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姆·門德斯在《1917》拍攝現場。
在國內影院復工之後,薩姆·門德斯執導戰爭大片《1917》重新定檔8月7日內地上映,影片講述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戰場上,2名英國戰士,為拯救1600名戰友,逆行傳訊,跨越生死,使命必達的故事。觀眾可以在包括IMAX、中國巨幕、CINITY等影廳更加浸入式體驗“身臨其戰”。這也是繼《007:大破天幕殺機》之後門德斯第二部專門為IMAX製作的電影。
電影技術的革新引領着電影的未來,也為電影的表達手法提供了更多可能性。在《1917》中,門德斯與老搭檔攝影師羅傑·迪金斯勇於嘗試突破,他們用巧妙的剪輯實現了“一鏡到底”的特殊視效,這也是該拍攝手法首次完整運用到戰爭片中,360度的還原出戰爭的殘酷與無常。而面對某些對於該片“炫技”“激戰場面不過癮”的評論,門德斯曾表示本片的主題“角色的目標不是屠殺儘可能多的敵人,而是要回家。”
《美國麗人》劇照。
作為英國戲劇舞台的頂尖導演,門德斯年輕時就曾獲得過英國皇家勳章的表彰,而勇於突破的他卻開始嘗試在大銀幕尋求突破,“當我決定執導描寫美國中年男人危機的《美國麗人》(1999年上映)時,我甚至都沒在美國的郊區待上哪怕兩天。我接各種片子,是因為我可以領悟到它們很原創的部分,我想接受新挑戰。”
而在門德斯的鏡頭下,他的作品無論是文藝片還是商業鉅作,都會體現出他獨特的藝術審美符號。比如,影片的開頭和結尾總是出現同一場景和畫外音,喜歡用音樂和鏡頭的搭配來講各種故事,總是會出現餐桌和聚餐,注重家庭,下雨往往預示着不祥等。
評論界曾對門德斯下過類似“他是個一直求變的、冷靜的人文主義者”的定義,而他也一直在用自己獨特的領悟來不斷地進行創作上的突破,“學着把熟悉的東西變陌生,把陌生的變熟悉。像導演莎劇一樣導演新片,像導演新片一樣導演莎劇。”
英國女王勳章獲得者
最年輕的奧斯卡寵兒、導過最文藝的007
2005年,年僅40的門德斯就獲得了英國導演協會獎終身成就獎,他曾謙虛幽默地表示,“我覺得自己(拿獎)還是不夠格。我覺得這個獎是一筆銀行貸款,我要在20年之後連本帶利償還,那時我就會覺得自己更有資格了。”
剛於8月1日過完55歲生日的英國導演薩姆·門德斯的起點非常高。祖父是作家,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兒童讀物作家,畢業於劍橋大學的他在作為戲劇導演執導處女作《櫻桃園》時,合作的女主演朱迪·丹奇已經獲得過兩次代表着英國戲劇及音樂劇最高榮譽的勞倫斯·奧利弗獎。
在成為電影導演之前,薩姆·門德斯是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頂尖導演,曾執導過《理查三世》《暴風雨》等知名劇目,後又成為丹瑪爾倉庫劇院的藝術總監,並曾獲得過多次託尼獎、勞倫斯·奧利弗獎的導演獎和提名。在2000年英國女王生日榮譽名單上,35歲的門德斯被授予大英帝國司令勳章(C.B.E.),以表彰他對英國戲劇做出的傑出貢獻。2005年,年僅40的門德斯就獲得了英國導演協會獎終身成就獎,他曾謙虛幽默地表示,“我覺得自己(拿獎)還是不夠格。這個獎是一筆銀行貸款,我要在20年之後連本帶利償還,那時我就會覺得自己更有資格了。”
門德斯和朱迪·丹奇在影片《007:大破天幕危機》拍攝現場。
斯皮爾伯格曾經評價門德斯:“他的舞台劇像電影,他的電影又有舞台劇的屬性”,《泰晤士報》稱他的導演編排做到了“戲劇最好的模樣”。同時朱迪·丹奇也成為了門德斯的御用,兩人之後還合作了《007:大破天幕殺機》《007:幽靈黨》等電影。
門德斯曾説:“繪畫,小説,詩歌,音樂,這些都是最高級的藝術殿堂。但是戲劇和電影可以偷師其中並將它們融為一體。”同樣,戲劇也對門德斯的電影創作產生了重大影響,跨藝術形式的創作內核讓門德斯在藝術和商業之間遊刃有餘,且表現出了出色的導演能力和掌控力。
門德斯(右)與《美國麗人》主演凱文·史派西。
1999年,經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推薦,薩姆·門德斯拍攝了自己的首部電影《美國麗人》,講述美國中產階級家庭內部的尖鋭矛盾,該片全球票房超過3.5億美元,並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最佳影片獎、最佳原創劇本獎,美國電影電視金球獎最佳導演獎,美國導演工會獎等榮譽,也讓他的電影事業全面開啓,而那時的門德斯剛滿34歲。他也是六位憑藉電影處女作獲得奧斯卡最佳導演中最年輕的一位。
當不少觀眾欲把薩姆·門德斯定義為“中產階級生活”、文藝片導演代言人的時候,門德斯展現了自己更加豐富的類型駕馭能力。黑幫片《毀滅之路》,戰爭片《鍋蓋頭》,公路片《為子搬遷》,都獲得不俗口碑,正如他自己所説,“如果你從《為子搬遷》(2009年執導)以後來看,我所有的電影都有類似的問題。它們都是關於一個或多個迷路的人,他們試圖找到出路。這一次也沒有什麼不同,只是碰巧他們找到了出路。”曾一度有傳言説門德斯將要執導漫威旗下某部《復仇者聯盟》,就當觀眾一致認為他絕不會“屈尊”執導商業爆米花影片時,他卻出人意料地執導了兩部《007》電影。
《007:大破天幕殺機》中“最文藝範兒”的007。
在《007:大破天幕殺機》和《007:幽靈黨》中,門德斯充分融合自己的風格,同時進一步深入闡述自己感興趣的“家庭”“死亡”等相對屬於文藝片的主題。兩部電影共獲全球票房19億美元,被不少007粉絲稱為是最文藝範兒的邦德片。然而門德斯卻表示執導兩部007是“足以改變人的一生”的精彩體驗,但拍攝商業片“更像是一種生活方式而非職業的選擇,並且你生活中的其他一切都要為此讓路”。因此在《007:幽靈黨》之後,休息了三年的門德斯選擇製作戰爭片《1917》。
拍攝《1917》
常反省“為何要陷入這種困境”
門德斯認為自己有責任講出這些故事,使在戰爭中的某些犧牲得到理解。門德斯想到了“在宏觀中展現微觀”的概念,以避免它成為無聊的歷史片,而更符合當下觀眾的喜好。
《1917》來自於門德斯從祖父那裏聽説過的真實故事。他的祖父阿爾弗雷德在1916年參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負責穿越無人區傳遞消息,當時他只有17歲。身材單薄的他經常被超過身高的冬季濃霧所籠罩,而在泥濘的戰壕裏待了兩年,也讓他養成了經常洗手的習慣。直到70多歲的時候,他才談起自己的這段戰時特殊經歷。“這是因為他永遠都記得戰壕裏的污泥,”門德斯回憶道,“所以他永遠也無法變得乾淨了。”
門德斯認為自己有責任講出這些故事,使在戰爭中的某些犧牲得到理解。門德斯想到了“在宏觀中展現微觀”的概念,以避免它成為無聊的歷史片,而更符合當下觀眾的喜好。因此《1917》的故事着眼於個人體驗,將戰爭背景落實到了非常個人化的表達上。
攝影師羅傑·迪金斯與門德斯在影片《1917》拍攝現場。
老搭檔攝影師羅傑·迪金斯收到了門德斯的劇本,開篇第一句話就讓迪金斯猶豫了:“這些都要用一條鏡頭完成”。門德斯認為,一鏡到底與電影的故事密切相關,片中的兩名年輕英國士兵必須與時間賽跑,以拯救1600名士兵的生命,“從一開始我就想以實時方式拍這部電影,讓觀眾一同踏上旅程,與角色同步呼吸,瞭解戰爭的本質,一鏡到底是講述這個故事的最好方法。”可在迪金斯看來,一鏡到底雖然在技術層面很難實現,但他更擔心攝影上的過度炫技會削弱劇本的力量,讓觀眾脱離劇情專注於鏡頭上面。
其實長鏡頭和手持鏡頭在門德斯的作品中並不少見。早在《007:大破天幕殺機》的開場片段中,薩姆·門德斯就曾與羅傑·迪金斯合作完成了一鏡到底的鏡頭讓觀眾與007一起進入墨西哥亡靈節現場。手持鏡頭則在兩人合作的第一部電影《鍋蓋頭》中就大量出現。此前第87屆奧斯卡最佳影片《鳥人》(亞歷杭德羅·岡薩雷斯·伊納裏圖執導)也以一鏡到底吸引了觀眾的注意,但薩姆·門德斯想要突破:“《鳥人》做得非常棒,但片中都是內景,並且不斷回到相同的地方。我們是線性的,不斷移動到不同場景,你甚至不知道下一個鏡頭掃到的角落會是什麼樣子。”
然而在《1917》艱難的實際拍攝過程中,門德斯常常反省“為什麼陷入了這種境地”。
為了讓畫面自然流暢,“無縫鏈接”製造出一鏡到底的視覺呈現,門德斯發揮了自己戲劇導演的專長,美術指導丹尼斯·加斯納在製片廠空地上製作了大量場景模型,劇組在場景還沒搭建好的情況下就開始了排練拍攝走位,精確計算出每個場景的長度,共耗費六個月的準備時間。 劇組還在拍攝區域旁邊張貼了警告步行者的告示牌,以免行人不會被散落的“屍體”嚇到。
《1917》劇照。
整部電影看似一個長鏡頭完成,其實隱藏着數十個“看不見的剪輯點”,最長的鏡頭達到了8分半鐘。在拍攝現場,大量鏡頭由於微小拍攝和演員失誤被廢棄,劇組還為全員準備了寫有全場人員走位、攝影及運動方式等標註的“地圖”劇本,以便順利完成鏡頭拍攝。由於劇組儘量使用自然光以及外景拍攝,並拍攝儘可能多的真正一鏡到底鏡頭用以完成最後的拼接,想要等到劇情設定中多雲的天氣下馬上完成拍攝,整個過程中氣象學家一直都在現場,幫助劇組完成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門德斯稱拍攝過程常常是名副其實的“聽天由命”。
若過於注意攝影機的存在
《1917》的反戰初衷就“戰敗”了
“不要總是考慮成果或是觀眾的反應。需要思考的只有不斷探索的過程。我最喜歡的名言出自《哈姆雷特》中波洛涅斯所説的:反覆的探索即是正道所在。”
2019年12月25日北美上映後,不少媒體將《1917》稱為是《拯救大兵瑞恩》之後最好的戰爭片。《IndieWire》還稱讚:“儘管‘一鏡到底’的概念並不是新鮮的,但是《1917》做到了不同於過去這些年《鳥人》和《奪魂索》等電影——門德斯為此注入了新鮮,不僅從中製造出張力,還讓觀眾沉浸在戰時生活完全不可預測的狀態中。”
在今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1917》獲得了最佳攝影、最佳視覺效果、最佳混音三項大獎,這也是自影片《虎!虎!虎!》(1971年第43屆奧斯卡獲得5項提名)近50年以來,第一部獲得奧斯卡最佳視覺效果獎的戰爭片。
《1917》獲得了2020年第92屆奧斯卡最佳攝影、最佳視覺效果和最佳混音獎。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會喜歡“一鏡到底”,有些評論家就表示這樣做就更像是為形式而形式的影像試驗,像是一種技術能力的過度展示,它會分散人們對於情節的注意力。門德斯嘲諷了這種觀點:“攝影機從來不會穿越鑰匙孔,也不會穿過玻璃,更不會跟隨子彈移動的軌跡。”對他來説,這不過是某些“電影評論家”的“撒嬌”,而不是創作者應該值得擔心的事情。
在門德斯看來,無論是在戲劇舞台上改編莎士比亞、狄更斯和哈羅德·品特的作品,還是在大銀幕上演繹中年男人的白日夢或是戰壕中的鼠輩誤觸地雷,都需要自己勇於嘗試表達上的突破。“不要總是考慮成果或是觀眾的反應。需要思考的只有不斷探索的過程。我最喜歡的名言出自《哈姆雷特》中波洛涅斯所説的:反覆的探索即是正道所在。”
門德斯和《1917》的編劇也曾表示,他們拍攝這部影片的全部意義在於,你會在另一個人的生命裏活上115分鐘。如果你太過於注意到攝影機的存在,那麼這部影片的反戰初衷就全都“戰敗”了。“理解歷史是避免未來災難的唯一途徑。兩次世界大戰,是人類有史以來對彼此做過的最愚蠢的事情。我們拍這部電影,不是為了讓你坐在椅子上看手機的,不是讓你欣賞戰爭背景的,也不是讓你產生正在玩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的感覺——當然,我相信我的祖父要是能看到這部影片,他會感到不太舒服,但我確信他會感激這部電影的存在。”
新京報記者 李妍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盧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