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培風客 (ID:peifengke),作者:奧德修斯的凝望,頭圖來自:視覺中國
市場總是充滿了各種故事,各種Narrative,各種猜想。但長久以來,有兩個邏輯,是我每次聽到都會提醒自己要小心:
第一個是:降準降息有利於刺激經濟復甦。
第二個是:上游原材料價格下跌有利於中下游利潤恢復。
我覺得這兩個邏輯的錯誤是類似的:只有在你有需求的時候,你才會關注價格。當你沒有需求的時候,打折對你是沒意義的。
比方説我看我們的大部分讀者都來自城市。那麼請問,如果有一天鉀肥打八折,你會去囤鉀肥麼?
尤其第一條,過去長期的繁榮給了我們一些謎之自信,因為過去經濟增速好的時候,社會的無風險回報率很高,比方説2014~2015年的時候,房子的租售比還非常合理,那個時候以租養貸還是可行的。這時候銀行只要鬆一下口子。就等於是給市場送錢。那麼自然銀行會有一種天下事盡在掌握的幻覺。
租金回報率+1%的漲價預期有5%,銀行給你4%的貸款就是給你送錢。
同樣的道理,2016年供給側改革之後,銅價開始從底部爬升,那時候有個邏輯叫做銅價上行不利於家電企業利潤,但你看格力、美的那時候多開心。
歸根到底,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利潤是一切的核心,而成本只是利潤的一條腿而已。如果收入足夠高,那成本其實是可以被覆蓋的。或者你再換個思路去看,如果有一天一個公司裁員,你會説,這家公司成本控制能力大幅提高,所以我們要看好它麼?
而在信用貨幣時代,利潤甚至可以是未來的,做一些非常長久期的投資。即便當期虧損也問題不大,所以收入的增速永遠比成本的縮減更重要。
那自然會有朋友問,歷史上看,降息還是有用的,把利率降低在大部分時候是可以刺激經濟的。
從數據上看確實如此,但在實際中,這個結論其實有幾個前置條件,之所以被忽略是因為它在過去都是成立的:
利率處在下行週期;
不確定性處在低位。
其實如果你仔細思考一下,過去40年的全球繁榮其實在一個細節上是很精巧的。Long Carry自然就Short 了Volatility,當你在降息的時候,其實壓制了波動率。所以上面這兩點雖然分開寫,但其實是一個意思。
其中第一條對於資方來説構成了投資的壓力。比方説2012年的時候有一個基建項目:美元貸款、3年寬限期、9年還款期、1年Libor加320~350bp,主權擔保+再保險。
對於銀行來説,之所以它願意去做這個項目,一方面肯定是因為項目有利可圖,另一方面在一個降息週期裏面。你今年不做這個Libor+350bp利息的項目,明年利息加點變成300bp,那麼你自然就虧了。你就會很後悔,説為什麼去年要猶豫一下子。
而對於項目方來説,它願意去貸款,一方面是因為有利可圖,另一方面,願意做這麼一個12年的投資,有兩個因素在驅使着它:
第一是:貨幣持續寬鬆,資產價格水漲船高,今年項目的回報率可能是15%,明年就只有12%了。
第二是:在整個12年的項目週期裏面,它覺得世界是穩定的。
所以你看,第一成本在很多時候不是項目的核心考察項目,第二,降息本身幅度多少有時候不那麼關鍵,降息趨勢的存在是更關鍵的。
反過來説,在2013年的哈薩克,由於匯率的巨大不確定性,你和業主説,經過我們的卓絕努力,利息從350bp降低到了300bp,然後哈薩克朋友告訴你,我們感激你做的一切工作,但降低0.5%的利息成本對我們意義不大了,因為匯率貶值了50%。
有時候我覺得現在大家説降準降息可以刺激經濟,就給我這麼個感覺。繁榮是脆弱而精巧的,因為繁榮是很容易被不確定性摧毀的。而偏偏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不確定性。
再舉個例子,2018年的時候有一些美國公司在考慮新的建廠地址,因為設備的老舊。去中國成本低但不確定性高,去西方世界成本高但不確定性低。這種糾結,你是沒有辦法用降息去剋制的。
為什麼呢?因為利息本質上就是當你購買債券這種衍生品的時候,你去賭的一個違約概率,而經濟生活的不確定性只是一部分不確定性的來源而已。
你建一個工廠需要3年的時間,ramp up再過半年,一個工廠從動土到達產就需要4年時間,這只是一個政治週期的時間而已。如果政治的不確定性凌駕在經濟之上,違約的概率不是用利息就可以補償的。
比方説Daramoran對全世界大部分國家都可以給一個所謂的Country Risk Premium,但你其實不會用這個價格去給自己的貸款定價,我記得剛果的數據大概是8%~14%,那麼請問,如果給你3%+14%=17%的利率,你會去剛果金放貸款麼?這個17%,它有可能是很多因素的總和。
如果你在當地沒有強有力的合作伙伴,你的貸款被違約的概率可能很高,你可能要25%的利息才可以平衡;
如果你在當地有很強力的合作伙伴,你的貸款不會被違約,你只需要14%的利息就可以。
從數學上你可以加總一個17%出來,但在現實世界裏面,你要麼是25%要麼是14%,這個不是一個連續的函數。到底是25%還是14%,其實是事件驅動的,不是宏觀驅動的。
這一課是我在哈薩克就學到的,當你用精巧的模型,算出來哈薩克的風險溢價是350bp,然後大家模型都對得上,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時候,哈薩克的匯率可以一夜間貶值50%。
那假定説你在哈薩克,有一天我給你説,利息從350bp變成了300bp,給你50的優惠,你要是上槓杆你可能就沒了,因為貶值後你的美元債償債壓力大了一倍。為了0.5%的優惠虧了100%。
從這一點你也可以理解為什麼在過去幾個月貨幣市場利率低無可低,但大家依然沒有太多長期貸款意願的原因:
第一,居民部門最好的長期貸款工具也就是房貸,依然不合算,目前中國房地產投資回報率還是比降息之後的按揭低。所以大家又不蠢,自然就不會大規模上槓杆。
第二,經濟的不確定性非常大,沒有必要太着急去上槓杆。
換過來説,降息刺激經濟,而不是資金空轉,其實是兩個東西的合集:
實體的利潤率比利息高;
不確定性低,所以在可以預見的未來裏面,利潤率一直比利息高。
只有保證了這兩點,貨幣政策的寬鬆才能比較順利變成總需求的擴張,變成中長期貸款而不是票據融資。
第一點我自己覺得其實問題是不大的,國內利息其實已經算低的了,過去40年發展,中國的債務積累其實很多,金融的發展比其他行業快,比方説印尼,經濟增速和中國也就是伯仲之間吧,十年期國債收益率7.5%,中國是2.8%。
所以你要在中國找一個可以賺錢的項目是不難的,當然比較難的是,像地產那樣,30年貸款、5%的利息、2%不到的違約率,這麼好的項目只怕是沒了。
目前來看主要的不確定性還是第二點。
具體來説:房地產有沒有信用風險,當然有,反壟斷有沒有危害,當然也有,控制槓桿率是否必要,在通脹的世界裏太有必要了。但很多時候,未雨綢繆就是壞處在前面,好處在後面。隨波逐求的壞處在後面,但好處在前面。
如果你仔細思考一下,在2014年經濟感覺不行之後還是繼續放水,短期是爽了,長期來看問題就很多。
歸根到底,2021年,用把握窗口期來做改革,我覺得一次性上了太多項目,很多改革其實可以慢慢做,但一次性做完的結果就是容易造成很大的波動。但如果因為現在的波動,去否認改革的必要性也沒必要,我覺得地產和壟斷的問題遲早要面對。
我覺得理解了這一點你也會明白為啥央行也懶得繼續降準降息。
擺在我們眼前的有兩條道路:
第一是,美國中期選舉結束之後,或者美國確定自己可能走入蕭條,然後美聯儲開始做準備的時候,國內外不確定性慢慢降低,市場開始脱虛向實經濟復甦。
第二是,長期來看不確定性就一直存在,我們未來回不去一個低波動率的世界。我想第一點大家肯定都知道該怎麼做,第二點其實比較有趣,因為歷史上它發生過。
以美國為例子,如果我們去看它的十年期國債和政策利率的差,用2019年8月(多麼精髓的時間)鮑威爾立的Flag(我們現在處在大緩和年代,高波動高通脹希望可以一去不復返)。你會發現在80年代之前,十年期國債收益率會經常遠低於政策利率:
如果放在幾年前大家肯定不理解美聯儲幹嘛要這樣。
現在就好理解了,比方説你自己國家經濟長期增速是2%,然後長期通脹預期也是2%,然後有一天短期通脹到了8%,這時候你沒辦法,你只能加息到4%。然後你明知道這樣對經濟是有害的,但為了遏制通脹你也得這樣做。
然後你會發現,因為你這樣做,所以經濟經常被人為遏制,所以波動率很高。然後大家都不願意做長期投資,因為大家也怕,沒人做長期投資,所以產能是不足的,因為產能不足,所以通脹很堅挺,所以你被迫有時候加息到長端利率上面很高的位置。
如果説過去20年是:降息 – 壓制波動率 – 更多產能 – 更低通脹 – 繼續降息。
未來這個循環是有可能反過來的:加息 –提高波動率 – 更少產能 – 更多通脹 –繼續加息。
我知道大家看了肯定覺得這很可怕,其實不盡然,因為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機會,對於短期債券投資者來説,這就是天堂。
長期經濟增速預期就2%,然後短期債券利息有4%,那我不斷hold to maturity 不斷爽。只是每年都要重做一次有點麻煩而已。這其實也是“長期投資者”,這是“長期做同一個事情-滾短債”的投資者。
所以我一直覺得,很多時候看有些人説自己是長期投資者,長期持股不動的投資者,我覺得這沒問題,在利率下行的時候做長久期投資沒問題,用成長股和企業債拉長久期是沒問題的。但千萬不要騙自己,覺得這就是世界上唯一正確的投資。
如果波動率很低,或者預期會走低,那麼降息,做長期投資都是沒問題的。但如果你覺得美國政策每四年變化一次,你會去美國投資建廠麼?你會做長期的投資麼?
在一個波動率很高的世界裏面,降息不一定有用。過去3個月的數據就顯示了這一點,利率是可以很低,信貸數據看起來總量時還可以不錯,但大家還是不願意做長期的投資。
降息帶來的低利率可以壓制波動率,壓制波動率之後降息的效果是更好的。這點在過去20年一直存在,但未來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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