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計,2022年美國經濟面臨的下行風險將顯著增加,尤其在2022年上半年,美國經濟增長減速與通脹高企並存,“滯脹”的特徵將更為明顯
文|趙碩剛 國家信息中心經濟預測部世界經濟研究室副主任
2021年以來,隨着經濟活動在疫情解封后進一步重啓,疊加財政貨幣政策刺激,美國經濟延續了2020年三季度後的復甦勢頭,2021年上半年保持了較快的增長速度。但進入下半年,復甦進程中的供需錯配問題凸顯,供應鏈不暢及通脹率攀升對美國經濟復甦的制約不斷加重,經濟增長明顯放緩。
預計,2022年美國經濟面臨的下行風險將顯著增加,尤其在2022年上半年,美國經濟增長減速與通脹高企並存,“滯脹”的特徵將更為明顯。
▲ 2021年12月15日在美國華盛頓拍攝的美國聯邦儲備委員會大樓。新華社發(沈霆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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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的美國經濟總體呈現增速前高後低、通脹壓力大幅攀升、貿易逆差創歷史新高、金融市場調整加大、就業市場穩步恢復等特點。
首先,出於對供應鏈瓶頸和消費者需求復甦將繼續抬高商品和服務成本的擔心,美國國內對通脹的預期不斷攀升。
2021年10月下旬,衡量市場通脹預期的美債5年期盈虧平衡通脹率有紀錄以來首次突破3%,為自2002年彭博開始記錄該數據以來的最高水平。美國12月密歇根大學1年通脹預期升至4.9%,處於2008年來的高位。
其次,貿易方面,2021年4月以來美國貿易保持了高速增長,進出口都實現了兩位數以上的同比增幅。但受新冠肺炎疫情反覆和供應鏈瓶頸的限制,下半年貿易增速有所放緩,出口增幅不及進口,美國貿易逆差持續擴大,9月份一度達到814.3億美元,創歷史最高紀錄。
再次,金融市場的調整也在加大。2021年以來,經濟復甦疊加流動性支撐,美國股市持續攀升,三大股指均創歷史新高。但在下半年美聯儲釋放退出量化寬鬆政策的信號後,股市震盪幅度加大。與此同時,流動性收緊的預期推動了美元指數低位反彈,從2021年初的不足90點,上漲到11月底的近97點;10年期美債收益率也從年初的不足1%,上升至11月的1.6%附近。
最後,美國就業市場正穩步恢復,但改善速度相對滯後。2021年下半年以來,美國勞動力短缺問題日益突出。勞工部數據顯示,勞動力市場的崗位空缺數量6月份後持續超過1000萬個,創下歷史新高,已經超過登記的失業人口總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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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經濟增速高點已過,美國經濟面臨的下行風險正在凸顯,主要表現為四個方面。
一是面臨疫情再度反覆。美國疫情自2021年下半年以來出現顯著反彈,而受疫苗政治化影響,美國疫苗接種率停滯不前。據美國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數據,截至2021年12月21日,美國約有2億人完成疫苗接種,接種完成率僅為61.4%。
隨着秋冬季節到來,美國疫情11月後再度加劇,特別是傳染能力更強的奧密克戎毒株感染病例激增,美國約翰斯·霍普金斯大學最新數據顯示,美國2022年1月3日新增新冠確診病例108.3萬例,為疫情暴發以來日增病例首次超百萬。美國新一波病毒感染高峯正在逼近。疫情反覆將抑制經濟活動,對美國經濟持續復甦產生負面影響。
二是工資、物價螺旋上漲。自2020年下半年開始,美國消費需求恢復首先拉動了消費物價迅速上漲,進入2021年後通脹壓力向上遊快速延伸,PPI(全國工業生產者出廠價格指數)漲幅開始超過CPI(消費者物價指數),且二者差距進一步擴大,11月份美國PPI漲幅達9.6%,CPI漲幅為6.8%。
物價上漲的同時,美國勞動力工資也加速上漲。“用工荒”迫使許多企業漲薪招人,如沃爾瑪將最低時薪從11美元提高至15美元,亞馬遜也將平均時薪提高至18美元以上。
20世紀70年代石油危機引發的工資-物價螺旋上升,是西方國家通脹率持續居高不下的元兇,當前美國物價和工資陷入螺旋上漲,將加強通脹的自我強化機制,加大美聯儲控制通脹的難度,或將進一步迫使美聯儲加快量化寬鬆退出乃至加息步伐。
三是中期選舉加劇政治對立。拜登政府執政僅1年,支持率卻不斷下滑。美聯社2021年10月28日的民調顯示,美國民眾對於拜登經濟政策的支持率,從3月份的60%驟降至41%。美國全國廣播公司(NBC)11月公佈的民調也顯示,近60%的受訪者對拜登上任以來的經濟政策持負面看法。同時,民主黨內部進步派與温和派的反覆博弈也導致拜登提出的多項重大國內法案的推動舉步維艱,重要議程難以推進。
2022年11月,美國國會將舉行中期選舉。從歷史經驗來看,中期選舉往往成為在野黨翻盤的機會。目前民主黨在參議院與共和黨以50:50的席位持平,如果共和黨在2022年中期選舉取勝,民主黨將失去在參議院甚至眾議院的優勢,進一步增加拜登政府政策落實的難度。
四是貨幣政策退出效應顯現。隨着美國通脹壓力顯著上升,就業市場逐步改善,美聯儲於2021年11月正式啓動了量化寬鬆政策退出進程,12月又進一步宣佈將每月削減資產購買的速度翻倍,並將在2022年3月結束資產購買計劃,並且公佈的利率點陣圖預示2022年可能加息3次。在美元流動性閥門逐步擰緊的情況下,美國經濟運行面臨的金融風險也將隨之增加,金融市場回調概率將上升,居民和企業部門償還債務的壓力將加大,進而可能引發金融動盪和大規模債務違約風險。
美聯儲2021年11月發佈的半年度《金融穩定報告》警告,隨着風險資產價格持續上漲,一旦經濟形勢惡化,資產更容易出現崩盤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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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據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最新預測,2021年美國經濟將增長5.6%,2022年增速回落至3.7%。美聯儲則預計2021年美國經濟將增長5.5%,2022年增速降至4%。這預示着美國經濟未來將步入更為温和的擴張階段,進一步向潛在經濟增速水平迴歸。
總的來看,2022年美國經濟“滯脹”的特徵將更為明顯。
第一,私人消費變弱加大經濟“滯”的壓力。
私人消費支出佔美國經濟的七成,是影響美國經濟走勢的決定性力量。由於失業補貼在2021年10月份已停止發放,而美國勞動參與率11月僅為61.8%,顯示補貼退出尚未有效推動勞動力重返工作崗位。財政補貼減少以及就業意願降低將使2022年美國居民收入受到影響。
同時,疫情反覆以及通脹高企也將削弱居民消費信心。衡量美國消費者信心情況的美國密歇根大學消費者信心指數已大幅下降,從2021年4月份最高時的88.3降至11月份的67.4,為10年來的最低點,四分之一的受訪者認為“通貨膨脹降低了他們的生活水平”。
受冬季疫情高發和物價居高不下的影響,美國居民消費信心恐難有大的起色。
第二,財政政策空間受限增添“滯”的風險。
2021年3月,拜登簽署了1.9萬億美元的經濟救助法案。新一輪經濟救助計劃在推動2021年美國經濟強勁增長的同時,也帶來經濟過熱和通脹壓力,令美國政府債務負擔繼續加重。
美國財政部最新數據顯示,2021財年(2020年10月1日至2021年9月30日)美國聯邦政府財政赤字達2.77萬億美元,佔GDP的比重達12.4%,雖然較上一財年有所下降,但仍為1945年以來的第二高水平。美國國會預算辦公室(CBO)預計,美國公共債務佔GDP的比重將上升至102.3%,這將限制進一步大規模擴張性財政政策的出台。
目前,隨着現有紓困政策逐漸到期,拜登政府2022財年預算框架草案大幅瘦身至1.75萬億美元后仍未能在黨內達成一致意見,2022年美國經濟面臨因政策力度不足或斷檔而導致的復甦失速風險。
第三,供應鏈瓶頸難解,延長“滯”和“脹”的時間。
受制於關鍵零部件短缺和運輸體系混亂,全球供應鏈長期不能順暢運轉銜接,短缺直接導致供給受限,物價飛漲。
當前全球供應短缺最突出的是芯片,已導致美國汽車供應不足,成為美國2021年第三季度經濟放緩的重要原因,當季美國機動車產出下拉GDP環比折年率1.39個百分點。為解決“芯片荒”問題,半導體廠商已加大擴產力度,但新增產能貢獻產出將集中在2022下半年,2022年上半年芯片供需難有明顯緩解。
除了關鍵零部件短缺,全球海運體系陷入混亂也阻礙了供應鏈正常運轉,推高了商品價格。據南加州海洋交易所的數據,2021年12月初洛杉磯港和長灘港外等待泊位的集裝箱船達96艘,創有史以來的最高水平。
供應鏈的紊亂還助漲了運輸成本。美國聯邦快遞、DHL分別宣佈將2022年美國境內運費平均上調5.9%。預計疫情反覆,會不斷干擾全球供應鏈,使得供給短缺和物價上漲現象長期並存。美國交通部表示,美國的供應鏈危機預計將持續到2022年。
第四,過量流動性仍將構成“脹”的支撐。
為應對疫情衝擊,美聯儲採取了無上限的量化寬鬆政策,向金融市場注入巨量流動性,這對經濟擺脱蕭條起到積極作用的同時,但也為當前的通脹埋下了巨大隱患。
疫情暴發後,美聯儲資產負債表從2020年2月底的不足4.2萬億美元在3個月的時間內迅速擴張至7萬億美元,目前接近8.5萬億美元。隨着經濟在疫情解封后逐步恢復,過剩的流行性也從銀行體系中釋放出來,進入股市、樓市、大宗商品市場以及實體經濟中,加速了資產價格和生產要素價格的大幅上漲。
雖然2022年美聯儲量寬政策將逐步退出,但在政策退出的初始階段還僅是購債規模增量的削減,美元流動性存量仍繼續增加,將繼續為美國通脹的走高提供流動性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