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過去,掉隊的浦發活成了一部“銀行違規大詞典”,何以至此?
文|金融八卦女作者:呱呱
1999年3月28日10點左右,在看了首屆“新概念作文大賽”獲獎名單後,兩個評委提議給韓寒一個補賽機會。
中午11點,韓寒趕到比賽的賓館,最後以《杯中窺人》拿下一等獎,時年17歲。
一年後,父母建議聞名全國的他在上海買房,韓寒説:上海郊區的房價幾百到一千元,市中心三千元,這房價太貴了,太不合理了。放到現在,他可能會被叫做鐵韓寒。
因為不少人已經開始關注房子。那年的7月21日,趙薇、蘇有朋挾《還珠格格》之威上了一部名叫《老房有喜》的連續劇。
蘇有朋扮演的台北富三代,就是來上海收房子的。那片老房子的市價,現在已在7萬左右。
比上海房價先漲起來的,是股價。
5月19日這一天,股市將近兩年的盤整戛然而止,上證指數當日收盤大漲4.64%。
“有一次我在營業部大廳剛走了大概15米,關注的那隻股票就已經漲了10%!”親歷者如是描述行情的瘋狂。
時任證監會主席周正慶雖然“沒有任何思想準備”,但仍覺得“是件好事”。於是,摧枯拉朽的牛市行情開始了。
11月10日,600000浦發銀行上市,開盤上漲195%,市值突破600億,空降A股市值第一寶座。
二十年後,浦發銀行的經營已逡巡數年,新股民們拋棄了600000,唯600036馬首是瞻。
起家深圳的招行在股份行系統中一騎絕塵。
從一開始獨領A股風騷,到後面與招行並駕齊驅,如今,市值只剩招行三分之一,從專精對公,到跟風零售,驚天大案,高管輪換,業績洗澡,浦發銀行的路徑,愈發模糊。
奔騰不息的黃浦江,見證着這家銀行的茁壯成長,也見證着它的落魄。
1./ 金湯匙與錯失的個金風口 /
浦發銀行,全稱上海浦東發展銀行,與浦東新區相伴而生。
甚至,浦發銀行的獲批比浦東新區更早。
1992年10月11日,國務院批覆設立上海市浦東新區。一個多月前,8月28日,人行批准浦發銀行成立。
1993年1月,浦發銀行與浦東新區掛牌。浦發銀行的發起人帶着明顯的時代印記。
除了上海市財政局外,上海本地國企巨頭悉數登場,他們的名字帶着建國來中國產業佈局的特色——申能、寶鋼、上汽、上菱、上航、中紡機、上海石化,等等。
這樣的特質,浦發銀行自一開始就以對公業務為主,這是浦發銀行日後在業內發展壯大的立身之本。
也難怪,新成立的浦東新區,當時廣袤的外灘上,一眼望去除了稻田只剩雜草。倒是各家國企、機構紛至沓來,成為在此安家的主力。
他們是浦發銀行的第一批客户。
無論如何,含着金湯匙出生的浦發銀行,上市之後,攜600000代碼的榮耀,坐擁A股最高市值。
彼時的浦發銀行,是整個浦東新區的寵兒。
新千年後,銀行業發展進入困境。在對銀行進行大規模不良清收、股份制改造後,銀行業才逐漸進入正軌。
對公業務起家的浦發,在搶奪日漸壯大的個人業務的戰場中,掉隊了。獲勝的那個銀行,是招行。其實浦發銀行曾一度佔得先機,只是徒勞起個大早,趕了晚集。
2002年,美國金融巨頭花旗斥資6億元戰略入股浦發銀行,獲得其5%股份,成為浦發銀行第四大股東。
花旗、浦發共同宣佈建立戰略聯盟合作伙伴關係,達成了排他性參股、信用卡業務合作等協議。
甚至,為表誠意,花旗有權在2006年到2008年4月30日之間,要求浦發向其發行認股權股份,花旗可以增持浦發股份直至監管部門設定的上限,24.9%。
從事後看,此次與花旗的合作,對浦發銀行最大的幫助,就是個金業務,這也是浦發銀行寄希望最大的領域。
2004年,時任浦發董事長張廣生指出,“目前我行的業務結構還不盡合理,公司金融業務佔全行的業務比重和利潤貢獻度都在85%左右,個人金融業務和機構金融業務的利潤貢獻度分別只有10%和5%左右。”
這樣的現狀在花旗入股後逐漸轉變,浦發銀行的信用卡業務,從無到有,逐漸壯大:
然而,合作的效果卻不如預期。
浦發2011年中報顯示,該行聯合花旗推出的信用卡截至報告期末累計髮卡超過543萬張;實現營業淨收入3.71億元,這個業績不及後起的民生銀行、興業銀行。浦發與花旗的合作僅限於此了。
一年後,花旗退出。這早有徵兆。
年底,花旗與浦發解除排他性協議,同時花旗承諾增持浦發股份至19.9%。諷刺的是,解除排他性協議後不久,2006年11月中旬,花旗集團牽頭的投資團隊購買了廣發行85%的股權,其中花旗持有廣發行20%股份。
雖與中國人壽、國家電網為並列第一大股東,但花旗在廣發的經營管理中掌握實際話語權,委派了多名高管。
兩相比較,在浦發資本金嚴重飢渴的情況下,花旗始終沒有兑現增持行動,其持有的股份也在後來逐漸稀釋。
一切跡象顯示,花旗對浦發的熱情,已經煙消雲散。
2010年,急需補充資本金的浦發銀行引進中國移動,向後者定向增發了約22億股,增發後中移動持股比例為20%左右。
這一舉動進一步將花旗的持股稀釋到2.71%。
2012年,獲得信用卡牌照的花旗銀行,將持有的浦發銀行股權九折清倉,計税後花旗十年投資,獲利約3.49億美元。
與花旗貌合神離的合作,讓本可以儘早開拓個金市場的浦發銀行,錯失先機,眼看着招行一騎絕塵,成為“零售之王”。
2./ 折戟成都 /
花旗的退出似是時候。2012年起,股份行系統的資產質量越過最高點,風險開始暴露——不良飆升,撥備率陡降。
或許令人意想不到,如今撥備率、不良率指標上市股份行墊底的浦發銀行,在2011年,不良率僅為0.44%,撥備覆蓋率高達500%,均大幅好於平均水平。
在個金業務緩慢發展的同時,自留地一般的對公業務,浦發銀行造出了一個驚天巨雷。成都分行775億虛假授信案,是浦發銀行發展史上繞不開的案件。
2018年浦發銀行成都分行領到的4.62億元罰單以及因此形成的約100億的不良,深刻地影響了浦發銀行近幾年的經營。
成立於2002年的成都分行是浦發銀行較早開設的異地分行。
2013年,成都分行資產規模達到1673億,是5年前的近五倍,全行佔比攀升至4.6%,這也是成都銀行的巔峯。
奇怪的是,儘管成都分行瘋狂擴張,不良餘額卻始終為零,在當地股份行經營中排名前列。
因為業務表現突出,浦發銀行成都分行也長期是行內的標杆。
正是因為有成都分行這樣善於“隱藏不良”的銀行,浦發銀行在2016年之前,資產質量始終優於同業平均。然而,問題的另一面是,隱藏得越久,問題就會越嚴重。
浦發銀行就這樣被拖下了水。
2016年起,浦發銀行不良開始以顯著高於行業平均的速度大規模增長,並在2017年創造出2.35%的階段性高點。
撥備覆蓋率也從2016年起,跌破行業平均,並在2017年,創下132%的新低,最顯著的原因,成都分行蓋子捂不住了。
2018年1月19日,靴子落地。銀監會開出了當年第一張罰單,浦發銀行成都分行違規放貸的亂象震驚市場。
銀監會在公告中披露,浦發銀行成都分行為掩蓋不良貸款,通過編造虛假用途、分拆授信、越權審批等手法,違規辦理信貸、同業、理財、信用證和保理等業務,向1493個空殼企業授信775億元,換取相關企業出資承擔浦發銀行成都分行不良貸款。
銀監會指出,這是一起浦發銀行成都分行主導的有組織的造假案件,涉案金額巨大,手段隱蔽,性質惡劣,教訓深刻。
為此,四川銀監局對浦發銀行成都分行罰款人民幣4.62億元;根據監管要求,浦發銀行已經予以成都分行原行長開除、2位原副行長分別降級和記大過處分,對195名分行中層及以下責任人員內部問責。
據財新網當時的報道,浦發成都分行最終形成的不良資產在100億左右。
在未來的數年,成都分行案的餘波依然激盪着漣漪。去年,已經卸任兩年的時任董事長吉曉輝、行長朱玉辰,因為浦發銀行履職期間管理中存在失職行為,被罰20萬元。
銀保監會也加強了對浦發銀行全系統的監管。
被罰成為浦發銀行近幾年的“優良傳統”,2018年5月,浦發銀行總行領到一張總額超過5800萬的罰單。2019年,浦發銀行仍然罰單如潮水。
據不完全統計,其各分支機構、個人至少收到56張罰單,罰款總額超過2100萬元。而就在今年8月11日,浦發銀行因涉及未按專營部門制度規定展開同業業務、同業投資資金違規投向“四證”不全的房地產項目等12項違法違規,被責令改正並罰款2100萬元。
這是今年截至目前銀保監會對銀行機構罰款的最大金額。
據北京商報統計,開年至今,浦發銀行總行及分支機構因同業、理財、信貸等多項業務違規,合計被罰3105萬元,該行也成為今年以來收到銀保監繫統罰單金額最高的銀行。
而細數浦發銀行被處罰的事項,則幾乎涵蓋了信貸、理財以及各種資產業務,堪稱銀行違規大詞典:
為銀行理財資金投向非標準化債權資產違規提供擔保;
辦理無真實貿易背景的貼現業務;
貸款資金被挪用;
同業投資資金違規投向“四證”不全的房地產項目;
……
3./ 雞立鶴羣的資產質量 /
成都分行案和頻繁的罰單,影響着浦發銀行近幾年的經營情況、資產質量。但在水面之下,彷彿還有另外的暗流,與浦發銀行的命運一起浮沉。
2017年4月,浦發銀行開始爆出775億虛假授信案,與此同時,擔任浦發銀行董事長10年之久的吉曉輝卸任。
2017年三季報,浦發銀行業績大洗澡,不良貸款餘額由2016年底的521.8億元升至727.8億元,不良貸款率則由2016年底的1.89%升到2.35%。
2019年7月,61歲“高齡”接任浦發銀行董事長的高國富到齡卸任,2019年年報中,浦發銀行不良再次跳升,813.53億的不良餘額,比2019年三季報的676.08億大幅增長137.45億,不良貸款率2.05%比2019年三季報的1.76%增長了29個基點。
浦發銀行之前連續5個季度的“雙降”成果化為烏有。2.05%不良率,是9家A股上市股份制銀行中不良率最高的一家,也是唯一超2%的股份制銀行。
此外,浦發銀行的撥備率再次回到2017年的水平,僅為133.85%,不僅是在上市股份制行中排名墊底,更大幅低於之前監管指定的150%紅線。
對於監管放鬆撥備率之後的標準,浦發銀行勉強過關,除了資產質量,浦發銀行的經營狀況在近幾年也陷入低谷。
2018年,浦發銀行營業收入1715.42億元,僅增長1.73%,總利潤下幅下降6.51%,因為免税收入增加,歸母淨利潤559.14億元,勉強實現3.05%的增長。
2019年,該行實現營業收入1906.88億元,同比增長11.60%;税後歸母淨利潤589.11億元,同比增長5.36%。
該行淨利潤增速在上市股份制行中排名墊底。根據浦發銀行的規律,業績洗澡之後,應能恢復增長。今年一季度,浦發銀行不良率較上年末下降0.06個百分點,為1.99%;但數據顯示,一季度末股份行整體不良率1.64%,浦發銀行的不良率仍遠高於平均水平。
此外,浦發銀行撥備覆蓋率146.51%,較上年末上升12.78個百分點,然而,對比同類其他銀行,浦發銀行“相形見絀”。計提撥備本是銀行對沖風險、發揮利潤調節功能的手段,撥備率的高低反應了銀行未釋放利潤的多寡。
低的撥備率,正説明了銀行經營利潤的“捉襟見肘”。根據銀保監會數據,一季度股份行撥備覆蓋率高達199.89%。在二季度銀行業整體利潤下跌,加大計提撥備、核銷不良力度的背景下,本來就利潤增長乏力、撥備不足的浦發銀行,在二季度交出的答卷,不容樂觀。
雪上加霜的是,今年抗疫的大背景下,銀行整體讓利的趨勢。
如果和全行業一起加大計提、核銷,那麼本來就是增速墊底的利潤增長率,又會創造出怎樣的負增長?
幾十萬,幾百萬量級的罰單,兩三年經營的彳亍,對利潤數百億、建行已近30年的浦發銀行來講,或許只是蜻蜓點水、過眼雲煙。但背後反映的,卻是當初那個空降A股市值第一寶座的“隔壁家的銀行”,如今,混跡於股份行第二梯隊的落魄。
一晃,二十年過去了,那些往日的輝煌都漸漸地落入時間的塵埃裏,走得無聲無息。浦東再也不會只有浦發一家大銀行,浦發銀行樓下的黃浦江,靜靜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