楠木軒

白巖松:曾經,我的眼睛就圍着馬拉多納轉,他已在我心中牢牢地紮根

由 高會雲 發佈於 娛樂

馬拉多納的猝然離世,在眾多經歷過他的足球時代的中國擁躉者中掀起情感波瀾。在《痛並快樂着》一書中,央視名主持白巖松曾暢敍其內心的馬拉多納情結。今共饗之,以表對足壇英雄的紀念。

巴西、意大利、阿根廷還有英格蘭在近十幾年時間裏牢牢佔據着相當數量中國球迷的心,荷蘭與德國也拉走了不少擁護者。而在這諸多隊伍中,阿根廷隊是我的最愛。

我在電視上看到第一場球賽就是阿根廷隊在1982年世界盃揭幕戰上迎戰比利時,這是馬拉多納在世界盃上的處女演出。那一場比賽,我的眼睛就圍着馬拉多納轉,我不敢相信,足球場上竟有這樣的天才。可遺憾的是,那一場比賽,阿根廷0∶1輸了。

然而從此,藍白相間的阿根廷隊服就在我的心中牢牢地紮根,我開始盼着,什麼時候,馬拉多納和阿根廷隊能把更大的驚喜給我。

絕不像中國足球那樣要經過漫長的等待還沒有結果,僅僅四年的時間,1986年世界盃,歡樂就來了。大賽之前,我的大學同學絕大多數都站在普拉蒂尼這一邊,只有我異常孤獨地扛着馬拉多納的大旗。幸福的是:我和馬拉多納及阿根廷隊笑到了最後,這是我第一次作為球迷和自己最喜歡的球隊一起走上勝利的頂峯。從此我知道,不管今後再經歷怎樣的失敗,已經不會再有哪個球隊在我的心中取代阿根廷隊的位置。

就這樣,目光追隨着阿根廷已二十多年。

不過還有一個現象讓我覺得奇怪,在幾支中國球迷喜歡的外國球隊中,只有阿根廷隊的位置最為特殊:喜愛他的球迷異常堅決,不喜歡他的則恨之入骨。而其他的球隊就不是這樣,比如巴西、意大利等等,你即使不喜歡也絕對不會對它產生恨的情緒。

這讓我作為阿根廷球迷大為不解,但仔細想過之後卻發現,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然而值得深思的是,當我們的恨意產生的時候,它是站得住腳的理由嗎?

首先,絕大多數的中國球迷走進世界盃是從1990年的意大利之夏開始的。而在這一屆的世界盃上,阿根廷隊在實力下降的情況下,依靠前無古人的防守挺進決賽,最後因為墨西哥裁判的一次誤判,點球輸給德國。這一種死守的姿態激起了很多球迷的憤怒,但我們是否想過,一支偉大的球隊採用和自己實力相近的策略,最後眾志成城走進決賽,這本身就是值得尊敬的過程。難道我們都盼着,阿根廷隊明知實力下降,依然攻出去打,最後城門屢屢失守,連小組賽都沒出線就回家,人們就高興了嗎?這是一種典型的“坐山觀虎鬥”的心態。我深深知道,像阿根廷這樣一支以進攻為樂的浪漫球隊,一旦收起鋒芒該是怎樣的一種痛苦。但他們依然咬緊牙關堅持到了最後。這該贏得我們的尊敬而不是嘲諷。

其次,在十幾年的幾屆世界盃中,阿根廷隊千不該萬不該淘汰掉幾支人們喜愛的偶像級球隊。1990年世界盃上,接連淘汰巴西和意大利,1998世界盃上又把萬千球迷的寵兒英格蘭隊淘汰出局,這樣的結果自然招來對方球迷的憤怒:我的最愛被你傷害了,於是你就變成了我的最恨。阿根廷就不得不成為眾人所指的焦點。但我們不知是否有點兒健忘了,這麼多年來,阿根廷隊為我們上演了多少經典之戰,很難想象,世界盃上沒有了阿根廷隊,精彩的比賽會少了許多。我永遠忘不了被許多人忽略的一個細節,1990年世界盃上,當阿根廷隊淘汰掉巴西隊之後,他們沒有投入到狂歡之中,而是在出口處排成一排,為巴西隊送行。每一個巴西隊員經過,阿根廷隊員會在他的臉上或肩上拍一拍,安慰一下,這一幕讓我感動至極,一場比賽,如果有這樣的對手為我送行,哪怕輸了,也是一種美好的回憶。

説到這裏,自然會有人拿出“上帝之手”和“假摔”這一類的問題打擊阿根廷。但是奇怪的是在場上懲罰“上帝之手”的應該是裁判,而裁判沒有判,我找不出任何理由去想象馬拉多納會滿場追着裁判説:我手球了,你得判我剛才那個進球不算。更有趣的是,阿根廷人的上帝之手千夫所指,但美洲盃上巴西人用手球淘汰掉阿根廷,眾人則幸災樂禍,認為這是罪有應得,我不知道這該是怎樣的一種情緒。還有假摔,明明是貝克漢姆踢了西蒙尼一下,雖然不重,但合理利用規則倒地尋找對自己有利的結果,足球場上此起彼伏。可是一片責罵聲卻給了西蒙尼,難道因為貝克漢姆長得帥我們就天真地遺忘掉是他踢人在先的嗎?這以後,西蒙尼到英國比賽,主動承認假摔和貝克漢姆和解,如此君子行為,卻最後落得貝克漢姆原諒了小人的評價。我不知道我們的理智與情感在哪兒出了問題。再然後是奧特加被荷蘭門將范德薩的假摔趕出體育場,這一回卻沒人指責范德薩的假摔了,矛頭又回到阿根廷的奧特加身上,可是人們想過沒有,以奧特加的個頭想頂到范德薩的鼻子,非得找一個梯子才行。

愛了什麼,對方錯的都是對的;而恨了什麼,對方對的也是錯的。包括我在內,球迷都有這樣的毛病。但面對阿根廷,我作為它的球迷,卻不得不聲明:這的確是一支偉大的球隊。它從不會像德國隊那樣刻板教條像機器人一樣踢球。在場上,阿根廷人的創造力永遠是綠茵場上的一道風景。十幾年間攻進英格蘭人球門的那兩個球將成為流傳到下一個世紀的經典,一個是馬拉多納的長途奔襲個人表演,一個是任意球的絕妙配合。而製造這樣經典的進球,對於阿根廷隊來説,並不是一件太費勁的事,他們進球的目的似乎一是為了勝利,第二就是為了讓人驚奇。在場上阿根廷隊永遠有天才,從馬拉多納到巴蒂斯圖塔到奧特加到貝隆到……阿根廷人從來不會僅僅讓你記住一個集體,而讓你記住一個又一個天才球員。在場上但凡有可能,阿根廷人都會舉起進攻的大旗。1994年世界盃,阿根廷人瘋狂地打出卡尼吉亞、巴蒂斯圖塔、巴爾博這樣三前鋒的陣勢,加上馬拉多納的前腰、雷東多的後腰,這是近年來少有的夢幻陣容,可惜莫名其妙的興奮劑葬送了阿根廷,否則世界盃歷史將重寫。

在場上阿根廷人浪漫的同時夾雜着野性,為日漸功利的球場帶來不同尋常的反叛。如果説每一支球隊都是一支樂隊的話,阿根廷人在一片古典與流行的音符中玩的是搖滾,而且是長髮飄飄的重金屬,每當他們演出,你就只有在台下和他們一起青筋暴起、血脈僨張。每一次阿根廷人的亮相,不論勝利還是失敗,平庸的過程都不多見,他們都會留下轟轟烈烈可圈可點的結果。阿根廷人有真性情,為巴西人送行;馬拉多納的痛哭;失去馬拉多納之後,全隊立即兩連敗被趕出世界盃,這都讓人感受到,阿根廷隊是由性情中人組成的。這也就難怪,雷東多會因為長髮問題而不入國家隊,馬拉多納會不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偽君子。而在場上阿根廷人和意大利人、英格蘭人一樣,從不忘記將偶像球星列入其中。卡尼吉亞、巴爾博、巴蒂斯圖塔、雷東多、扎內蒂,阿根廷小夥子天生有一種迷人的氣質,他們往往會通過足球展現出另外一種魅力。在場上阿根廷人的愛國心感人至深,馬拉多納一心為國,無論曾經遭受過怎樣的打擊,只要阿根廷人一喊“迭戈”,馬拉多納就會快速地回到阿根廷人身邊,儘自己最大的努力把勝利送給這個國家。而一旦失利之後,馬拉多納就會用孩子般的眼淚告訴同胞:是的,我和你們一樣悲傷。

當然作為阿根廷的球迷,就註定了心情會起起落落,浪漫而野性的阿根廷人會戰勝強大的對手也會時常敗給一支二流球隊,場上會有精彩的發揮,場下也會有招人指責的行為。阿根廷隊就是這樣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一半是浪漫一半是野性,一半是美洲的技術與創造力一半是歐洲的力量與紀律性,一半是美麗的臉孔一半是“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説吧”的執拗,一半是登峯造極的成績一半是沉入谷底的落魄。但阿根廷隊正因此奇妙的組合而顯得更有魅力,它永遠值得你期待,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次,阿根廷人會用什麼樣的方式把球打入對方的球門;也不知道,下一次阿根廷人又會有哪些天才把世界足壇秩序風捲殘雲般改寫。

我從草原來,阿根廷隊也從草原來,這是我追隨藍白相間球隊多年以後發現的緣分。草原一望無際,彷彿平坦得沒有天涯,但他卻從來都不會平靜,哪怕偶有風停的時刻,你把身體貼近草原,都會在青青的草叢中,聽到歷史上金戈鐵馬的回聲。也許阿根廷人的草原和我的家鄉有所不同,但藍天白雲下一望無際的草原,總會勾勒出一些我非常熟悉的氣質。我知道,我已不會在阿根廷藍白相間的隊服中清醒過來,他們的每一次奔跑,都會讓我的心靈開始起飛。我正等待着我們的下一次登頂。

《痛並快樂着》白巖松 著長江文藝出版社

欄目主編:顧學文 文字編輯:王一

來源:作者:白巖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