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丨那麼多情感觀察類真人秀,逃不出修羅場、輿論場及情感課堂的疊加

文藝評論丨那麼多情感觀察類真人秀,逃不出修羅場、輿論場及情感課堂的疊加

1998年上映的電影《楚門的世界》裏,男主楚門生活在巨大無比的攝影棚內,從呱呱墜地到戀愛結婚成家立業,全部生活被5000多個攝像頭監控,全天即時播出,他的隱私乃至尊嚴成為大眾娛樂工業的犧牲品,“真人秀”由此命名,21世紀後真人秀作為一種電視節目形態風靡全球。

據統計,今年共有20多檔觀察類真人秀節目陸續上線,其中情感觀察類佔據半壁江山。既有綜N代的素人情感觀察節目《喜歡你我也是3》《我們戀愛吧3》《心動的信號4》《女兒們的戀愛4》,也有今年出爐的湖南衞視熟齡女藝人徵愛真人秀《怦然再心動》、芒果TV打造的聚焦離婚議題的真人秀《再見愛人》和明星限定戀愛觀察真人秀《33天限定戀人》、優酷推出的青春旅行真人秀《怦然心動二十歲》和都市合租青年生活真人秀《同一屋檐下》等。這些更趨生活化、多元化的真人秀多以星素結合的“演播室觀察+特定時空男女情感體驗”為模式,從初識試探、怦然心動、兩情相悦到約會表白到“在婚姻中各自孤單”直至選擇離婚,紅塵男女戀愛婚姻的各個階段和形態都被搬上熒屏,且在熱播中收穫了不少追更、嗑CP的粉絲。電影中的楚門30歲之前是不自知的,得知真相後他出離憤怒並不惜代價逃離。而情感觀察類真人秀中的參與嘉賓是自覺且自願的,他們配合媒體,共同生產了一個集殘酷的情感修羅場、眾聲喧譁的輿論場和當代青年婚戀課堂於一體的媒介景觀。

這類節目的熱播,一方面映射了媒體融合時代深度媒介化社會的大眾傳媒已然超越信息交流的原初功能,滲透到現代人生活的各個領域,包括原本屬於個人私密領域的談戀愛和離婚問題。從受眾層面來看,則證明“媒介依賴症”成為社會通病,人們實際上生活在由媒介構建的擬態環境之中,對媒介產品的消費無處不在。另一方面也與後現代社會離婚率提高、生育率下降,都市青年因為生活和工作壓力普遍焦慮這一時代背景有關,很多人成為宅男宅女,同時抱怨沒有時間或不會談情説愛,需要通過媒介營造的這一景觀來獲得緩解焦慮和壓力的娛樂、抒發人生感懷的憑藉和步入婚戀市場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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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的情感修羅場

真人秀,必然是在既定遊戲規則和框架內呈現參與者真實表現的秀場,它介於非虛構與戲劇性之間。每一檔情感觀察類真人秀都有自己預設的遊戲規則和假定情境,甚至是淘汰機制,如《心動的信號》規定入住“信號小屋”別墅當天禁止透露年齡職業,晚餐由一男一女搭配完成、入住期間不能交換個人聯繫方式、每晚只可以向一位異性匿名發送心動短信、素人嘉賓錯時入住等,極力創造機會令青年男女們儘可能在可控範圍內展現心動瞬間。《再見愛人》則選擇了三對感情有裂痕、處於不同婚姻狀態的愛人,男女分乘兩輛房車開啓一段為期18天的旅行,設置了一分鐘擁抱、高空挑戰、肖像畫描述等環節,呈現三對愛人各自的情感世界。

雖然在真人秀節目“求真”的總體原則下,參與者被要求只需以本色表現做好自己,觀眾的確會看到他們真情流露的本真一面,但參與者與現實生活中的自己又絕不可能完全一樣,因為他們已被放置在特定場景中,遵循遊戲規則成為“契約”。而規則制定的目的是增加節目的戲劇性和可看性,使節目具有異於真正日常生活的衝突和起伏。受到“遊戲”假定性和行為規則的影響,參與者不僅表現自己,也會表演自己。

在這場由媒體主導、參與者積極介入的遊戲裏,觀眾看到了男人和男人之間的博弈,女人和女人之間的比拼及惺惺相惜,以及男女之間的各種猜測、試探、誤會和反轉等微妙曖昧的情感糾葛,各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暗流湧動。這裏有兩情相悦的美好與甜蜜,也有求而不得的無奈與尷尬,有簡單純粹的相知相屬,也有費盡心機的明爭暗鬥,有滿含怨懟的指責批評,也有心心相印的默契和諧。參與者在一場場選擇遊戲中展開性格、外貌、學識、職業、情商等無形的較量和競爭,三角戀、多男追一女等失衡的愛情局勢是很多此類節目必現的虐心橋段,而這一切都藉由攝像機鏡頭侵入式的記錄加之素材的後期剪輯展現給觀眾,建構了一個殘酷的情感修羅場,滿足觀者窺視的慾望,併成為演播室觀察團和更廣泛的觀眾任意品評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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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聲喧譁的輿論場

英國傳播社會學家邁克·費瑟斯通指出“後現代城市更多的是影像的城市”,認為以符號與影像為主要特徵的後現代消費消解了藝術與生活、學術與通俗、神聖與世俗之間的區別。現代傳媒技術的賦權也使每個人都可以在各種新媒體傳播平台發出自己的聲音,眾聲喧譁的輿論場藉此得以形成。

情感觀察類真人秀由於設置了由主持人和知名藝人、專家組成的演播室觀察團作為節目的第二現場,雙時空剪輯使觀眾既可看到第一現場真人秀參與嘉賓的人生百態,又能目睹演播室諸位嘉賓外視角下的討論分析。特別是第二現場的引入,增加了節目的看點,也激發更為多元的觀點碰撞和可供探討的社會話題,節目延請的相關專家提供了更為專業、理性和權威的理論支持。《心動的信號》的微表情專家姜振宇和心理學專家劉軒、《再見愛人》裏的社會學專家沈奕斐等,都在節目中輸出了一些有價值的觀點引發其他嘉賓和觀眾的共鳴,如針對章賀和郭柯宇因為“社會時鐘”的無形壓力,“我覺得我該結婚了”而閃婚,終至“我的世界他進不去,他的世界我也不太想去“的彼此淡漠孤獨式無愛婚姻,沈奕斐提出了“不要高估你對沒有愛情的婚姻生活的容忍程度”的觀點,被觀眾譽為“今日份金句”引發眾多贊同和轉發。

由於情感類真人秀展示的喜怒哀樂裏所包含的真實人性和普羅大眾密切相關,所以這些節目天然具有高話題性,以上帝視角觀看的觀眾常常被它觸動心絃,借彈幕、豆瓣、微博、微信等渠道表達自己所思所感,或認同或吐槽。《心動的信號》四季下來其微博超話已有粉絲16.5萬,發佈帖子8.3萬條,閲讀數達189.8億,這證明節目有着較高的觀眾黏性和互動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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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青年的婚戀課堂

21世紀以來,轉型期中國經濟持續繁榮給個體帶來廣闊發展空間的同時,婚戀難卻也成普遍現象,大齡青年、剩女剩男、不婚族、婚姻擠壓、花式催婚等富有時代特色的語彙從不同角度反映了這一現實窘境。這與不斷上升的婚戀成本和工作節奏快、生活壓力大導致的閒暇時間少、社交圈窄小有關,而不再固守原有的婚戀模式,更加追求理想愛情、重視婚姻質量也是近年來中國低結婚率和高離婚率現象一個較為可靠的解釋。與此同時,作為當代青年婚戀主體的“80後”“90後”“00後”大多為獨生子女,受成長環境和原生家庭的深刻影響,一些人習慣於以自我為中心,不大懂如何接納和愛他人,不知道如何和異性溝通和融洽相處,缺乏自覺承擔家庭責任的意識。

於是城市公園的相親角、生意紅火的婚戀網站及《非誠勿擾》《新相親大會》《中國式相親》等相親電視節目應運而生。作為相親類電視節目的升級換代媒介產品,《心動的信號》《再見愛人》等近年來新一波同樣以婚戀為主題的情感觀察類真人秀節目更契合當代青年的心理和審美需求,普遍收穫較高收視率,尤其在青年羣體中產生較為廣泛的影響力。這類節目某種意義上成為他們生動的愛情、婚姻輔導手冊。《再見愛人》中,當婚齡十年、離婚一年的章賀站在懸崖之上的心形橋上喊話前妻郭柯宇:“之前的十年感謝你,未來的日子一定要過成你喜歡的樣子,我也是。”觀眾“破防了”。原來當婚姻走到盡頭,不是僅意味着不愛甚至怨恨,還可以轉換成一種祝福與温情。很多人觀看節目時即時發送的彈幕是“學到了”“引人反省”等,它們很好地印證了情感觀察類真人秀除了娛樂功能之外對他們的價值和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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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載一定社會意識的大眾文化是社會存在的反映,由於情感觀察類真人秀的議題緊扣社會現實,呼應了女博士找對象難、城市年輕人平衡未來發展和愛情的焦慮等普遍問題,才能引起觀眾共鳴而沉浸其中“追更吃瓜”。法國著名精神分析學家拉康的鏡像理論告訴我們,“自我”的構成與本質及“自我認同”的形成過程總與“他者”聯繫,情感觀察類真人秀為青年觀眾提供了一個自我建構過程中所需的“他者”,即節目中嘉賓所提供的戀愛技巧與情感知識。他們會把自己代入節目中的人物與情境並反思自我,彷彿照鏡子,有助於豐富自身情感知識、完善自身情感價值觀而完成理想自我的建構。

從這層意義上來講,傳媒工作者們應以更為自覺和強烈的責任意識來進行這類節目的創作,不把生產充滿狗血劇情的“渣男/渣女鑑別寶典”做為主要目標,減少惡意剪輯帶來的敍事失序或誤導而遭觀眾詬病,儘量真實自然地秀出青年男女情動過程中的真善美,讓觀眾們相信並嚮往美好的親密關係的存在,激勵更多的青年人去相信愛情、追求愛情。

文藝評論丨那麼多情感觀察類真人秀,逃不出修羅場、輿論場及情感課堂的疊加

作者:牛光夏(山東藝術學院教授)

編輯:範昕

責任編輯:王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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