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億市值的乳企中國飛鶴再度遭遇機構做空,引發強烈關注。
7月8日,被稱為“殺人鯨”的做空機構Blue Orca Capital發佈了一份長達64頁做空報告,指控飛鶴存在通過未披露的關聯方物流公司實現虛增收入、少報運營費用、誇大資金支出等行為。
對此,7月9日,飛鶴髮布了《澄清公告》,對做空報告提到的指控進行了詳細澄清與否認。其中,對於殺人鯨提到的未披露的關聯方——克東瑞信達物流有限公司,以及該公司股東屈東、執行董事兼總經理解德河,飛鶴回應三者均為“本公司的獨立第三方”。
不過,清流工作室獨家調查發現,在駁斥做空機構的澄清公告中,飛鶴可能至少在瑞信達這個問題上撒了謊。
清流工作室獨家調查顯示,至少有11條證據為證,瑞信達與飛鶴有着非常密切的關係——當地政府官網披露的信息、當地媒體報道等均顯示,瑞信達這個被飛鶴在回應做空報告裏稱為“獨立第三方”的物流公司,無論是前任股東還是現任股東,以及現任管理人員,均能找到與飛鶴的聯繫。這些聯繫包括,任職記錄、持股公司被地方政府稱為飛鶴子公司;瑞信達本身在地方媒體的報道中,也被稱為是飛鶴配套建設的關聯項目。
11條證據指出物流公司與飛鶴關係
工商信息顯示,瑞信達成立於2013年6月,目前由屈冬全資持股,法定代表人為解德河,此外解德河還是瑞信達的執行董事和總經理。
清流工作室調查發現,至少11條證據顯示,飛鶴可能在與瑞信達關係這個問題上有所隱瞞,因為瑞信達的確與飛鶴有着十分密切的關係。
例如,清流工作室發現,瑞信達的法定代表人兼總經理解德河的商業軌跡與飛鶴息息相關。工商信息顯示,解德河持有齊齊哈爾錦鶴原生態觀光牧場有限公司100%的股權,而錦鶴牧場的監事為朱天龍,朱天龍同樣是飛鶴旗下的黑龍江飛鶴乳業有限公司的監事,飛鶴乳業是飛鶴在國內的經營主體。
這一點也得到了飛鶴的確認。在《澄清公告》中,飛鶴的説法是,“本公司確認,錦鶴為本公司的獨立第三方。朱天龍為本公司附屬公司之員工。雖然朱天龍於錦鶴擔任監事,但朱天龍並未在錦鶴中持有任何股份。此外,朱天龍並非瑞信達的員工或股東,除上述日常物流業務外與瑞信達無任何其他關聯。”
不過,飛鶴沒有披露的是,錦鶴牧場前稱是“齊齊哈爾飛鶴生態養殖有限公司”,是由飛鶴乳業在2014年10月出資成立的,2015年10月,飛鶴乳業將股權轉讓給瞭解德河。
關鍵人解德河是誰?清流工作室發現,諸多線索表明,包括齊齊哈爾當地政府文章等至少五條信息均顯示,解德河是飛鶴的員工。
比如,齊齊哈爾市總工會官網的一篇新聞稿顯示,2015年8月,解德河參加了飛鶴乳業組織的大型文體活動,解德河當時的頭銜是“頂鶴農業公司總經理”。值得一提的是,前述飛鶴乳業監事朱天龍也參加了活動,朱天龍在這篇新聞稿中的頭銜是“飛鶴乳業集團工會主席生產事業部副總經理”。
根據飛鶴以往的報道記錄,解德河所在的“頂鶴農業公司”可能指的是“黑龍江頂鶴現代農業股份有限公司”,而據農業部2011年官網上的一篇報道,“黑龍江飛鶴乳業組建了黑龍江頂鶴現代農業股份有限公司,公司隸屬於飛鶴集團”。
比如,解德河還持有克東縣格瑞恩飼料有限公司99.94%的股份,克東縣人民政府官網顯示,“克東縣格瑞恩奶牛精飼料加工項目,是飛鶴乳業打造全產業鏈配套項目之一。”
更為重要的是,格瑞恩飼料是齊齊哈爾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的大股東之一,持有20%股份;但是銀監會關於齊齊哈爾農商行開業批覆顯示,該銀行董事人員名單中,未見格瑞恩飼料相關人員出任董事,但卻有一位名為劉聖慧的人擔任該銀行的董事。飛鶴此前披露信息顯示,劉聖慧是飛鶴的董事兼財務副總裁。但飛鶴本身並沒有出現在齊齊哈爾農商行的股東名單中。
再比如,解德河、朱天龍、劉聖慧均曾在黑龍江騰飛食品有限公司中擔任過股東或高管,該公司成立於2004年11月,前稱“黑龍江飛鶴食品有限公司”,飛鶴乳業曾經出現在該公司的股東名單上。
此外,解德河持股55%的克東縣健坤現代農業農機專業合作社,前稱為“克東縣飛鶴現代農業農機專業合作社”。央視網的一篇報道顯示,該合作社曾在2011年“為飛鶴歐美國際示範牧場種植青貯玉米57000畝及為當地農民代耕大豆93000畝”。
除了解德河,與瑞信達相關的其他人士,同樣能找到與飛鶴的關係。
2013年6月至2014年4月,一位叫趙洪亮的人士參股了瑞信達。趙洪亮是黑龍江頂鶴現代農業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長,即前述提到的解德河任職總經理、農業部官網披露其為飛鶴成立的公司。
目前持有瑞信達100%股份的屈東,被飛鶴同樣澄清為“獨立第三方”。不過,清流工作室發現,屈東持股85%的另一家公司,克東縣安盛農業有限公司,在齊齊哈爾市政府官網文章,被稱為是飛鶴的“配套項目”;克東縣政府官網的一篇新聞稿更是把安盛公司直接稱作“飛鶴乳業安盛農業有限公司”。屈東作為大股東的公司,被當地政府視作飛鶴旗下公司,屈東與飛鶴是什麼關係?更進一步,屈東持股100%的瑞信達,與飛鶴是什麼關係?
另一位瑞信達的管理人員,同樣與飛鶴密切相關。齊齊哈爾人民政府官網的一篇新聞稿顯示,瑞信達副總經理是孟凡慶。而克東縣政府官網則顯示,飛鶴2015年舉辦的文體活動中,孟凡慶擔任了賽事的裁判長。
值得指出的是,孟凡慶還曾是母愛時光科技有限公司法人以及執行董事,該公司已於2017年9月註銷。但清流工作室從該公司的商標信息看到,一個名為“母愛時光BABYMOM”的商標,與飛鶴此前推出的“飛鶴母愛時光幼兒配方奶粉”包裝上的商標一致。
總而言之,瑞信達這個被飛鶴在回應做空報告裏稱為“獨立第三方”的物流公司,無論是前任股東還是現任股東,以及現任管理人員,均能找到與飛鶴的聯繫。
而瑞信達本身,黑龍江當地省級報刊《黑龍江日報》亦多次在報道中將瑞信達以及上述提到的格瑞恩飼料、安盛農業等稱為飛鶴的關聯項目。
2020年1月,黑龍江日報再次報道稱,“18年來,飛鶴乳業與克東合作頻出碩果,先後建設了年產5萬噸配方乳粉項目、年產3000噸米粉項目和年產4萬噸高端嬰幼兒乳粉項目。同時,配建衍生了原生態牧業、頂鶴農業、格瑞恩飼料、瑞信達物流、福瑞達印務、騰飛有機肥、瑞源天然氣等多個關聯項目,形成了閉合式全產業鏈發展模式……”
爭議“第三方公司”
做空機構“殺人鯨”對瑞信達公司的關注,源於對飛鶴收入確認的懷疑。
其指出,2020年春天,調查人員到飛鶴的工廠進行盡職調查時,發現停在附近的一批卡車,這些卡車屬於瑞信達。調查人員隨後聯繫了瑞信達公司,該公司表示,它有200輛運貨卡車,承擔了大部分飛鶴的物流運輸工作,主要是將奶粉從位於東北的飛鶴工廠運到中國其它地區的倉庫。值得注意的是,面對調查人員詢問時,瑞信達物流的一名員工聲稱該物流公司屬於飛鶴集團。
殺人鯨表示,通過未披露關聯方物流公司的收入不實。飛鶴主要向分銷商銷售嬰兒配方奶粉,但在將產品「交給物流服務供應商」時才確認收入。飛鶴曾在招股書中稱,物流服務供應商都是獨立的第三方。
然而,從實地考察和中國企業的記錄顯示,這些物流公司是由一名飛鶴員工管理的。該公司——也就是瑞信達聲稱,飛鶴的大部分嬰幼兒配方奶粉都是由其工廠運輸出來的。因此殺人鯨認為,當飛鶴將產品交由飛鶴旗下的物流公司時,便確認收入。在他們看來,這對飛鶴的財務報表的可信度是毀滅性的,並形成了一個明顯的誇大銷售的機制。
飛鶴在《澄清公告》中予以了反駁。
飛鶴表示,瑞信達是本公司的物流服務供應商之一。於截至2017年12月31日、2018年12月31日、2019年12月31日止之年度,瑞信達向本公司提供的物流服務分別佔本公司物流總費用的約29.0%、22.6%及19.2%。於截至2017年12月31日、2018年12月31日、2019年12月31日止之年度,由工廠倉庫到分倉倉庫間的物流服務佔瑞信達提供的物流服務總金額的96.6%、97.8%及97.9%,由工廠倉庫到經銷商的物流服務佔瑞信達提供的物流服務總金額的3.4%、2.2%及2.1%。本公司僅對直接送往經銷商部分的產品於交貨時確認收入,由工廠倉庫往各分倉倉庫之間的物流屬於調撥,因而不會確認收入。
飛鶴的回應意味着,瑞信達為其提供的物流服務,主要在由工廠倉庫到分倉倉庫。
但另一個讓人疑惑的問題也隨着回應產生:瑞信達,這個為飛鶴提供物流服務,佔到千億市值上市公司飛鶴物流費用29.0%、22.6%及19.2%的物流公司,是一個多年持續虧損的公司。
清流工作室查詢瑞信達近年上報給工商局的數據發現,2017年-2019年,瑞信達營業總收入分別為3052萬、3879萬和3879萬,淨利潤分別為-193萬、-372萬和-372萬;而該公司繳納社保的人數三年均為5人。
由於飛鶴沒有披露物流服務具體金額,清流工作室無法計算瑞信達三年內為飛鶴提供物流服務獲得的收入數據。
對於飛鶴被做空一事,清流工作室將繼續保持關注。
梁耀丹是清流工作室高級作者,常駐廣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