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件使人吃驚的事情。
如果不是看到一個關於這部劇的帖子下面的討論,我一直以為,《我的團長我的團》會得到多數人的認可,可事實似乎並不是這樣。
很多人竟然説看不懂,是看不懂台詞的表達?還是看不懂劇情?或者是看不上這種表演藝術?
其實,它讓喜歡的人永不厭倦,國產抗戰影視劇裏,比較難有。這是唯一一部,讓人在笑中流淚,在痛中去感悟的抗戰劇。
看那戰火中,脆弱卑微的小人物,是怎樣努力,去掙扎出一個個像樣的、偉大的樣子。
戰爭的殘酷,總觸痛人心,從不曾遺忘。我們的戰爭劇,該怎樣拍?其實一直在拷問國內的導演和編劇。
簡單易懂的神劇,完成了一個時代人們精神上的慰藉。在鮮血染紅的大地上,我們總會繼續傾聽到,前輩們吶喊的餘音,我們該怎樣更成熟地去紀念那些不易的歲月?繼續用通俗易懂的方式,還是在詩歌一樣的旁白裏去回憶呢?
語言的魅力全劇是以孟煩了回憶的方式打開,從他的視角,對劇中人物和事件,從深處加以探討和解析。
語言有很多種表達方式,大白話,通俗易懂,如:“二營長,把老子的意大利炮拿出來”這種,也深入人心。
但《團長》的台詞打開方式,在通俗上,又更抽象些,更文藝些,甚至有些時候,晦澀朦朧,每一句話的自嘲與隱喻,帶着人性的思考,暗藏其中。
每一句,每一字,都浸潤着無聲的吶喊,像一首悲愴的詩。
方言,讓人親切,也接地氣。
話説,打散的部隊,再重新組隊,會出現不同口音,也符合當時環境。現代尚不能完全做到南北統一標準普通話,戰爭歲月,就更不可能了,當然,神劇另當別論。
細節考量,是國產影視劇的稀缺品,康洪雷導演,算是做得比較到位的。
當這些兵油子,以東北話,陝西話,廣東話,湖南話,上海話聚到一起時,他們帶着的,是一處處烽煙,他們嬉笑怒罵,卻是在沉重的負重之下,這感覺,從第一集開始。
1941年秋,一夥國民黨潰兵且戰且退,逃到了滇西南的小城禪達。他們中,有北平人孟凡了、上海人阿譯、東北大兵迷龍;還有要麻、豆餅、蛇屁股、康丫、獸醫郝大叔和湖南人不辣……這羣操着東西南北不同方言的士兵們在一所破敗的收容所裏癱着、餓着、病着,哀嚎着,每天想着的就是吃頓飽飯。
這羣兵油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食不果腹,看起來渾渾噩噩,無所事事,不知明天,不見未來,每天相互調侃,插科打諢中過日子。
或許,很多人一看之下,會覺得無聊,就做了些評價收場,都沒來得及領會台詞的魅力,是要超過故事演繹的:
孟煩了(旁白):我叫孟煩了,是中尉副連長。在長達四年的敗仗和連綿幾千公里覆蓋多半個中國版圖的潰逃中,我的連隊全軍盡歿。要活着,要活着。就算你有這個信念,也算奢侈。潰軍不如寇,流兵即為賊。全軍盡歿四周後,我流落到滇邊的這座小縣城。
獸醫(旁白):他的醫術很奇怪,三分之一的西醫加三分之一的中醫,還有三分之一的久病成醫,他從來沒有治好過任何人,所以,我們叫他獸醫。
迷龍(旁白):迷龍那年三十八歲。他拒絕在日佔區生活流亡入關時是二十七歲,我們不知道他之前二十七年有過什麼,也不知道他在關內的十一年如何度過,我們只知道那天我們看見一個夢遊患者,他夢見已經永遠消失的一切。我們不敢大聲,唯恐他驚醒時,就橫死在我們眼前。
阿譯:如果我三生有幸,也能夠犯下他所犯的那些罪行,吾也寧死啊。我死也不要成為他、他、他們那個樣子的活法,腦袋瓜子裏面亂糟糟,一天到晚渾渾噩噩,完全是滿腦袋瓜掏漿糊嘛。我經常在想,我就是要做,也真的,想做成龍文章那樣的人。如果,如果真的,沒有可能成為他那樣的人,吾寧死乎。
康丫:以前我開車的時候,有反光鏡,能天天照。後來我的車讓日本飛機給炸飛了,就跟着你們這些地老鼠跑來跑去的,我忘了我長啥樣了。
死啦(團長龍文章):英國鬼説他們是死於狹隘和傲慢,中國鬼説他們死於聽天由命和漫不經心,所有鬼都説他們是笨死的。
……
這只是列舉,不是很重要的部分。
平凡如我、如你任何影視或文字作品,引起共情,才能得到觀者反響。我們都能理解,戰爭中,被相同信念引領着走到一起的人,他們身上,都有堅不可摧的品質。
“潰軍不如寇,流兵即為賊。無衣無食,則立刻陷進求衣求食的怪圈。——蘭曉龍。”
他們很平凡、很真實,如我,如你,有人性的弱點,也脆弱、無助、天真、執着……無法主張戰爭的更多結局,只是讓自己的生命,像炮灰一樣存在,他們願意。哪怕從容地穿着褲衩,飛往緬甸戰場,只要有人引領他們,完成一個信念,就奮不顧身,怎不叫人感動?
劇中引人淚目的地方實在太多,比如:
勉強吃一頓白菜燉粉條子,那東北才有的味道,在悲愴的背景音樂下,狂暴不羈的迷龍,藉口煙燻了眼睛,剛強的東北漢子,強行掩飾悲傷,國恨家仇,誰能忍住不淚目?
在緬甸野人山中狂奔,死啦死啊收集起散兵,排出像樣的隊形,“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回家不積極,腦子有問題”……被上官追打後,心神俱疲,直接暈倒在地。這一刻,讓人心顫。
龍文章跪在森林裏,招魂,指着天空説:“活人在泥土裏,死人在天上,不辣,你的兄弟要麻在看着你。”扎心。
南天門下,唱起軍歌,只為讓對岸識別:“君不見,漢終軍,弱冠系虜請長纓;君不見,班定遠,絕域輕騎催戰雲;男兒應是重危行,豈讓儒冠誤此生?況乃國危若累卵,羽檄爭馳無少停!棄我昔時筆,著我戰時衿,一呼同志逾十萬,高唱戰歌齊從軍。淨胡塵,誓掃倭奴不顧身!”
在帶領炮灰團回到禪達後,龍文章對着江對岸長久的跪拜,並且説了這樣一句話:“我欠南天門一千座墳”。
團長獨自走路回家。我的團長是真的傷心了,他流着眼淚,我也跟着流淚,他太累了,他很早就厭倦了,可是卻找不到一個可以把命放心交給他的人。
郝獸醫被敵人炮彈打下懸崖,迷龍看着吊上半空的醫生,嚎啕大哭,像失去親人的孩子。
死啦:這樣下去快了。不拉屎會憋死我們,不吃飯活七八天,不喝水活五六天,不睡覺活四五天,瑣事養我們,也要我們的命。家國淪喪,我們倒已經活了六七年——我想讓事情是它本來該有的那個樣子。
還有很多很多的瞬間,在詼諧搞笑的對話中,突然會使人悲傷,於是,又笑又哭,只是難以平靜的心情,這是《團長》帶給人最強的感受,再看,依然如此。
這羣炮灰在一個假團長的帶領下,每個人都從迷茫中成長,每個人最後都想成為他那樣的人。
“後來,我們就一直叫他死啦死啦。後來,在我的餘生中,最愛看抗戰老片,一旦屏幕上的日本兵大叫死啦死啦,我就從心裏開始笑,笑紋兒從心裏一直泛到嘴角,那是死啦死啦留給我的東西。”
《我的團長我的團》,為什麼你要説看不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