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地,過年的味道好像越來越淡了。在殘留無幾的習慣裏,看春晚是所剩不多的儀式感之一。
在這個星光熠熠的舞台上,人們期待的,從來不只是那些熟悉的面孔——每個人總想要一點超越當下的、踮起腳也許能夠到的更美好生活。
像是一本書翻到最後一頁,每個人是書中人,也是讀者。無論是哪種角色,總想着能看到個不一樣的結局。如果生活還有奇蹟,那麼一定要趕在這一年結束時趕緊發生。
“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蹟的時刻”,讓“奇蹟”在人們眼前發生的人是魔術師劉謙。
2009年,這位來自中國台灣的魔術師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直到2019年,他共5次登上這個最大的舞台,邀十幾億人一起“見證奇蹟”。
而當奇蹟被放大幾十倍、被回看無數遍,所有人都看到了奇蹟的另一面,這其中當然也包括劉謙。
上春晚是一種折磨
今年,劉謙登上了江蘇衞視的春晚。印象中許久未露面的他又一次走上春晚舞台,搭檔不再是央視主持人董卿,而是一個六七歲的男孩。
他半蹲在坐着的孩子身邊,在袋子裏把雞蛋“孵出了”一隻小雞,並把它送給了孩子。當攝像機鏡頭拉近,聚焦到魔術師的雙手,他的掌心看起來乾燥柔軟。
這跟他上央視春晚時截然不同。
回憶他在央視春晚的演出,幾乎每一次當給到手部特寫時,都分明能看到手掌晶亮。董卿曾在接受《藝術人生》採訪時説,每次臨近表演,劉謙總是緊張到手心出汗,以至於被眼尖的觀眾認為是“抹了油”。而在2010年表演時,他依然忍不住用毛巾多次擦手。
儘管登上春晚舞台時,他就已經在國內外眾多魔術比賽中拿獎無數,演出前還是“常常會夢見自己魔術表演失敗”。
2009年,劉謙第一次登上春晚舞台,在央視春晚上表演近景魔術《魔手神彩》。這對觀眾來説,這是一種新鮮的魔術:“橡皮筋”、“硬幣進入玻璃杯”、“戒指進雞蛋”。這是所謂的“近景魔術”,生活化的道具、近距離的觀看足以顛覆觀眾對魔術固有的印象。
在他之前,魔術師秦鳴曉、傅琰東都曾上過央視春晚,而傅琰東更是尤為擅長大型魔術。
2008年10月份,劉謙接到央視邀請,而1月份,他就要上台演出。為了配合春晚的大舞台,他循着之前魔術師的想法,準備了很多大型魔術方案,比如在舞台上變出兩台飛機、汽車等。
但這些並不是劉謙。他註定要做“不一樣的魔術師”,因為“不一樣是很重要的”。
劉謙出生於1976年。7歲時,他在百貨公司偶然看到了魔術表演,就開始自學魔術。才8歲,他就給同學表演魔術,“第一次演的是把鉛筆從嘴巴吃進去,從腦袋後面拿出來”。
按照劉謙的劇本,自己本該是開着豪華汽車、打扮精緻的白領,魔術只是業餘的愛好。但在大學畢業後的3個月裏,他沒能找到合適的工作,終於決定成為一個職業魔術師。
當時,魔術並不是地位很高的行業,“我不想跟其他魔術師一樣,有江湖賣藝的感覺”。
他為自己做個人網站;定製昂貴的西服;去國外參加比賽增加經歷和光環;演出定價超過市面上任何魔術師10倍以上;只接最高級的客户……
劉謙的出現,成功引發了其他魔術師的模仿。而當魔術師們都着裝體面時,他又穿着短褲和拖鞋去跟客户開會,“就是要不一樣”。
相比起大型魔術,劉謙的近景魔術更適合電視節目。2009年,春晚導演組正是看了他在日本做的近景魔術後才真正確定他的表演項目。
此後,2010年他在央視春晚表演《千變萬化》,在一個360度的圓桌上表演近景魔術。2012年,他表演《幻鏡》。2013年,他又第四次登上春晚。
劉謙,成了人們聽到“魔術師”會第一反應就想起的名字。
而在接受潘石屹採訪時,他卻説,上這麼多次央視春晚,對自己而言,“是一種折磨”,因為“不能有一點失誤、失手。只要有一點失誤,就是失敗。春晚,上一次就夠了”。
三四年幾乎零收入
在CCTV《面對面》的採訪中,劉謙説,“人生中一個重要的階段是從春晚舞台開始的”。他的魔術,始於百貨商店,成就於街頭表演,而真正走紅,一定是在央視春晚。
2009年的春晚上,被徹底改變命運的除了小瀋陽,就是劉謙。
劉謙的前經紀人何晃傑曾説,“在他上春晚前,很少接到電視台的邀請,就是那幾家固定合作電視台的節目錄制。現在這樣的邀請當然很多了,我一天能接到二三十個電話,有要採訪的,還有的要錄製專題的”。
劉謙寫的書,在春晚過後的十幾天就賣出了200多冊。這個數量,是以前7個月的銷售量。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什麼魔術表演可以看重播的。魔術本來就只能看一次”,劉謙説。
但登上央視春晚,就意味着他的魔術可能會被很多人回看幾十遍、幾百遍,甚至很有可能會放大到數十倍地看。
網絡上帶有“劉謙解密”的訊息有十幾萬條。對很多觀眾來説,找到劉謙魔術的破綻,幾乎成了春晚最有樂趣的彩蛋。
後來他回想起來,覺得自己也許要負一部分責任,“我比較想要證明自己,你看我很厲害我可以這樣。對觀眾來説,對,你很厲害,但是我最不服氣很厲害的人,我一定要破解你一下”。
他倒不排斥觀眾破解他的魔術,儘管這難免會讓奇蹟成為失望,但他不接受人們輕視魔術。
2010年的圓桌表演是他“人生中最得意的一個作品”——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演繹一場魔術。他為此練習了將近1個月,“像個機器一樣”。
2012表演《幻鏡》時,他説自己“從頭到尾,全身都在發抖”,因為只要走位、站位和攝像機的角度有一點點偏差,表演就毀了。更可怕的是,這個節目是他的備選方案,時間倉促到只有兩個禮拜時間。
在那段最焦慮的時間裏,他每天都在其他演員彩排結束後的凌晨兩三點進場聯繫,調整LED屏幕、鏡子的角度,“只要偏半釐米,所有影像都會對不上”。
人們試圖破解劉謙的魔術,正如他們試圖看透劉謙,圍繞在他身邊的非議越來越多。
網絡上一度盛傳劉謙整容、娘娘腔、抄襲國外魔術師表演的新聞。
2013年,他跟鋼琴家李雲迪搭檔表演時,因為一句“找力宏”的台詞被網友罵“是非精”“找麻煩”,一時間風評不佳。而更引發民憤的是,網上流傳他在日本錄節目時跪拜“天皇”的截圖……
一時間,劉謙被封殺甚囂塵上。
似乎是為了印證這種猜測,在接下來的四五年時間裏,劉謙就像那個稍縱即逝的“奇蹟”,被見過,又迅速消失。
如果可以選擇修正自己人生中的某段時間,劉謙毫不猶豫地選擇“那段我最紅的時候”,也就是2009年到2011年之間。彼時,他正因春晚走紅,開始自己的巡演,名跟利都在加速累積。而這不過是冰山露出的一角,海平面之下是更大程度的內耗。
外界對他的爭議只是一部分,還有來自他自身的糾結。
他向來是個追求完美和細節的人,會因為拍攝前員工沒有打掃工作區域而生氣,會自己決定演出的造型。
走上央視春晚的舞台之前,他是一個表演一定要讓自己處於舒服狀態的魔術師,而走下春晚之後,有越來越多專業的人開始安排他的生活,告訴他要穿怎樣的衣服、表演什麼樣的節目。有段時間,公司對他的要求甚至是“每年都要上春晚,隨便去演個一個就行”。
“你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工作,你已經厭煩了,但大家還是要你做一樣的事情,後來就受不了了,還是迴歸正常生活”,劉謙後來在採訪中告訴魯豫。
他結了婚,有了兒子,搬到了北京居住。偌大的工作室裏,最初只有三個員工,“終於能喘口氣,不用再做不想做的事情”。
為了這幾年的清淨,他付出的代價是,“三四年來,幾乎零收入,沒有在工作”。
魔術,不該只是讓人“哇”一下
出現在江蘇衞視春晚舞台上的劉謙,顯而易見地鬆弛了。
他像個父親,也像身邊小男孩的朋友,唯獨不像個分分鐘可以化腐朽為神奇的魔術師。這或許得益於“正常生活”。
2015年,他有了兒子,發現人生除了魔術還有更重要的東西。而魔術,也不該只是“讓人’哇’一下,還應該有一些其他別的東西”。愛情、親情和對大自然的感情,都能讓魔術變成更有意義的東西。
在劉謙北京的工作室裏,書架上擺着他演出用的道具高跟鞋、花高價定製卻沒有穿過的皮鞋、收藏的來自法國魔術師的神秘鍾……在不怎麼演出的時間裏,他就像正常上班一樣,整天呆在這裏構思新的表演。
他不急着上台演出,更願意把時間拋擲在這裏。
在工作區跟員工們研發新的道具,雖然有很多都沒有做完;在全球收集來的魔術道具裏尋找樂趣;他還專門為自己準備了一個小劇場,對近景魔術來説正合適。
在這個小劇場,他會表演那些實驗性的節目,它們中或許有很多根本不適合在舞台、電視上演出,但是勝在他自己喜歡。
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尋找一種“平衡”:在自己想表演和觀眾可能會喜歡的節目中找到平衡點。或許曾經他專注於尋找那些抓眼球的魔術,而在小劇場,他可以只做自己,“人要有這種時候,就那樣無目的的研發和充實自己”。
如果錢還夠花,表演慾望還沒強烈到滿意,他完全不介意就這樣一直無目的研發下去。
停下來,是為了再一次出發。
在沉澱的那幾年,他重新發現了表演魔術的熱情,讓觀眾看到新點子的想法越積越多。
2019年,時隔6年,劉謙重新回到央視春晚舞台。那是一場長達11分鐘的表演,演出中他用一把“空壺”變出了紅酒、啤酒、豆汁和白糖……
就在春晚結束後的兩天,網絡上出現了劉謙在現場換壺的視頻經過。魔術一時間被羣嘲為“騙術”。
沉默11天后,劉謙在微博回應:自己的表演中沒有托兒,更沒有串通全場觀眾。他也一併澄清了幾年前關於他跪拜日本天皇的新聞。
在回應中,他説,儘管各方面單位都讓他不要回應,自己仍決定把該説的説出來。
從2009年的爆紅,到2019年的沉澱之後,他不再是當初那個只一門心思展現鋒芒的魔術師。沒有人再能告訴他,該説些什麼,做些什麼。劉謙,與劉謙的魔術,是旁人眼中的表演,卻是他的生活。
在江蘇衞視春晚上,當劉謙把雞蛋變成小雞,有網友説,這不是魔術,而是魔法。依舊是簡單的道具,依舊是那個魔術師,卻讓人見證,生活才是最大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