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奇葩設計!送給每個人頭頂一片草原?”某投資機構負責人呂梁拍了張酒店照片發了朋友圈,牀頭籠罩在一片綠瑩瑩的光中。
這對於幾乎跑遍祖國犄角旮旯地區的呂梁來説,似乎可以稱得上是“奇葩見聞”之一。不同於看互聯網項目都奔向京、滬、廣等繁華大都市,智能製造領域的好項目像盤子裏的珍珠被拋灑在各個五六七線城市。
300畝的土地,10萬平米的代建廠房,5000萬的8年期無息貸款,是呂梁這次出發的目的,他正為深度孵化的一家先進製造業公司向當地政府爭取創業扶持,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些一般企業可望不可及的優惠政策將落在這家孵化企業頭上,“所有這些,都是為了推動深度孵化公司快速成長。”
投資機構在資本市場寒冬中被時代裹挾前進,奔波在路上的投資人被各大航空公司標註為金卡會員,VC之間的競爭也愈演愈烈。
“如果項目永遠都是通過FA到你手上,FA為了多賺錢會把價格拼命往上抬。而且FA推過來的項目大概率被無數人看過了,再投很容易陷入惡性競爭。VC的策略是往前走,投到天使輪,但是後來發現做天使的個人和機構也很多,你也不見得有什麼優勢。”
天使輪如果沒把握打勝仗,剩下的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做深度孵化,“主動構想項目,物色團隊,補齊行業空白,是最有效的,最穩妥的早期投資。”
不給機會留白
“做孵化的前提是熟悉行業,能及時嗅到機會。並且看到了合適的團隊,剩下的事情就是想辦法把團隊拉起來做公司,在這個過程中,他們缺什麼,我們就提供什麼樣的幫助。”某投資機構合夥人楊廣説。
拿最近的一個項目舉例,2018年時,楊廣看好高端協作機器人這一方向,之後他在三四家公司尋覓到合適的團隊成員。“如果這隻團隊組建起來,團隊技術能力、商務能力都沒問題,但當時他們並沒有想過出來創業。”
為了説服這幾個人組成創業團隊,楊廣用了整整一年的時間,無數次面聊,講行業走勢,分析如果在現有體制和公司下工作會是什麼結果,出來創業又會如何,以及如果他們創業,自己能提供什麼樣的幫助。
經過一年時間的溝通和思考,分析和權衡。終於如楊廣所願,這幾個人決定出來創業,團隊組建成功。之後,楊廣又幫助團隊成員搞定離職可能會涉及到的競業協議,並聯系知識產權律師幫助其規避潛在的法律風險。
前期趟過的千山萬水,都為了一個目的,就是搭建起項目。
“儘管前期搭建項目用了幾百個小時,但好處也顯而易見,這個項目一旦跑出來,不會存在跟別人走的任何可能性。”楊廣的語氣頓了頓,“因為項目是我們一手孵化出來的,所以我們的話語權很重,而且創業者跟投資人構建起來的這種天然信任,為將來投資人進行投後管理,或對企業進行引導幫助等,都提供了一個非常好的基礎。
可見,一般意義上的“投後服務”,在孵化項目中,早在投資前期就開始了。
提到“孵化”不得不提中科院旗下投資機構對相關產業的前瞻性佈局。依靠中科院屹立於世界科技前沿,更早地洞悉產業發展趨勢的優勢,中科院投資機構在孵化企業上碩果頻出。
以新松機器人為例。自2000年新松機器人成立起,便獲得了中科院、沈自所和國科投資的大力支持。用了5年時間,公司形成穩定客户羣、確認了主要產品形態,在市場上站住了腳。2008年,國科投資又在新松機器人的A輪融資上進行了持續加註。
國科投資對新松機器人的孵化式助力不僅是中科院對院屬企業自身發展的高度認可,也促進了新松機器人向軌道交通、IC裝備、能源等領域迅速拓展,使之成功地將核心技術應用到新興領域。
如今新松機器人成為全球機器人10強企業,最新市值為215.78億元,在世界舞台,作為國字號科研機構孵化出的企業,新松機器人已習慣了在各種場合代表中國智慧亮相。
掌握好火候,滾雪球
“是不是走錯地兒了?”
走進北航附近的一個住宅樓,穿過一個黑暗過道,北極光創投董事總經理楊磊打開一個小門,看到裏面有兩個人在忙碌着。暗淡逼仄的空間裏,一股芳香烴類的味道撲面而來。楊磊學過化學,很清晰地辨認出這個味道。
楊磊對2017年首次登門拜訪清鋒科技的情形記憶猶新。而尋覓3d打印賽道中的黑馬企業這一想法源於兩年前。
2015年的一個午後,楊磊被一本雜誌的封面震撼到,一個頗像變形金剛的物體,在水裏頭拎出來一個3d打印的器件。“打印速度居然這麼快!”很快,楊磊讓團隊在中國市場裏找具有相關開創性技術路線的公司。
功夫不負有心人,找到清鋒科技後,北極光以4000多萬人民幣的綜合成本投入孵化輪,“孵化必須有非常強的產品思維,能研判創業節點在哪裏,對整個產業發展趨勢需要特別清楚。我自己有光學、軟件、化學材料的經歷,對這個領域很瞭解。”
“在孵化企業的過程中,除了精力的投入,還有很多情感的交織”,楊磊的摯友幫助清鋒建立了台灣辦公室。就在辦公室落成之日,這位摯友卻因突發情況意外去世。這令楊磊感慨萬千禁不住淚目。
如今,清鋒科技已實現量產,打印速度是傳統3D打印的100倍,實現了從光學、軟件、設備、材料的全部優化。2019年8月,清鋒科技完成3000萬美元B輪融資,除了北極光創投的繼續加持外,KPCB、順為資本也加入股東行列,公司估值高達1.1億美金。
北極光創投早在2014年時便決定做孵化,在孵化策略上,如同曾國藩“結硬寨,打呆仗”,北極光“投得少,投得早,下重注。”
聚焦科技,進行行業分析,找到技術壁壘,搭建能力較為全面的團隊,和地方政府談好優惠條件實現落地,“下重注”給予支持。
“下重注”也曾給楊磊帶來焦慮。2016年11月,基於對端智能的設想,在楊磊的主導下,北極光創投投資了芯片領域的黑芝麻智能科技,2018年和2019年,黑芝麻智能分別完成A+ 輪戰略融資和B輪融資。北極光創投進行了持續加碼。
在2018年,北極光創投投資的黑芝麻智能科技等三家公司的“友商”都進行了更多融資,估值也更高。“我從來沒見過在半導體芯片領域砸過這麼多錢,説實話我不知道會有什麼後果。當一個初創公司一下子融一兩億美金,是不是錢能‘搞定一切’?劣幣驅逐良幣的情況會不會上演?”
直到次年,黑芝麻的產品推出,其“友商”的產品研發遲遲未有新進展,“這就相當於北極光花了3000萬美金,就做出了其他機構花好幾億美金都沒有做出的產品。”
“做早了,火候不到,做晚了,沒機會,這是一個滾雪球的過程。要將產品、行業、技術、資本市場,融合在一起思考。”楊磊稱。
除了掌握火候,做深度孵化“機會不是等來的,需要自己創造”。
安龍基金在2016年設立了“科輝創新”孵化器後,先後孵化了科輝先導、科輝智藥、安龍脈得等項目。2019年,挖掘到基因治療領域的巨大潛力,並發現國內這一領域發展遠遠滯後於國外,並沒有合適的標的進行投資,於是決定內部孵化基因治療項目“安龍生物”。
通過孵化項目,安龍基金在資本和產業互動過程中,得以發現產業鏈上下游的眾多機會,也得到了眾多LP的支持和關注。
落實到具體行動中,投資機構為孵化項目付出的精力難以衡量,當然回報也會足以讓投資機構和其背後的LP滿意。據北極光統計,孵化項目的成功率很高,僅以楊磊所投項目為例,早期深度孵化的項目比例約40%,其中超過78%的項目估值如今超過1億美金。
回報的價值不僅僅體現在估值數字上。
中科院旗下各大研究所及投資機構不僅在科學研究上持續產出成果、出人才,還孵化出眾多細分領域龍頭企業。這些孵化企業又推動了科技產業化,服務於國民經濟。
沈自所成功孵化了芯源微、中科博微、新松醫療等12家企業,並提供“技術+人才+文化+戰略”全方位支持;上海微系統所孵化出了上海瀚訊、滬硅產業等10多家“硬科技”企業,充分踐行了以上海微系統所-工研院-新微集團 “三位一體”協同創新體系在打造創新鏈、產業鏈、資金鍊“三鏈融合”中的優勢;深圳先進院累計孵化上海聯影、深圳中科樂普等近千家企業......
這些孵化企業在各自產業鏈中有所支撐,延伸,支持了所在領域的創新、產業化與產業生態建設。
打鐵還需底子硬
早期投資的核心即投人。深度孵化極為關鍵的一項,就是企業本身的底子得好。
投什麼樣的人?這似乎沒有嚴格的標準,朱嘯虎曾以“看起來比較蔫”錯過張一鳴,薛蠻子也曾“這哥們長成那樣,能有什麼前途?”而錯過馬雲。
為了不錯過未來的“特斯拉”,北極光創投高級合夥人吳鋒的識人秘籍似乎比較別緻。
“我們的核心能力是從茫茫人海中把具有鑽石般品質的人挑出來。”吳鋒將創業者分為4類,分別是技術派、產品派、運營派、商業派,“大部分人這裏面的一項或兩項會比一般人高20~30%,但我認為真正的創業者會有一個地方比別人高一個量級,”
吳鋒所在的投資機構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為了能夠對企業有深刻理解,至少要和創業者聊100個小時以上。吳鋒投過的案子,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每個創業者在某一點上都有鑽石一般的能力打動了他。
以最近的一個投資案例舉例。遊戲公司對於風險投資而言,並不是一個很好的品類,而吳鋒依然投資了遊戲出海公司H。他將遊戲發行商的核心能力分為5個:選品、調測、數值、買量、變現。
在決定投資前,吳鋒找了五六波懂這五種能力的朋友一起和企業創始人或吃飯,或喝茶。“鑽石有一個雕琢的過程,需要一層層拋。”直到某一天,H公司創始人在完全放鬆的狀態下畫了一張圖,將做遊戲的精髓講了4個小時。
“我當時就感覺這個地方開始跳,這個人非投不可。”吳鋒用手捂着自己胸口的位置説。“讓一個人在短短几個小時內,尤其是不放鬆的狀態下完全綻放出來是很難的,他之前還來過我們公司分享發現遊戲的意義。當時並不是很出彩,覺得很形而上、虛頭巴腦的東西。”
讓吳鋒心動的那個下午還不是高潮,直至H公司創始人説,“很多人認為做遊戲其實就是換皮(抄襲),超賺錢,我絕對不做這個事情。我做的遊戲已經有10億用户了,我們得有責任感,去做一些長期的、有價值的內容。”吳鋒決定投資,“創始團隊之前已有非常成功的創業經歷,做遊戲行業需要一顆理想主義的心,還要有現實主義的能力。”
深度孵化更適宜本土創投
當科技驅動經濟增長時代到來,要成為主動的“前瞻者”,而非滯後的“適應者”。
2020年,在一系列成功“孵化”項目的基礎上,北極光創投提出“深度孵化”概念,每個合夥人都要手握幾塊“綠地”(從0-1的扶持企業成長)。“在初創公司身上,除了錢還會投入大量的時間和資源,幫企業定戰略、建立企業文化、完善組織架構和激勵機制,幫助公司找到適合自己發展的方向,以公司創始人的角度和初創公司一起成長。”
什麼叫前瞻性?鄧鋒認為,不是投早期公司叫早期,而是在大浪來臨前出擊。而對於時間節點的把握,要在風險可承受範圍內,將行業、技術、資本市場等經驗融合在一起去思考。
目前在中國一級市場上,以北極光創投為代表的機構,多為“深度聚焦”代表者,只在自己所關注的聚焦領域內進行孵化。而曾培育出Airbnb、Dropbox等獨角獸的美國創業孵化器YCombinator可視為“廣撒網”的代表。
YC關注於最早期的創業團隊,每年會定期接受眾多創業團隊提交的申請資料,然後對篩選後的項目進行重點培養。評審通過的項目會得到YC提供的金額約為1.5-2萬美元的種子資金換取創業團隊約7%的股份、與紅杉資本合夥人進行溝通交流,以及在"路演日"上和眾多投資機構接觸的機會。之後,創業團隊或拿到融資估值翻上幾倍,或被併購,清算,各自走向不同命運。
然而,在中國創投市場中,他山之石,卻未必能攻玉。目前,暫不表有着“仰望星空”情懷,且承擔“國之重任”的中科院旗下諸投資機構,市場化投資機構仍以“高成長性+流動性溢價”為賺錢邏輯。
投資階段愈趨向前端,投資標的資產流動性越差。但隨着高成長性項目登陸資本市場,投資人將收穫高回報。在這個過程中,如果投資人通過孵化,和創業者休慼相關,形成“有效資產”並使之在一級市場流動起來,一旦孵化項目的市場價值得到其他投資人的認可,就可以通過不同投資人之間的“認知差異”來實現真金白銀的回報。
由此可見,創投機構最終之間比拼的是什麼?不僅僅是投資決策能力,而是參與或引導優質項目高成長的深度孵化能力。
目前資本市場浮躁下,太多的投資機構在企業融資階段的中後期介入,風險低,並可在短時間內收割一波快錢。而隨着科創板和註冊制的放開,一二級市場估值趨於接近,倒逼投資人的投資階段前移,目前這種趨勢越發明顯。
正如文章開頭所説,天使輪如果沒把握打勝仗,剩下的只有一種情況,那就是做深度孵化,“主動構想項目,物色團隊,補齊行業空白,是最有效的,最穩妥的早期投資。”
是否具有深度孵化能力,將成為創投機構能否在競爭中勝出的關鍵。
(文中呂梁、楊廣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