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楊松 編輯/ 陳曉平
7月16日,中芯國際終於登陸A股市場,發行價27.46元,收市為82.92元,漲幅為202%,市值站上6000億人民幣。
當下,美國頻頻在芯片領域“卡脖子”,這家中國大陸最先進的芯片代工企業,價值不言自明,上市之路創造多項第一:
上交所受理到成功過會,用時僅有19天,科創板審核最快;
融資532.3億元,科創板迄今規模最大,也是近10年A股最大的募資;
A股市場中,半導體領域值市值最高上市公司。
整整20年時間,中芯國際迎來一個全新的起點,波詭雲譎的國際環境下,它的任務格外艱鉅。
台灣班底創辦,一度高開低走
中芯國際的起步,與一名叫張汝京的台灣人有關。
2000年,張汝京參與創立的芯片代工企業由台積電收購,他壯志未酬,拉上300名台灣工程師,以及100多位歐美日韓的專業人士,來到中國大陸“二次創業”。時任上海市長徐匡迪親自帶他考察浦東,最終選址上海張江。
半導體行業投資巨大,一座工廠投資動輒數以美元,張汝京在德州儀器從事12年工廠運營,業內正好有“建廠高手”的稱呼。中芯國際的首座8英寸晶圓製造廠,僅用13個月時間,便實現試產,後來一口氣在上海共建了3座8英寸芯片廠。
有參與者回憶,建廠時,他親力親為,初期每天在廠裏巡視數次,每次要花約兩個小時,開工第一天,帶領管理層到無塵室,親自用酒精沾布,蹲在地上擦地板。
中芯國際創始人張汝京 來源:視頻截圖
成立初,張汝京募集了10億美元,剛上半導體業處於低谷階段,他又逆勢併購,收購二手設備以及摩托羅拉製造工廠,大大降低擴張的成本。
到了2003年,中芯國際已擁有6座工廠,產能進入全球半導體代工行業的前三甲,僅次於台積電和台聯電。
2004年3月,中芯國際在美股、港股兩地同時上市,募集資金高達約150億元,補足彈藥的中芯國際,保持擴張勢頭,先後在成都、武漢、深圳開建工廠。可惜,因外有知識產權糾紛,內有股東利益衝突,蒸蒸日上的勢頭很快調轉,高開低走。
2003年開始,台積電指控,中芯國際挖角掌握技術機密的高層,竊取生產技術,180納米芯片生產線採用的工藝約有9成台積電,連張本人也承認,“確實犯了錯誤”。
雙方本達成和解,僅過一年時間,台積電又以不遵守和解協議為由,發起二次訴訟,2009年,中芯國際敗訴,向台積電支付2億美元和10%的股權實現和解。
張本人又有極強的抱負,為追趕先進持續投資,比如未消化完8英寸生產線的投資成本,即大規模佈局12英寸生產線,公司成立前9年,常年虧損,從未有一個完整年度實現盈利,財務投資的股東怨聲載道,股價也大幅下滑。
恰好,台積電在和解協議中,提出張汝京的離職條款,內外交困,張於2009年11月不得不離開中芯,他離任後,公司管理層幾經更迭,直到2017年,才形成雙CEO制度,公司COO趙海軍受到提拔,又引入台積電資深研發處長梁孟松,擔任聯席CEO。在招股書中,兩人均在5名“核心技術人員”之列。
兩人主政後,中芯國際開始穩定盈利,一度也慢慢淡出輿論場,直到2018年美國挑起“封芯”事件。
因管制而生,華為的備胎
中芯國際創立的初衷,即存在複雜的國際政治背景。
1996年,美國牽頭33個國家,簽訂了一個“瓦森納協議”,對半導體等這類涉及軍事的高科技裝備進行出口管制,中國在被管制之列,進口設備一般按照“N-2”的原則審批,一般比最先進的技術晚三代甚至更長。
中國大陸發展半導體產業,只有找到海外合作伙伴,才能設法突破“瓦森納協議”,這是當初上海等地支持中芯國際的重要原因。
中芯的股東來自全球各地,起初為確保獨立性,即便國有資本,也未派駐管理層到公司;張汝京又是美籍台商身份,承諾產品嚴格只用於商業用途,這樣有助於從美國等獲得進口設備的出口許可。
張汝京任內,中芯國際帶動了大陸半導體技術的迭代,2001年時,國內最先進的技術不過0.35微米,到2009年,公司已順利拿到32納米的生產設備。
據稱,在離開前,中芯在芯片製程上比台積電只落後1代左右,且有望趕上他們。
公司在財務轉好後,也不斷提高在技術方面的投入。
從2017年到2019年,中芯國際的研發人員佔比,從10.95%增長到16.02%,人數高達2530人;研發支出的收入佔比,常年居國內半導體企業之首,在2019年達到22%,總支出達到47億元。
鉅額研發投入,也有所收穫。中芯國際的14nm(納米)製程晶圓已正式量產出貨,成為中國大陸第一家實現該工藝晶圓代工企業。
中芯國際董事長周子學
然而,董事長周子學也承認,在先進工藝線寬這一關鍵指標上,與業界龍頭企業存在差距。
比如,台積電早在2018年即開始量產7nm製程的集成電路晶圓代工業務,5nm製程也在今年開始量產。
截至目前,在7nm製程方面,僅有台積電與三星兩家企業掌握量產技術。中芯國際正在推進N+1和N+2工藝, 據梁孟松透露,兩種工藝非常接近7nm工藝。
過往兩年,中芯國際的關注度卻不再侷限於技術,而重新回到它成立的起點。
美國在芯片領域頻繁打壓中國企業,華為保密櫃內的備胎海思芯片也不得不“轉正”,在台積電斷供的威脅下,中芯國際又被業內認為是華為“最後的備胎”。
兩家公司共同承載着國人改變“缺芯”之痛的期許,迎來前所未有的注意力。
2020年6月,中芯國際獲得華為海思半導體的14nmFinFET(Fin Field-Effect Transistor ,指鰭式場效應晶體管))工藝芯片製造訂單,已使用到榮耀Play 4T等產品。據光大證券研報,華為海思已是中芯國際第一大客户,貢獻約兩成營收。
可以説,中芯國際的宿命,已經不是一家純粹的商業公司。
資金飢渴緩解,錢卻不是萬難的
中芯國際這一輪融資高達532億,芯片的賽道,是燒錢的。
根據IBS統計,隨着技術節點的不斷縮小,集成電路製造的設備投入呈大幅上升的趨勢。以5nm製程技術節點為例,其投資成本高達數百億美元,是14nm製程的兩倍以上,28nm的四倍左右。
半導體行業技術越是往前推進,耗資越大,頭部效應愈加明顯。一個佐證是,2019年,台積電的研發支出高達211億,接近中芯國際的5倍。
“集成電路晶圓代工行業,從前期設備的投入,工藝的研發到人才梯隊的培養,都要大量的資金投入。”周子學稱,對於動輒數十億甚至上百億美元生產線的投入,大多數企業的資金實力,無法滿足大規模擴產的需求。
來源:中芯國際官網
由於先進工藝生產線的擴產尚未體現規模效應(即便剛量產的14nm,在今年第一度營收佔比僅為1.3%),中芯還一直面臨較高的折舊壓力,過去兩年,毛利率低於同行業,主營業務的淨利潤為負。
出於戰略考量,國家層面在不斷加大對中芯國際的支持力度,特別是資金。
過去三年,企業享受的政府補助,分別為10.24億元、11.07億元、20.39億元,佔同期淨利潤的比重,分別為82.23%、148.09%、113.69%。
今年5月,國家集成電路基金二期和上海集成電路基金二期,又分別向中芯國際間接控股公司“中芯南方”注資15億美元和7.5億美元。
然而,芯片行業,沒有錢固然萬萬不能,錢終究卻不是萬能的。
周子學即公開坦承,資金之外,中芯國際高端專業技術人才不足,與國際頂尖技術水平有差距。
集成電路晶圓代工行業對原材料和設備有較高要求,在2018年的一次訪談中,他表示,即便再過30年,中國也不見得能把世界上最先進的半導體設備做出來,“發展半導體產業必須長期艱苦奮鬥”。
如今,部分重要原材料及核心設備在全球範圍內的合格供應商數量較少,大多來自中國境外。
以製造 7nm以下節點工藝必備工具EUV光刻機為例,只有荷蘭阿斯麥公司才可以生產,不只造價高昂,美國更處處掣肘,中芯要往前走,也不會太過平順。
一個引人注意的信號是,科創板上市第一天,中芯國際H股卻暴跌25%,真正的市場並不相信虛妄的概念。
迴歸A股市場,收穫數百億融資,中芯國際資金飢渴大為緩解,擺脱芯片“卡脖子”之痛的任務,它才剛剛開始。
題圖來源:VC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