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聯儲主席鮑威爾一方面告訴市場宏觀數據已經可以支持美聯儲降低刺激力度，另一方面告訴市場宏觀數據還不支持緊縮進入倒計時狀態。他的目標似乎是美聯儲要縮減寬鬆政策力度，但是要求市場不要形成融資環境不斷收緊的過早預期。鮑威爾的表態，與其説是為了打破縮減購債和加息之間“機械聯繫”的平衡之術，不如説是夾在數據和白宮之間的“無奈之舉”。
近期最吸引各方關注的無疑就是美聯儲主席鮑威爾在傑克遜霍爾經濟政策論壇上的講話。鮑威爾在傳遞對於就業、通脹的總體看法和縮減購債計劃前瞻指引的同時，話裏話外還有塑造市場預期、避免市場過於擔憂緊縮風險的意圖。其背後有着平衡市場預期的意圖，亦是多重因素之下的無奈之舉。
鮑威爾在演講中着重闡述了他對影響貨幣政策走向的兩個關鍵變量——就業和通脹的看法。
對於就業，鮑威爾非常樂觀。他表示，雖然受到新冠病毒德爾塔變異毒株的影響，但勞動力市場前景顯著改善。過去3個月的平均就業人數增長速度比疫情之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快。當前5.4%的失業率已經是疫情後的最低水平，但仍處於高位，同時受到勞動力參與度等因素影響，長期失業率仍然居高不下。然而，隨着疫苗接種率的進一步提升、學校重新開學和失業救濟金的終止，阻礙短期和長期失業率下降的因素將進一步消失。總體上看，實現就業最大化的前景良好。
通脹是鮑威爾花時間最多來解釋的部分。他表示，雖然截至7月份的12個月內，美國總體通脹率和個人消費支出通脹率分別達到了4.2%和3.6%，但當前通脹的高企仍然是短期暫時現象，美聯儲將密切關注通脹高企長期化的風險和症狀。
一是本輪通脹缺乏更廣泛的通脹壓力。他表示，當前通脹的高企是個別部門價格短期上升推升的，其中耐用品和能源價格分別貢獻了1個和0.8個百分點。伴隨未來相關產業短缺狀態緩解，價格也將逐步下降。此外，通脹年率計算中存在2020年二季度價格大幅下滑的基數效應。通過關注修正通脹指標和排除耐用品的通脹指標，美聯儲認為當前通脹率仍然是接近或者處於2%目標區間的狀態。
二是工資增長並未出現超常規上漲。雖然當前美國國內工資上漲壓力凸顯，但是根據勞動力構成變化而調整的就業成本指數、亞特蘭大工資增長追蹤指標等數據顯示，當前工資增長速度仍然與長期通脹目標一致，並未出現衝擊勞動力生產率的“工資—價格螺旋”現象。
三是長期通脹預期仍在合理區間。基於美聯儲共同通脹預期指數，在排除了通脹預期各類單獨指標的噪聲後，當前長期通脹預期仍然低於2%，同時近期呈現出下跌趨勢。他進一步表示，這一變化表明，家庭、企業和市場參與者也認為當前的高通脹數據可能是暫時的，同時市場對於美聯儲將長期通脹率維持在2%附近水平葆有信心。
鮑威爾還表示，受到技術發展、全球化和人口結構變化等因素的綜合影響，以及全球央行致力於保證價格穩定的承諾影響，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許多發達經濟體的通脹率即使在景氣時期也略低於2%。上述因素形成了全球經濟發展中持續的反通脹力量。雖然潛在的全球通縮因素可能會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演變，但沒有理由認為它們會突然逆轉或減弱。隨着疫情逐步得到控制，上述力量更有可能繼續緩解通脹壓力。
結合上述判斷，鮑威爾給出了他的基準預測：就業將持續向最大化邁進，同時通脹高企仍是短期暫時現象。
在去年的傑克遜霍爾會議演講中，鮑威爾詳細闡述了長期目標和貨幣政策戰略，表示將在經濟全面復甦前全力支持經濟。在此戰略的指導下，美聯儲表示如果未來就業最大化和價格穩定目標取得實質性進展，將調整資產購買速度。
在今年的會議上，鮑威爾在結語部分明確表示，“通脹已經通過了‘實質性進展’測試，在實現最大就業方面也取得了明顯進展”。對於外界高度關注的德爾塔變異毒株蔓延對美聯儲貨幣政策的影響，鮑威爾表示，在德爾塔變異毒株擴散的同時，7月份就業數據仍然取得了明顯改善。因此，如果未來經濟增長按照預期發展，美聯儲將在年內削減資產購買規模。
如果只看上述的形勢預判和政策走向，鮑威爾講話的邏輯鏈條是通順的。然而，在講話的最後，他似乎非常擔憂市場過度解讀削減購債規模的緊縮風險。他着重強調即使減少資產購買規模，未來仍將保持寬鬆的金融環境；削減資產購買的時機和力度不會直接對應後續加息的時間節點。加息的門檻——充分就業、通脹達到或高於2%在一段時間內仍未達到。
在此之前，就連鴿派的舊金山聯儲主席戴利也表示，“美國經濟已經站穩了腳跟，是時候嚴肅考慮降低經濟刺激政策了”。而在此次會議上，鮑威爾一方面告訴市場宏觀數據已經可以支持美聯儲降低刺激力度，另一方面告訴市場宏觀數據還不支持緊縮進入倒計時狀態。他的目標似乎是美聯儲要縮減寬鬆政策力度，但是要求市場不要形成融資環境不斷收緊的過早預期。
他的苦衷可從上一輪美聯儲縮減購債規模的波折中得到解釋。在歷經了2007年至2012年的多輪刺激後，時任美聯儲主席伯南克在削減購債規模前千方百計安撫市場，但溝通無疑是失敗的。最終結果是市場預期難改、長期利率高企，美聯儲不得不推遲削減購債。因此，鮑威爾期望的市場“合規”解釋似乎是宏觀數據雖然改善、減債規模也即將協調，但寬鬆政策仍將進一步持續。
他的苦衷還能從另外一個層面得到解釋——美國更大規模的財政刺激計劃。拜登政府關鍵政策之一就是大規模基礎設施投資。從美聯儲的角度來看，成功的基礎設施投資刺激無疑能夠促進更加充分的就業，並促進長期通脹向目標區間聚攏。但這一計劃的核心問題是錢從哪來，尤其是如果美聯儲縮減購債規模並形成長期利率走高的預期，基礎設施融資的成本怎麼辦。
因此，這個演講真可謂是苦心孤詣，既要闡明四季度貨幣政策轉向的合法性，形成有效的政策前瞻；又要避免這個政策前瞻被過分解讀、過分反應，對經濟運行和白宮的宏大基建計劃造成不必要衝擊。與其説是為了打破縮減購債和加息之間“機械聯繫”的平衡之術，不如説是夾在數據和白宮之間的“無奈之舉”。（本文來源：經濟日報 作者：蔣華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