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5電影網專稿 導演是枝裕和同女演員樹木希林在書籍《還是得活在日常裏啊》裏,有一場關於《比海更深》的對話。導演回味着樹木希林對台詞和細節處理的微妙時,對方淡淡回覆,“做演員的,還是得活在日常裏啊。”
好演員的狀態總是共通的,剛憑藉《媽媽!》斬獲2022年北京國際電影節天壇獎最佳女主角的吳彥姝,亦是把表演放進生活細節的另一例子。
這位在很多人眼裏拿到“人生大女主”劇本的演員,近期頻頻成為熱議對象。只是熱鬧之下,年齡話題、優雅本質、成長故事,變成外界來回咀嚼的問題。而她始終是保持着一種態度,“我只是在過好我的生活。”畢竟,這位連生日都不願意透露的演員,或許並不希望被數字限定人生。
生活也好,表演也罷,她享受着這一切,“有愛心,心存美好,然後做好自己,你就會給人感覺到,你是很善良、很美的。”
我們面對面地採訪吳彥姝,已經是她剛拿下天壇獎盃的一週後。我們無意再去挖掘過多她的生活和過往,只是當她這種如呼吸般的表演成為當下演藝圈的珍寶,我們希望通過1905電影網的鏡頭,記錄下這位藝術家,對錶演本體最純真的理解,畢竟這才是她的這座獎盃,乃至觀眾口碑背後的核心。
解構“蔣玉芝”
電影《媽媽!》在北京國際電影節放映之後,在我們的第一手評論中,對吳彥姝的表演提出了一個觀點,是一次對過往表演的融合,但此融合並非拼貼,精準地體現了角色成長和情感變化。
作為普通觀眾,或許會對演員的表演有很多的既定印象,甚至粗暴地進行概括分類。譬如吳彥姝在電影《媽媽!》中前半段,有着她獨有的那種“少女感”的狀態,而後半段照顧女兒的情景裏,也有她過往堅韌的表現。
我們把這種理解拋給了她,眼前這位演員給出了非常詳實的解答,劇本不會提供一個角色過多的信息,“我們要根據角色的年齡、學歷和家庭成員,去設想各種的可能。”
《媽媽!》裏的蔣玉芝,和吳彥姝上一部和觀眾見面的《穿過寒冬擁抱你》中的謝詠琴一樣,都是高級知識分子的設定,“(《媽媽!》)家裏頭只有一個女兒,和上一個(角色)的家庭關係就不同。”
誠然,謝詠琴一邊面對女婿和外孫女,一邊“偷偷”談着黃昏戀,那種“少女情懷”的處理,始終有着不同着力點。
在《穿過寒冬擁抱你》的原劇本中,還有一段她和許紹雄互相飛吻的戲碼,但她總覺得這種行為和謝詠琴的人物,以及年紀不搭,反而會讓觀眾不適,於是建議改成了她説“酸死了”。這種最簡單俏皮的反應,是每個女性在任何年紀都會有的本能反應。
不止是吳彥姝自己的解讀,在劇本階段,導演楊荔鈉就提前建設好了“蔣玉芝”這個角色的反差,“前面就是想塑造她像個小孩,後面才能顯示作為母親的強大。”
除此之外,在形體設計上,她也做了不少功課。和謝詠琴醫生的職業不同,蔣玉芝此前是位教授,“她過往在講台上跟大家講話的時候,要看下面,但她還要寫板書,所以多數情況,她會稍微有一點佝僂。”她此刻就如一名錶演老師,向我們同步展示着這個角色該有的習慣動作。
在《媽媽!》中,她是一位照顧阿爾茨海默病患者的母親。而在去年另一部電影《關於我媽的一切》,她則飾演了一位患者。
當時為了演好這個角色,她特意去醫院請教醫生,“這個病症其實有很多種類,有抑鬱型、有狂躁型,也有愉悦型。”在《關於我媽的一切》中,她詮釋了一位愉悦型的阿爾茨海默病患者,而在《媽媽!》裏,奚美娟飾演馮濟真,則是偏抑鬱型的患者。
雖然看似角色身份上,是患者和照顧者的一次換位,“情感上會有相通的地方,但《關於我媽的一切》裏的照顧是兒媳對婆婆的義務,《媽媽!》裏不止如此,是我對女兒真的愛。”年齡、體力不是攔住情感的障礙,媽媽始終如“母狼”一般,激發出“護犢”的本能。
在導演楊荔鈉眼裏,“吳老師那麼小小的身體裏面,散發出的能量真的非常巨大,那就是關於愛的能量。”
嚴己、利人
本屆天壇獎評委之一,女演員秦海璐説,吳彥姝老師在《媽媽!》的表演裏沒有極致。
頒獎典禮後,有媒體問吳彥姝獲獎後的感受。她只是遺憾,如果兩人都能獲獎就好了。吳彥姝每每聊起這次出演時,不忘搭檔奚美娟,始終將“互相成就”放在嘴上。
設計這個角色時,導演楊荔鈉就希望“蔣玉芝”的外形是小小的,如精靈般,幾乎就是吳彥姝本人。那會兒還沒劇本,她就找到對方,“希望她能把檔期留給我”。而奚美娟雖然有所意向,但一直處於猶豫狀態。
吳彥姝差點錯過了這個角色,但當聽説女兒是由奚美娟出演,就又接下了這部戲。
幾年前,兩人就在電影《温暖之城之紅日亭》中有過簡單的對手戲。吳彥姝客串的戲份不多,但幾場和奚美娟的合作,讓她印象深刻,“我總能從她那兒吸取到一些現場的感受反應。”
每次談及這位“女兒”,吳彥姝總説她是自己的偶像。在《媽媽!》拍攝中,一場母女倆回憶父親過往的戲,她毫不吝嗇地誇讚對方,“那場戲我就看呆了,我像一個觀眾那樣在看着她,真是教科書級的表演。”
兩位戲骨之間的互動和衝突,讓《媽媽!》的情感有了非常強大的着力點。
只是吳彥姝並不認可將這種互動稱為“飆戲”,“‘飆’是一種競技,兩個人各自顯示自己的。但演員不是這樣的,需要彼此感受對方戲的感覺,然後再做出反應。”
在表演上,吳彥姝會給合作對象留足空間。剛出來演電影的時候,有羣演不認識她,還讓她幫忙看包,但吳彥姝始終保持和藹;拍《又見奈良》,也不會因為對手演員因為日語怯場而提前離開,她只是寬慰對方放輕鬆。
但對自己,總是保持嚴厲。去年錯失金雞獎提名,她反而勸大家不要抱不平,因為表演很多地方沒有發揮好,不足以獲得提名;《媽媽!》在外界看來近乎完美的表演,但在吳彥姝眼裏仍有遺憾。
那是在院子裏的下雨戲,“我當時絕望地抬頭,此時雨已經下很大了,那個過程中流淚的狀態,被雨掩蓋掉了。如果能更直觀看到絕望到落淚的過程,感覺會更好一些。”
演員對自我嚴苛的狀態,好似成為了當下較為少見的專業表現,但只是對於吳彥姝而言,那是最基礎的職業素養。
生活,隨遇而安
北京國際電影節首映那天,吳彥姝招呼女兒來看電影。放映結束,女兒就匆匆趕去上班,只是給母親發去了短信,“電影很好,但對個別地方有些看法。”
這種直接的表達,正是這對母女自然舒適的相處模式,“我們互相嚴厲,她挑我的戲的毛病,我也挑她劇本的毛病。”
在每個和吳彥姝合作過的工作人員,甚至是隻有短短採訪交集的媒體眼裏,吳彥姝就如同自己身邊的長輩,又似友人。
每個人見到她,都是“奶奶”或者“姥姥”稱呼着,她也總熱情回應着,如同大家長一般。她始終對整個生活保持着熱情和愛意,她覺得這是從母親那繼承的“愛的教育”。
《媽媽!》有一場在超市裏打人的戲,導演楊荔鈉回憶,“我們很少有一場戲要拍好幾遍,但這場是例外。”吳彥姝起初實在不敢下手,“她生活裏不可能做這些動作,一開始打得很輕,不夠真實。對手演員也非常好,讓奶奶可以使勁打,都有防護的。”
吳彥姝的這種“露怯”並非首次出現,過去也偶有類似的情境。在不少眼裏“封神”演技的《相愛相親》,一開始是被她婉拒的,“因為這個角色離我太遠了,我沒有把握。”直到後來,在導演張艾嘉的堅持之下,吳彥姝才接下這個角色。
演了各種各樣的角色之後,我們預設沒有吳彥姝做不到的角色時,她卻説,自己不想嘗試惡婆婆的角色,“我一般理解角色的過程很長,而我很難理解這種人物。”
把生活的細節化作空氣,如呼吸一般融入表演裏,好似是吳彥姝成為每個角色的秘訣。畢竟對她而言,真正的密碼無非是真實。
每次表演和觀眾見面之後,吳彥姝會去網上看大家的評論。她還記得《流金歲月》播出時,有個觀眾“罵”她,她在下面評論,結果兩人還聊了起來,“我很開心他的‘恨’,因為他罵的是角色,不是我。我站在觀眾角度,那個角色一開始確實挺招恨的。”
生活和表演,於吳彥姝而言,這麼近,也那麼遠。《媽媽!》宣傳期之前,她剛在雲南結束了《去有風的地方》為期3個多月的拍攝,這段時間密集的宣傳期之後,她要抓緊時間休息。
“生活嘛,就是隨遇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