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迴蓮花塢,碧葉寬大,粉荷亭亭,曲港跳魚,清風吹過,花搖葉顫。小小的我和江澄在練習射箭。江叔叔走過來,從身後握住我的雙手,“沉肩掖肘,靜待時機,方可箭無虛發。”
我拼命地用力拉弓,使出了全身力氣,可雙手顫抖着完全沒有感覺,那張弓紋絲不動,像一隻冷冰冰的眼睛一樣注視着我的無能,繼而幻化成一張血盆大口,狂笑着將我吞噬進無邊的黑暗中。
掙扎着從夢中驚醒,渾身已被冷汗濕透,涼到心間。踉蹌着走出門,陰雲蔽日,大地的面目模糊不清,一如我看不清的歸途。
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拳砸在樹上,除了滿手的鮮血,所有的樹葉都在枝杈上昂首嘲笑着我的無知。我想跳起把它們抓下來,卻只不過是頹然地坐在地上。我只是一個最普通的普通人了。
這個時候,我才想起早就應該考慮卻一直迴避的一個問題:我該何去何從?射日之徵已經開始,等江澄醒來,必然要去清河與各世家匯合,共商大計。我沒有靈力的事情不可能隱瞞多久,若被各世家知道,嘲笑輕慢蔑視是必然的,這世上多的是逢高踩低,幸災樂禍,落井下石之人。更糟糕的是重振雲夢江氏就會困難重重。畢竟每個世家都不希望別家強大,江澄獨木難支,孤掌難鳴。
而且如何解釋我沒有金丹的事情?江澄好哄,編個理由總能搪塞過去,可這世間還有一人,只要一想到那雙洞若觀火的琉璃眸,那顆縝密睿智的玲瓏心,我就心疼到不能呼吸。這個人,我如何去騙他呢?
對温情温寧千叮萬囑,絕對不能説出去。不管是瞞一時,還是瞞一世,能瞞多久是多久吧。江澄還在昏睡中,我的金丹,不,他的金丹已經和靈脈相接,正在慢慢運轉恢復。待他醒來,重整旗鼓,重建江氏,重新開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緩緩向山下走去,失去了一個東西,身體卻愈發沉重笨拙。我也要學會適應,重新開始。改變能夠改變的,接受不能改變的,努力於無聲處聽驚雷,於無色處見繁花。
可惜,我給自己“畫”的餅,被温逐流一掌便擊得粉碎。山下茶館裏,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看了倒在地上勉力想爬起來的我。沒有想到,這世上第一個知道的人竟是他,難怪説最瞭解你的是你的敵人呢。
想到死,心頭竟一下子釋然了,也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吧,用這個法子來解決問題。幸好把金丹給了江澄,不然再讓温逐流化了多可惜!看着温晁這些人,刻骨的恨意沉澱成冰冷如鐵的決心,我要好好記住每一個人,將來化成厲鬼也絕不放過他們!
御劍飛行,雪白的雲層忽然被一道黑色的蒼山破開,一股不祥的沉沉死氣,猶如一具龐然的千年巨屍,遠遠看着,都令人膽寒。夷陵亂葬崗!古戰場加屍山,人世間陰氣最重的莫過於此。活人進到這裏,連人帶魂,有去無回,永遠也別想出來。
記得以前和江澄有一次路過這裏,我曾經説這裏的陰氣如此豐富,應該好好加以利用。江澄罵我將來別死在這裏就好。想不到一語成讖。
寒氣順着我的背脊爬上了後腦,我不怕死,可我不想這樣死,魂魄被萬鬼分食,連鬼都做不成!
我想變成鬼,可以去找温氏報仇雪恨!
我想變成鬼,可以去守護江澄和師姐!
我想變成鬼,還可以偷偷地、遠遠地、悄悄地去看看那個人!萬一被他收了,就賴在他身邊,一直纏着他,直到......魂飛魄散!
可現在,一切都將不復存在,化為一縷輕煙,消散在風中,待歲月流失,捲走所有人的記憶。花開彼岸,魂落忘川,無輪無回。
被温晁推下去的時候,我已心如死灰,一聲“藍湛”幾乎破嗓而出,想最後叫一聲那個温暖的名字,那是我在這世間最後的留戀,最後的不捨,最後的遺憾!
一股股黑色的陰氣,一縷縷幽暗的怨氣升騰到半空中,糾纏裹挾住了不斷下墜的我,彷彿地獄中伸出來無數的利爪,將我硬生生拖進了地獄的大門。
可上天還沒折磨夠我,它怎肯輕易讓我死去。之前王靈嬌用烙鐵劃破了我胸前的那個傷疤,心底極致的恨意激發了乾坤袋裏的那柄陰鐵劍。這天下至陰至邪之物,來到這世間至陰至邪之地,必將帶來一場毀天滅地的人間慘劇。蒼天從來不曾饒過我!
無數淒厲、陰森、刺耳的哭叫詭笑的聲音叫着我的名字,甚至還有師弟們、江叔叔、虞夫人的聲音!一聲聲呼喚,遠的近的大的小的哭的笑的,刺激着我的耳膜,屠戮着我的心臟,絞殺着我的靈魂。
我拼命捂住耳朵,死命驅趕它們,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大叫,可那一聲聲“你想報仇嗎?”還是無孔不入地鑽進了我心裏,侵擾着我的神識,動搖着我的意志。
陰鐵劍保護了我不被萬鬼吞噬,可它本身就是最大的魔鬼,它不斷地誘惑着我去使用它。若用了陰鐵,就像在與魔鬼做交易,如果不能控制住它,就將被它反制,成為它禍害人間的幫兇和工具。你凝視深淵,深淵也將回以凝視。
可是,我想,我想活下來,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很多心願沒有了,很多承諾沒有完成,很多風景沒有見過。我真的,很想活下來。
陰鐵劍在我面前晃動,我終於伸出了顫抖的手。它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突然,遠遠地傳來一陣清冽的琴音,空靈澄澈,穿雲破空,帶着一股泠泠的松風寒意。
是他,是他的忘機琴彈奏出的破障音!藍湛,藍湛,我瘋狂地大喊大叫,可失去了靈力的我,聲音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聲音,怎麼可能穿透層層黑霧!
後來我才知道,彼時,射日之徵已經開始,他不顧腿傷未愈,堅持參加征戰,踏遍温氏的領地,只為找到失蹤的我。而他曾經路過夷陵亂葬崗,御琴驅魔。我們就這樣失之交臂。
我不再猶豫,伸手一把握住了陰鐵劍,我想到了使用它的方法:用音律!古人云:“一切眾生,有不能了。乃以韻語,諧諸音律。”以音律控制萬物,用音律驅使萬鬼,這就我想的除度化,鎮壓,滅絕之外的第四條路——詭道術法。
天地如爐,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強大起來的。以心為引,以血為藥,熬到一部分的自己死去,熬到一部分的自己重生,熬到脱胎換骨,熬到恍若隔世,熬到鳳凰涅槃。硬生生將一支荒涼曲,煎熬成一條不歸路。
可我知道,死去的那一部分裏,有我在這世間不多的美好,而我再配不上那段潔白無瑕的清音流年。
三個月,浮雲易老,陌路滄桑。製出了“陳情笛”,煉製了“陰虎符”。當,萬鬼臣服,我,地獄歸來!
一路走,一路玩,用各種死法收拾那羣温家修士,將温逐流和温晁驅趕如喪家之犬,貓和老鼠的遊戲才剛剛開始,我有的是耐心。
不斷聽到各大世家勝利的消息,尤其那人耀眼奪目,勢如破竹,已被封為“含光君”。他永遠都是那麼出類拔萃,滾燙星河中的人間理想,清涼皓月下的人間曙光,不愧是我......放在心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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