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丨電視劇《底線》編劇心得:回應這十年的新課題,是我們的創作原則

文藝評論丨電視劇《底線》編劇心得:回應這十年的新課題,是我們的創作原則

一轉眼電視劇《底線》已經播出近半,回想項目之初,我倆對法院法官法律的認知和普通觀眾無甚區別。隨後,緊鑼密鼓的採風、創作、修改,關關難過關關過,最後交稿時,法院的同志戲稱我們已經比他們更瞭解法院了。

法官戲難寫,這是一開始就有的認知。國內公檢法三家,公安和檢察院都有出圈的作品,但一想到法院戲,法官要麼是冷冰冰地坐在法台上,沒有任何感情地宣判;要麼就是刻板印象式的英模好人,總是缺了一絲煙火氣。在做功課的時候,我們驚訝地發現,國外的律政劇也鮮少法官戲。面對即將要開始的採風,我們彷彿在茫茫大海上進行一段看不見終點的征程。

在採訪之初,我們所思所想就是尋找外化的衝突,所以通常會問法官一個問題:相同履歷下,做律師要比法官收入高,為什麼會選擇做法官?我們以為會聽到許多口號式的回答,但更多法官的反應是訝異,訝異我們為什麼會問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訝異背後的答案,當時的我們不知道。

後來隨着採訪的深入,我們對法官這個職業逐漸清晰明瞭。法官不能主動出擊,只能坐等案來。理清法律事實,認定法律適用,這些工作,外部來看,就是埋頭案卷。但靜水深流,這個職業看似缺乏強烈外化衝突,其實在思想的廣度、深度和力度上卻是力拔千鈞氣蓋世。一個很普通的案子,採訪的法官卻對判決斟酌許久,他説,一個判決不僅僅是對雙方當事人有影響,他還要考慮對案件中涉及的行業、對整個社會風氣的影響。

就是從這位法官的這句話,我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在懸殊的收入面前,有人甘守物質的平凡。原來,一份工作,除了物質層面的考量,還有精神層面的饋贈。原來我們的歲月靜好,是有人在誓死捍衞。

採訪越到後面,我們在創作上對這個職業越有了統一的共識:法官羣體是個“智識”羣體,他們有思想,對各類法律內外的社會現象,都有自己獨到的看法,表達時思路清晰,語言犀利,這是他們的職業特點,有沒有可能從這個角度入手,去把握人物呢?

文藝評論丨電視劇《底線》編劇心得:回應這十年的新課題,是我們的創作原則

一般觀點認為,對話太多的劇本不是好劇本,人物應該“少説多做”。我們恰恰覺得,要表現法官這種“非常規”的職業,也該用“非常規”手段。不要怕寫對話,只要足夠精彩,足夠有張力——隨便舉個例子,片中有段年輕法助和老法助之間的爭論,年輕法助説一個母親不該因為擔心名譽而阻止自己被性騷擾的女兒去法院討説法,但老法助卻從母親的角度支持撤訴。長達兩分多鐘的觀點碰撞,表面看是靠語言支撐,但演員通過表演傳達出的內心掙扎和問題本身的道德思辨,一定能激起觀眾的情感。

直面深度,直面崇高,我們相信,只要把法官帶給我們的感動,通過故事傳遞給觀眾,哪怕一部分觀眾無法一下子弄懂複雜的法律問題,但法官在案件中展現出的思考、温暖、觀照,一定會在觀眾心裏雁過留聲。

這一段已經播出,從觀眾反應來看,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期。觀眾不傻,只要你掏心,他就有耐心。

寫法院戲,無法迴避的是案件。在開始創作之前,我們首先思考的是這兩年法治題材的精品層出不窮,我們的戲如何區別於公安、檢察院的劇集?公安檢察院的戲,往往偏重於情節性、懸疑性。但法官職業要求保持公平公正,如若我們也着力於此,不但可看性打個問號,於這一職業特點也不符。

對於法院戲來説,法官審理案件過程中在“法、理、情”中的掙扎,才是獨屬於我們這部戲的特質。

但伴隨着採風的深入,法官這個羣體也在悄悄改變着我們,對於案件,我們有了更大的“野心”:法官們用判決來呼喚真善美,作為青年文藝創作者,我們更應該用作品讓觀眾們感動思考。希望大家看了我們的劇,人和人之間矛盾少一點,人和人之間有更多的理解和寬容。

有很多人問過我們,劇中的案件,都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嗎?説來有趣,文藝創作和法院工作的邏輯正是相反的:法院先有案才能判,而創作則是先有目標再選路徑——首先確立想表達什麼主題,然後倒推情節。所以,劇中所有案件,都是為了表達主題再造出來的,與現實案件沒有直接關係——在劇中,法官僅僅是根據虛構出的情節做出了一個虛構的判決。當然,依照的是現實中的中國法院工作的內在邏輯——以人為本,案結事了,扶正祛邪等等。

如果能照搬倒是省事,只不過,文藝作品不是紀錄片,簡單照搬現有案件,就無法實現準確表達、抵達內在的“真”。

除非通過虛構,我們無法表達絕對的真實——這是我們在戲劇學院學到的最重要的觀點。戲劇影視具有假定性,所有觀眾都知道故事是假的,但依然要看,説明它表達出了內在的“真”。

文藝評論丨電視劇《底線》編劇心得:回應這十年的新課題,是我們的創作原則

有些案件乍看之下有原型,但往下看就會發現還是有很多不同之處。就像魯迅先生談自己的創作,“所寫的事蹟,大抵有一點見過或聽到過的緣由,但絕不全用這事實,只是採取一端,加以改造,或生髮開去……人物的模特也一樣,沒有專用過一個人,往往嘴在浙江,臉在北京,衣服在山西……”

文藝創作不可能直接指涉現實,更不可能影響現實中的案件判決、挑戰司法實踐,否則,那真是突破“底線”了。

當然,虛構,也要像。有時候設計完一個情節,我們會問法官有沒有遇到過類似的案子,“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大多數時候確實有類似案件。這更加堅定了我們的信心:我們不是寫具體某一個案子,我們寫的是這一類案子。

寫什麼樣的案件?我們也給自己設定了一個原則——黨的十八大以來的這十年,中國新的社會發展帶來了怎樣的新課題?法律如何應對這些新課題?只有寫這樣的案件,劇本才更具現實感,更貼近普通觀眾的生活。

《底線》不是每集一個故事的單元劇,而是着力刻畫人物,人物成長需要有連貫性,每個案件,都要儘可能觀照角色的人生困境,每個判決,也都應對角色的生活有啓發和推動——這也決定了我們不可能照搬現實案件。案件素材必須掰開揉碎,必須結合人物統籌考慮再造,否則,人物和故事就是撕裂的,而無法絲絲相扣地融合在一起,勢必無法引起觀眾的共鳴。

最後我們要感謝所有支持過劇本創作的人:開明的,給予我們充分信任的法院領導;可親的、把我們當朋友坦承相待的各個崗位上的法官、工作人員們;無畏的,勵志“要麼做個第一,要麼第一個做”的製作團隊,可愛的導演,敬業的演員,是你們為《底線》守住藝術的底線。最終,若這部作品在面世時,能讓觀眾笑,讓觀眾哭,讓觀眾思考,或給他們帶去一點生活的勇氣,對編劇來説,就再無遺憾。

作者:費慧君 李曉亮(均為電視劇《底線》編劇)

編輯:範昕

策劃:邵嶺

責任編輯:黃啓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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