,新經濟將不再是概念與噱頭,也不能再是概念與噱頭,而會成為一種常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