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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家辦新智點
迷茫和彷徨,間或夾雜着自我質疑……
多年以後,如果我們試着總結VC從業者這兩三年的精神寫照,大抵會用到上述這些詞。
而對於美元VC從業者而言,或許要再增加兩個詞:手足無措、黯然神傷。
作為中國移動互聯網時代重要的播種者、參與者和受益者,美元基金無疑曾站在“C位”,他們投資和陪跑了一批又一批獨角獸,收穫了一個又一個上市公司,創造了百倍、千倍的投資回報神話。
然而隨着移動互聯網大週期的結束,疫情肆虐、行業政策更迭、國際局勢風雲變化、中概股港股暴跌……諸多黑天鵝紛至沓來,美元基金正在承受着來自募、投、退等全鏈條的壓力。
美元基金,還能屹立在舞台上,並保住“C位”嗎?
1 美元LP越來越謹慎近日,在一場海外LP會議中,某機構以“投資中國意願”為主題進行了問卷調查,出於規避風險的考慮,大部分LP表示將不再投資一級市場,二級市場則保證隨時能夠清算退出。
《家辦新智點》獲悉,一家業績表現非常優秀的中國GP美元募資最近失利。儘管該GP已通過海外捐贈基金和基金會LP們的投委會投票,最終卻並未拿到投資,募資計劃徹底“泡湯”。
就美國某單一家辦投資人Andy觀察,海外LP對投資中國一級市場的態度,大致分為三類:
一.長期看好中國市場;
二.持觀望態度;
三.完全不投。
由於地緣政治風險的增加,美國LP對投資新興市場的熱情降低。再加上中美關係的不確定性和中國近一段時間的市場表現,使LP在新興市場中超配中國的興趣受到壓制。“目前,很多原本持觀望態度的海外LP,也逐漸向第三類靠攏。“Andy稱。
在美元LP羣體中,除了海外美元投資人外,近年來互聯網新貴們也成為一股不容忽視的力量。新經濟企業高管們在企業上市套現之後,紛紛以LP身份反哺在創業過程中鼎力支持自己的投資機構。如王興、張一鳴、王慧文、林斌、王寧等人,出手投資了多支基金。
然而,在中概股巨幅波動之下,不少企業市值慘遭“腳踝斬”,互聯網新貴們的出資能力大幅下降,相比去年同期,多數人的身價縮水至1/3。這讓原來依賴互聯網新貴們出資的founders’ fund,面臨着無錢可募的窘境。
《家辦新智點》得知,多個互聯網公司背景的家辦大幅放緩了一級市場投資節奏,尤其是在投GP上選擇了只看不出手,因為目前市面上所有的明星一級項目幾乎都能在二級市場找到對標,不僅更成熟,還更便宜。
此外,值得關注的是,目前,美國通脹率已處於1982年以來的最高水平。數據顯示,美國2月消費者價格指數(CPI)同比上漲7.9%,創1982年1月以來最大同比漲幅。為了遏制通脹,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和其他官員已經提高了加息50個基點的預期,加息幅度遠超正常水平。
一旦美元流動性收縮,那些原來享受流動性紅利進行募資的美元基金,接下來或將面臨“裸泳”。
2 人民幣LP越來越挑剔美元基金募資遇冷,於是它們將目光紛紛投向人民幣LP,發力籌集人民幣基金,試圖儲備更多“子彈”。然而,理想有多豐滿,現實就有多骨感。
“我們能在幾個月輕鬆募到幾十億美元,卻很難募到幾個億人民幣。”一位美元基金從業者向《家辦新智點》吐槽,語氣中不乏戲謔。
《家辦新智點》瞭解到,某美元基金在募集人民幣硬科技基金時,一路坎坷,幾乎找遍了市場上的人民幣LP,最終卻只募了一億多元人民幣,遠低於預期。於是,有些無法募集盲池的GP,不得不被迫募項目基金——有單項目基金,也有幾個項目打包的基金。
美元基金難得人民幣LP青睞的背後,核心是美元LP與人民幣LP在投資訴求、投資偏好以及管控方式等方面存在巨大分野:
在募資方式上,美元基金與人民幣基金也存在巨大差異。美元LP多為成熟的機構投資者,“事少錢多”;而人民幣LP構成複雜,出資者包括政府引導基金、企業、養老基金、社會基金、家族辦公室、高淨值個人等。
由於人民幣LP構成多樣,其訴求也常常各不相同。對於長期習慣與“錢多事少”的美元LP打交道的美元基金而言,面對需求個性化極強的人民幣LP往往應對乏力。以政府引導基金為例,每個月需要GP填報當月投了哪些企業、返投了多少、返投之後對當地貢獻的多少就業、收入及税收等數據,習慣了通過郵件向LP彙報進展的美元基金,根本難以適應這樣的節奏。
“在募資方式上,人民幣LP與美元LP完全是兩種方式、兩套話語體系。”就職於國內某頭部人民幣基金的沈鵬表示。“如果美元基金還在用募美元的方式來募人民幣,碰壁在所難免。”
此外,相對於美元LP,人民幣LP的基數很小。“美元基金能夠在海外找到500個潛在LP,可能只能找到25個潛在人民幣LP。因此,人民幣基金往往募資壓力很大。”曾就職於頭部綜合基金的胡宇宸告訴家辦新智點。
目前,家族辦公室也成為了國內創投圈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在投資GP上,家辦從業者Monica觀察道,目前,家辦LP們“抱團取暖”的現象越來越明顯,大家都不投的時候,也很少有人敢投。
“家辦作為長錢,不存在緊迫的心理,不是非要投資某個人或某支基金。對於近年轉投硬科技,尚處於嘗試期的美元基金,我們往往不會直接投資,而是持續觀察,保持溝通。”Monica坦言。
3 “看不懂”Annie是國內某家辦的一級市場負責人,曾主導投資了數十家海內外GP。她曾接觸過幾家試圖轉型投硬科技的美元基金,然而GP對硬科技卻處於“看不懂,投不進”的狀態。
“由於缺乏投資抓手和判斷能力,美元GP捕捉硬科技投資機會能力降低,只能投資一些‘邊角料’,”Annie稱,“其中,一些GP為了搶到明星項目的投資份額,不得不被迫接受高估值,淪為‘接盤俠’”。
Annie舉了個例子,2018年迄今,優質半導體項目已被“洗劫一空”,能去科創板IPO的都IPO了。這也導致如今許多投半導體的GP,不得不“矮子裏拔將軍”,投資一些邊緣項目。
在硬科技成為投資熱點後,一些原來投資TMT、消費的美元基金,並不甘於人後,湧向硬科技賽道。然而,過去依據流量、增長速度、GMV的判斷邏輯,早已不適用於硬科技投資。
對比硬科技與移動互聯網的投資邏輯,兩者存在本質上的差異:
真成投資創始合夥人李劍威曾在紅杉中國、真格基金等知名美元基金任職多年。李劍威向《家辦新智點》分析,美元基金的典型原則是投人,最好是投資曾證明過自身成功的連續創業者,但是這一投資邏輯在硬科技領域卻難以簡單複製。如果投資人沒有進行深入的技術路徑推演,那麼投資將會變成一場“災難”。
譬如商業航天領域,很多投資人希望能夠投中“中國版SpaceX”,卻不瞭解火箭的構型,甚至連固體火箭和液體火箭的核心差異也不清楚。
剖析SpaceX發展歷程來看,李劍威認為其最核心的價值提升點是實現了液體可回收火箭,SpaceX的成本結構因此發生了重大變化,估值隨之飆升。“很多投資人單純認為火箭只要發射成功了,就具備足夠高的價值,這使得一些to VC的創業者‘投其所好’。實際上,固體火箭發射成功的價值相對有限,液體火箭如果是非可回收構型,價值同樣也很有限。”
對於以投資TMT起家的美元基金而言,進入硬科技領域之後,投資策略面臨徹底變革。
在移動互聯網時代,美元基金投資的“容錯率”很高,投中一個超級獨角獸,即能夠賺回整支基金的回報。譬如,SIG投中字節跳動,創下賬面回報或超400億美元的投資神話。
然而,在硬科技領域,由於企業量級偏小,創造高額回報率的機會也偏低。譬如在科創板,鮮有收穫百億元回報的人民幣基金。對於基金而言,投資的容錯率降低。
在中科創星董事總經理李剛強看來,投資硬科技項目,過往“燒錢”、“堆人”的方式可能並不一定有多大效果,技術的突破很多時候不是靠燒錢堆人來實現。“投資硬科技,需要遵循硬科技企業的客觀規律。基金通過不斷砸錢,不斷透支企業估值的做法,可能對企業的創始團隊的心態會產生很大負作用。”
4 “投不進”“2022年以來,兩家頂級機構的portfolio一直沒怎麼更新。”資深投資人劉景告訴《家辦新智點》。
在硬科技“看不懂”,其他賽道又機會不多的情況下,許多美元基金不得不被迫放緩投資節奏。譬如,一支專注於美元基金,在去年“雙減政策”出台之後,一直處於觀望狀態,近大半年未出手一個項目。
不僅如此,許多美元基金由於資金屬性、資源不匹配等原因,對硬科技項目不僅“看不懂”,還“投不進”。
譬如在與數據、安全、安防等相關的領域,由於政策上的排他性,美元基金壓根無法投資。即使在美元基金可投資的硬科技賽道,企業出於政策、上市退出等因素的考慮,也更喜歡接受人民幣基金的投資。
沈鵬告訴《家辦新智點》,對於需要申請武器保密資質或信息技術應用創新(簡稱“信創”)的企業,在股權穿透審查過程中,如果有一個外資的股東,武器保密資質和信創資質就拿不到了。甚至如果企業的投資方是美元基金的人民幣基金,或投資方的基金註冊管理人是外籍人士,也存在一定風險。
此外,在硬科技領域,美元基金也遭遇到了來自產業基金的強勢擠壓。
以華為哈勃為例,其基於華為平台,以訂單為繫帶,直接將被投公司納入華為供應商體系,為企業帶來收入。“目前在半導體領域,無論是投資回報還是投資佈局,哈勃投資毫無疑問位居行業第一。”一位曾任職華為系投資機構的投資人告訴《家辦新智點》。
惠友資本是一家深耕半導體、新能源汽車領域的垂直產業基金,由比亞迪聯合創始人楊龍忠創立,具有深厚的客户資源和產業鏈資源,能直接為被投企業帶來客户,以及通過整合資源幫助企業提高產能。因此惠友有極強的“拿項目”能力。
據《家辦新智點》瞭解,在產業鏈協同要求非常高的芯片領域,一些芯片設計公司為了搞定產能,甚至願意以低於市場的估值,給產業基金一定投資份額。
事實表明,在無需持續燒錢的領域,能否為企業帶來訂單,幫助企業盈利,決定了基金是否能夠獲得項目的投資份額。在產業資本面前,純財務型投資人並無優勢可言。
對於GP而言,最難的是複製過去的成功。在移動互聯網浪潮中佔據絕對話語權的美元基金,在硬科技投資時代能否再度取得成功仍是一個問號。
5 “退出難”今年3月,中概股迎來歷史級的暴跌。統計數據顯示,323家中概股中,156家公司的股價跌幅達到了90%以上,慘遭“腳踝斬”。近日,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將百度、愛奇藝等中概股列入“預摘牌名單”,再次引發市場擔憂。
大規模的市場動盪,讓諸多美元基金和LP對企業在美國資本市場的退出持悲觀態度。
在“併購女王”劉曉丹看來,未來儘管中國企業赴美IPO仍是一個選項,但無論赴美上市企業的數量,還是對海外投資者的吸引力,都無法和過去相提並論。
赴美上市遇阻之後,眾多擬上市中資企業將目光轉向香港市場。但是從數據上來看,港股的市場容量和流動性有限。數據顯示,納斯達克和紐交所每天成交量達3000億~4000億美元,港股一天的交易量只有200億美元左右。隨着京東、網易等互聯網巨頭相繼赴港二次上市,港股的資金分流嚴重,對於中小市值的公司而言,融資金額或將遠不達預期。
儘管港股放寬了IPO規則,但對於企業盈利的穩定性一直高度關注,對於僅有漂亮故事卻不能實現穩定盈利的企業,並不買單。
此外,一級市場資本追逐熱點引發估值泡沫,二級市場承壓下行導致估值回調,估值倒掛已成為普遍現象。不少企業面臨“上市即巔峯、上市即破發”的尷尬處境。對於基金而言,被投項目IPO不再意味着賺錢退出,相反則是 “賠本賺吆喝”,很多項目中後期投資方面臨虧損的風險。
在A股市場,美元基金也有一定退出通道。譬如,中概股可以通過CDR的方式回到A股上市,但需滿足市值不低於200億元、境外上市滿3年等5大條件。此外,美元基金投資的企業也可以通過中外合資企業的方式,在A股上市退出。
然而,隨着國內資本市場註冊制改革的深入推進,科創板和創業板將吸引更多優質企業留在國內上市,人民幣基金也開始重注成長期項目,競爭力進一步凸顯。綜合來看,對比人民幣基金而言,美元基金在A股退出毫無優勢。
6 美元基金不願“謝幕”在硬科技投資時代,諸多美元基金很難站到C位,也很難再有移動互聯網時代的“高光時刻”。
“一級市場投資即將改朝換代,作為LP也應順應趨勢。不要再做前朝的‘臣’,而要做新時代的人。”某母基金投資總監Anna戲稱。
不過,有些美元基金並不甘願放棄C位,更不願意謝幕,甚至早已開始轉向佈局與“自救”。
“儘管美元基金轉型投資硬科技遇到不小挑戰,但是有些以TMT和美元起家的雙幣基金,在硬科技投資爆發之前便進行了深入佈局,”中璟資本管理合夥人李世華稱。
以紅杉中國為例,近年來人工智能、高端製造等硬科技項目已超過投資組合的80%。其中紅杉六期人民幣基金表現搶眼,相繼捕獲了比亞迪半導體、雲鯨智能、中航鋰電等明星項目。
再譬如半導體領域的投資巨頭華登國際,坐了很多年的“冷板凳”,在芯片產業成為熱門吸金領域後,投資的諸多項目炙手可熱。
“與人民幣基金相比,美元基金有着更為廣闊的視野,更強大的團隊以及國際資源。在共識性的投資機遇面前,美元基金表現出極強的進擊態勢。”某家辦投資總監Miya認為。
為了儘快補齊硬科技板塊的人才短缺,有些美元基金近兩年圍繞人民幣基金開啓了“搶人大戰”,甚至紛紛開出高於原職位3-4倍的薪資。“在以美元起家的頭部基金幹一年,抵得過在人民幣基金幹三四年!我們機構的很多同事被頭部綜合雙幣基金挖走了。”沈鵬告訴《家辦新智點》。
在投資端,為了搶抓項目,不少美元基金去高校和科研院所開啓了“教授搶奪戰”,挖掘教授離職創業。孫黎調侃道,現在硬科技領域,“教授不夠用了”。“我們最近聊了好多科研院所的教授,有一位教授回覆説你們是第50個來找我的基金,紅杉他們早就派了人過來聊了。在sourcing方面,完全不用懷疑美元基金的能力。”
在坡長雪厚的硬科技領域,美元基金一改昔日“撒胡椒麪兒”的投資打法,俯身精耕細作。
不過,時代的岔路口,仍有大量美元基金的投資人在市場中浮沉,對未來何去何從感到茫然,苦苦求索着。
(《家辦新智點》提醒:內容及觀點僅供參考,不構成任何投資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