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已步入古稀的戛納電影節上,中國代表團除了有斬獲短片金棕櫚的《小城二月》和入圍“一種關注”的《路過未來》,還有另外兩位新晉小將張濤和馬凱,他們帶着各自的首部長片《喜喪》和《中邪》,來到這個電影人的朝聖之地小試牛刀。
《喜喪》和《中邪》在同屆First影展中脱穎而出,前者拿下了最佳導演和最佳影片兩項大獎,去戛納也是師出有名———它入圍了由獨立電影傳播促進會主辦的“A C ID”單元,該單元旨在為獨立電影尋找全球發行渠道,每年會放映9部尚未在全球發行的故事影片;後者則獲最佳藝術探索獎,因為這部恐怖片終於“在認真嚇人、而非搞笑和玩弄觀眾智商”,在國內甚至被視為國產恐怖片之光。除了追求寫實,兩部影片有着截然不同的風格:《喜喪》莊嚴肅穆、工整嚴謹;《中邪》粗糙原生。
兩位導演,張濤和馬凱,也有着迥異的藝術軌跡,前者是書生氣滿滿的學院派,後者是玩票味略重的“野路子”。在戛納電影節期間,南都記者和這兩位導演聊了聊他們各自的電影故事,以及他們創作的這兩部新片。
採寫:南都記者劉平安 實習生鄭雅思
《喜喪》導演Q&A
張濤:我會努力完成“人”這幅拼圖
我的奶奶和外婆,她們在老家生活也是一樣的。她們都生活在孩子多的大家族裏,經常來回地在不同家庭裏輪住,直到死亡。
南方都市報:這是你的第一部長片,從寫劇本到拍出成片,最難的一環是什麼?
張濤:創作方面我崇拜莫扎特。他和貝多芬有很大區別,貝多芬寫一首曲子修了寫、寫了改,反覆打磨;但莫扎特是一氣呵成,他從4歲開始寫曲子,他的手稿完整且清晰,他是天才。但莫扎特真是天才嗎?我覺得不是。他寫得這麼順,我認為他經過了長時間的思考,整個思緒都在音樂中。寫劇本也是這個道理,也要不斷思考。
拍片障礙不大。拍電影其實很簡單,難在成像上,如何讓觀眾相信這個幻象。這是一部關於老年人希望的電影,更難拍。作為年輕人,如何理解老年人內裏世界的微妙情緒,這些很難把控。所以真正的難度不是拍攝,而是如何指導演員表演。我需要用大量的時間和這些爺爺奶奶、大姨大叔溝通和解釋。
南都:聽説其實這部片裏,有不少你自己的真實經歷。
張濤:影片的感受主要來自我8歲前的記憶,外婆給我的印象很深。童年時期很影響人,每個人都在尋找答案,很可能事情都在童年時埋下了種子。圍繞在我生命裏的都是老人,所以我創作老人題材是很自然的,沒有太多障礙。
南都:影片主題和一些日本、歐美電影題材相似,你參考借鑑過具體作品嗎?
張濤:因為我是電影專業的,幾千部電影梳理過來,看了很多。比如法國的《鄉村的星期天》、美國的《金色池塘》,還有哈內克的《愛》,這種命題是共通的。如果説借鑑參考,我更多地借鑑了中國戲曲《牆頭記》,它説的就是孩子如何不願贍養老人,把老人“扔來扔去”。我的奶奶和外婆,她們在老家生活也是一樣的。她們都生活在孩子多的大家族裏,經常來回地在不同家庭裏輪住,直到死亡。
南都:接下來你會關注哪方面的題材?
張濤:我會繼續探討中國鄉土文化。《喜喪》講的是包容和寬容,接下來我可能會從犧牲和奉獻入手,變成另一部電影。我會用不同人的各種生活的各個角度,完成一個系列的電影,就像拼圖一樣,我會努力完成“人”這幅拼圖,讓大家更好地認識人性。這其實就是藝術世界最隱秘而偉大的事了。
那天,看《喜喪》的觀眾排起了長龍
《喜喪》的成本約150萬元,遭遇過資金短缺、拍攝期緊張的困難。青年導演張濤聚焦現實殘酷的“老無所養”問題,講述一位患病老人因敬老院牀位短缺,不得不到子女家輪流居住,闔然長逝後,兒孫給她辦了一場喜喪。
《喜喪》吸引了不少外國媒體的關注,看片當天影院外排起了長龍,放映後世界各地的媒體提出了很多問題:老人羣演表現太棒了,您是如何調教的?片中老人的“笑病”意味着什麼?配樂怎麼考慮?這個故事,雖有着中國視角和符號,但通過討論“養老”這一普世的問題,觸動了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
《中邪》導演Q&A
馬凱:男一號是我朋友,男二號是男一號介紹的,女一號是男一號介紹的……
有一場哭戲,演員整整哭了一個星期……因為他沒有失去過親人的經歷,所以會用一種很浮誇的方式哭,但這不是我想要的,哭到第3天我還是覺得不行,就讓他去搜事故現場的親人們是怎麼哭的……到第7天,他終於哭成功了。
南都:你之前是拍短片的,怎麼決定要拍長片?
馬凱:我從2011年開始一共拍了4部短片,但都沒剪出來,因為覺得效果不好,但我每年還是會掙到錢就會拍一次短片。到了《中邪》就是第5年了。周圍的朋友覺得我作,拍了又不放出來,頂什麼用?但直覺告訴我,要堅持。
大概是2013年6月我有了拍中國算命電影的念頭。有次我和製片人聊天説到《鬼影實錄》,這部片成本很低,才1 。5萬美元,全球票房2億美元。很不可思議。他説我們也可以搞一個,我説我有個想法:以紀錄片的形式拍攝一部關於中國算命的電影,成本也就5萬元,就一台機器的事。他就去借了5萬元。
南都:不是科班出身,拍攝的方法都靠自學?
馬凱:我沒讀大學,沒考上。我是武校出身,學的是跆拳道。首先是4次拍短片的實踐,然後看大量劇本、大導演的訪談。我記得《霸王別姬》的編劇蘆葦説過:一個好導演一定要能編,一定要能演。這對我啓發很大,從那以後我就開始寫劇本。侯孝全導演説過,“戲劇,不是打打殺殺,戲劇是媽媽正常地上班買菜,回家做飯,這時候孩子提前放學,打亂了她做飯的過程”。我到現在都不能完全理解這句話,但對我觸動很深,讓我明白藝術和戲劇的不同。
南都:你是怎麼入行到橫店當演員的?
馬凱:2010年我藝考失敗以後,想當演員,就騙家人我考上大學了。其實我復讀了一年,但還是沒考上,於是我拿着1萬多元的學費到北京。有個高中同學在劇組
待過,我就正式入了這一行。後來跟着一部戲到了橫店,發現很適合我,就在那紮根了。後來發現當演員養不活家,就轉到幕後,做副導演助理。這個工種主要負責選角,所以認識了很多橫店的特約演員。《中邪》男一號是我朋友,男二號是男一號介紹的,女一號是男一號介紹的……好像所有的都是男一號介紹的,哈哈。
南都:這是一部成本很低、拍攝相對困難的電影,開拍前做了哪些準備?
馬凱:作為恐怖片,恐懼很重要,首先要解決的就是怎麼嚇觀眾。我天天看偽紀錄片的恐怖電影,找被嚇的感覺,有一週被嚇得太難受了,幾乎睡不好覺。第二個要解決的是表演。演員都是非職業性的,沒有經過系統訓練,為了達到預期效果必須排練,所以開拍前幾乎所有的戲都排練過了。有一場哭戲,演員整整哭了一個星期……因為沒有失去過親人的經歷,所以會用一種很浮誇的方式哭,但這不是我想要的,哭到第3天我還是覺得不行,就讓他去搜事故現場的親人們是怎麼哭的。到第7天,他終於哭成功了。
南都:挑戰最大的是哪一幕?
馬凱:陳大慶被砍的那場戲,因為是長鏡頭,必須一鏡到底。這場戲好長,有六七分鐘,特別難。
南都:拍完後大家都不喜歡,你怎麼想到去參加First影展?
馬凱:那時大家都不喜歡,我沒信心,也不敢去賣網絡,不可能掙錢;朋友拍戲時腰斷、投資方又不喜歡,我簡直墜入人生低谷。但我必須給製片人一個交代,就去參加影展。我沒報希望,就想着應付一下。沒想到得獎了!
南都:接下來你説還要拍恐怖片,有目標了嗎?
馬凱:你看《中邪》沒有音效、沒有化妝,下部戲我就會考慮這些,增加恐怖的感覺,用有錢的拍法,哈哈。
半推半就之下,《中邪》忽然逆襲
《中邪》的配置是:只有7萬元原始成本,其中還有2萬元是給拍戲時受傷的男主角的醫藥費,啓動資金是製片人借來的;包括導演在內都是“橫漂”演員出身。進娛樂圈前,他們從事的工種與電影毫無聯繫;製片人對這部恐怖片的期待是“拍成像《暹羅之戀》那樣的小清新電影就好”……影片出來,當然沒有半點小清新氣息,周圍的人都不喜歡,導演馬凱“走投無路”,於是報名了國內的影展和基金,為的只是“有個了結”。
這羣人,就這樣半推半就地成了名!這個由11人共同拍攝十來天的恐怖電影,讓現場看片的外國人盛讚,説看到了《女巫布萊爾》和《靈動:鬼影實錄》的影子,兩者可是恐怖片經典之作啊!而在騰訊影業牽頭力捧下,主流的院線、宣發渠道、票務平台和自媒體都紛紛加入,《中邪》逆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