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宣佈放棄新冠疫苗知識產權”的消息一時間刷屏了。
實際上，這一表述並不精準，美國貿易辦公室(USTR)宣佈的是支持豁免針對新冠疫苗的知識產權保護，且將積極參與世貿組織（WTO）方面基於文本（text-based）的談判。
換而言之，這一基於文本的談判是關於放棄WTO下《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TRIPS）的部分義務，需要164個WTO成員方達成共識。且需要明確的是，專利權等屬於私權，通常在企業手中。
USTR也在5日聲明中表示，美方將積極參與這一談判，且考慮鑑於機構（WTO）的共識基礎和所涉問題的複雜性，“這些談判將需要時間”。
一位WTO領域的資深人士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這一談判時間恐會“很久”。
就在美國宣佈消息的當天，日內瓦WTO總部也正在召開總理事會，討論TRIPS下疫苗知識產品暫時豁免問題。據悉，在此次會議上，WTO各成員方同意將繼續討論是否暫時豁免針對新冠疫苗的知識產權保護，以應對當前抗疫難題，但各方並未形成共識。
最新進展是，提議豁免的共同提案方表示，會審查最初於2020年10月提交的案文，以求調和立場；最終該修訂後的案文有可能將於6月初舉行的TRIPS理事會正式會議上提交。
在6日舉行的中國外交部例行記者會上，針對有記者提問稱“中國是否也會考慮放棄對新冠疫苗的知識產權保護”這一問題，中國外交部發言人汪文斌表示，中方支持關注疫苗的可及性問題。中方期待各方在WTO的框架下積極進行建設性討論，爭取達成有效和平衡的結果。中方願為促進疫苗在發展中國家的可及性和可負擔性做出自己的貢獻。
拜登政府上台後態度轉變
USTR、WTO斡旋
TRIPS，全稱是“Agreement on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是WTO下同知識產權相關的一項多邊貿易協定，通常涉及的範圍包括著作權與鄰接權、商標權、地理標誌權、工業品外觀設計權、專利權、集成電路佈線圖設計權以及未披露的信息專有權等。
此前，在WTO歷史上有過使用TRIPS應對公共健康危機的先例。在2003年，WTO全體成員修改TRIPS，就發生公共健康危機時，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可對專利藥品實行強制許可達成共識，作為臨時性措施實施。隨後在2005年將該修正納入TRIPS的決定，以幫助發展中成員和最不發達成員解決公共健康問題。
此次，從2020年10月開始，印度和南非就在WTO作出關於暫時免除某些TRIPS義務的建議，以確保相關方面能獲得“及時、負擔得起的新診斷、治療和新冠疫苗的供應”。
印度和南非向WTO提交的這份提案，希望各方考慮疫情之下，可以暫時放棄以下四方面的TRIPS義務：關於版權和相關權的第1節，關於工業品外觀設計的第4節，關於專利的第5節和關於未公開信息保護的第7節。
這一豁免將在WTO總理事會同意的情況下持續特定年限，或持續至全球範圍內已經進行廣泛疫苗接種且世界上大多數人口都免疫為止。WTO各成員將每年審查豁免，直至終止。
第一財經記者獨家獲取、並翻閲了從2020年10月至今的所有相關文件，可以看到美國政府在2021年1月20日前後，在該豁免問題方面的態度轉變。
就在1月19日召開的TRIPS理事會相關會議上，美國還同歐盟、瑞士、英國和日本一起，再次對前述提案持批評態度，認為放棄知識產權並不能解決阻礙（疫苗）充足供應的能力問題或原材料問題。
這些成員方強調，當前的TRIPS系統包含解決任何與知識產權有關問題的足夠工具，豁免提案的實施將破壞當前抗擊流行病的努力。
但拜登政府執政後，於2月 4日舉行的TRIP理事會非正式會議上，美方口風轉變。
美方代表在此次會議上表示，會致力於與國際夥伴合作，確定切實可行的方法，以增加世界各地獲得安全、有效、負擔得起的救生藥物的途徑，並支持推動新藥開發的政策。
美方表示，期待與成員合作，以更好地瞭解在特定情況下，因TRIPS的專利、版權、工業品外觀設計義務以及未公開信息保護等問題導致特定產品缺乏短期製造能力的事實。
當然美國也重申，知識產權框架提供了重要的法律和商業激勵措施，促使私人實體承擔風險並進行適當的投資，並確保產品的有效商業化和快速生產。美國認為，如果沒有有效的知識產權保護，這些產品的開發和商業化可能不會以有效、高效和及時的方式進行。
自此，美國在WTO在TRIPS問題上的態度向積極方向轉變，同時USTR代表戴琦於3月中旬正式上任後，USTR方面也開始正式參與立場協調工作。
第一財經記者查閲USTR方面公開信息顯示，在4月26日至28日三天內，戴琦通過網絡會議的方式，幾乎同所有歐美大藥企的高管就豁免TRIPS協定中有關新冠疫苗的特定條款問題進行了討論。
這份會談名單包括：輝瑞公司（Pfizer）CEO伯拉（Albert Bourla）、阿斯利康公司執行副總裁道伯（Ruud Dobber）、諾瓦克斯（Novavax）首席商務官特里茲諾（John Trizzino）、莫德納（Moderna） CEO 巴塞爾（Stéphane Bancel）以及比爾&梅琳達·蓋茨基金會聯合創始人兼聯合主席蓋茨。不過會議並未公佈任何討論結果，僅表示各大藥企將同USTR方面保持溝通。
5日，在USTR宣佈支持豁免針對新冠疫苗的知識產權保護後，莫德納（Moderna）和諾瓦克斯等疫苗製造企業股價有所下跌。美國製藥業的遊説巨頭——美國製藥業協會（PhRMA）發佈了一則憤怒聲明，在其中PhRMA總裁兼CEO烏波爾（Stephen J. Ubl）表示：“在致命的大流行中，拜登政府採取了前所未有的步驟，這將破壞我們對大流行的全球反應並危及安全。該決定將在公共和私人合作伙伴之間造成混亂，進一步削弱已經緊張的供應鏈，並促進假冒疫苗的擴散。”
前述WTO領域的資深人士對第一財經記者表示，此次美方在WTO的政策轉變在於，當下已經不是特朗普政府時期，採取的是“政治推動，佔領道德高地”的策略。藥企的擔心是有道理的，以前述提案中要求的暫時放棄義務中的條款來看，其中涉及商業機密等信息。
WTO當下缺乏共識
在5日的WTO理事會上，儘管各方尚缺乏共識，但各成員方強調，共同目標將是為所有人提供“高質、安全、有效和可承受的”疫苗和藥品。
第一財經記者從權威渠道瞭解，此前為調解在暫時豁免疫苗知識產權方面的各方立場，WTO下的TRIPS理事會4月22日和4月30日連續召開了兩場會議，期間支持和反對豁免一事的雙方都積極發言。
在22日的會議上，由於成員方在基本原則上仍然存在分歧，該知識產權豁免提案的僵局仍在持續。
期間，知識產權豁免提案的共同提案國明確認為，只有通過放棄某些TRIPS義務才能有效解決現有挑戰。而其他成員方仍然不能信服放棄知識產權的必要性。
美方在會議上表示，將鼓勵加強WTO與世界知識產權組織和世衞組織（WHO）的三邊合作，促進成員方利用TRIPS協議和其他監管及貿易政策工具來促進有效協同，制定和實施公共衞生措施。美方補充説，更好了解現有挑戰和侷限性，對於幫助擴大生產規模並制定更有效的技術援助很重要。
歐盟、英國和瑞士也表示，願意進一步討論，但他們也重申破壞知識產權是行不通的，而且他們才是代表了對擴大新冠疫苗生產產生重大貢獻的一方。
歐盟表示，迄今為止，歐盟已通過WHO在世界範圍內提供了超過1.1億劑疫苗，財政捐款22億歐元。在會上，發達成員重申，他們反對南非等成員方提出的基於文本的討論。
到了4月30日的會議上，氣氛有所緩和。南非等共同提案方表示將更新其提案，以求調和立場。不過他們未詳細説明修訂的細節、範圍或性質。
TRIPS理事會主席、挪威駐WTO大使索裏（Dagfinn Sørli）表示，在最近的溝通後，尤其是宣佈對該提案進行修訂後，有理由“謹慎樂觀”。
不過，僵局依然存在，關於知識產權保護對確保快速安全獲得疫苗和其他醫療產品的基本討論中，雙方立場仍然相距甚遠。
欄目主編：張武 文字編輯：房穎 題圖來源：新華社 圖片編輯：曹立媛
來源：作者：第一財經 馮迪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