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把希望落在“她們”身上,這兩部電影有着相似表達

與谷愛凌的成長有關的新聞引發刷屏期間,雖有一些網友就她的父親是誰展開猜測,但大多數人並不在意其父的缺席,關注的是其母培養她成才的方式以及她自身的天賦。結合全球範圍的女性運動愈演愈烈、離婚率居高不下、單親媽媽比例加重等現象來看,普通人對於傳統意義上的一家之主“父親/丈夫”的不在場,似乎已經習以為常。

生活中如此,電影裏亦是。身居東方與西方的兩位名導去年推出的新作,華語導演鍾孟宏的《瀑布》與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的《平行母親》,涉及的議題都是女性在男性缺位的情況下,如何重建對於自身、家庭與社會的信念,儼然把人類發展與進步的希望,寄託在母女互相扶持或者姐妹互幫互助上面。

“他們”把希望落在“她們”身上,這兩部電影有着相似表達
《瀑布》劇照

父親退場的清晰脈絡

男權社會下的人類家庭模式,多是“男主外女主內”,參與見證子女成長過程的往往是“在家相夫教子”的母親,而非“在外賺錢養家”的父親。父親與子女之間,似乎天然存在着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父親如果在外失勢,迴歸家庭也會因為此前甚少參與家庭事務、想要樹立威信等原因,難與家人和平相處。

大概正因如此,影史上不少展現親情冷漠、人情疏離的影片,會從作為家長的男性的失勢角度切入。許多指向歷史深處或當代社會癥結的電影,只有父親模糊的輪廓,或者乾脆抹除父親存在的印跡。從王童的《稻草人》《香蕉天堂》《無言的山丘》,到新電影運動的旗手侯孝賢、楊德昌、蔡明亮的一些代表作,再到現在的家庭或青春題材影片,父親失語或隱身的脈絡,非常清晰。

許承傑前年拍攝的《孤味》講了這樣一個故事:原本在台南與妻子和幾個女兒過着清貧快樂日子的陳伯昌,為了讓她們能有更好的生活,從警局辭職做起了生意,但在生意慘敗之後,他隻身來到台北,一度放棄了自己作為丈夫與父親的責任,後來雖與女兒取得聯繫,但和妻子卻是老死不再往來。

在阮鳳儀去年執導的《美國女孩》中,經常因為生意出差大陸的宗輝,面對從美國回到台灣治療癌症的妻子,以及隨她一起歸來的兩個叛逆女兒,無力感逐漸加重。他在她們尤其妻子有求於他時前往大陸,賺些家用錢,某種程度上也是為了暫時逃避。

鍾孟宏作為當下華語電影的代表性人物,其導演的家庭片一度打破了上述傳統,讓父親角色在華語電影中有了明顯的席位。不過他為父親設置的溝通地帶較為狹窄。父親偶爾可以“外達”社會,始終很難“內通”家庭,與家人尤其子女的關係,往往籠罩在陰霾之下,甚至與死亡相伴。

《失魂》裏兒子的突然失語,與其視為社會壓力導致的精神崩潰,不如看作是想切斷與父親的交流,在心理上完成“弒父”之舉——醫生對他體檢時,沒有發現任何病症。即使後來父親替他承擔下了殺人罪責,他也沒有再對父親張口説一句話。《陽光普照》裏父親對兩個兒子或放任自流或關懷備至的不同態度,讓自小在社會上尋找認同感的次子成了少年犯,作為優等生承載着家庭希望的長子跳樓自殺。

父子關係失衡的背後,無疑是家庭的失常與社會的失序。鍾孟宏過去作品針對家庭與社會問題給出的解決之道,一是讓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們,發生交集時結為短期的“親人”,《第四張畫》中陌生的教工爺爺與街頭混混,在男孩小翔的成長路上,先後扮演過父親角色;二是讓給彼此帶來過傷害的家庭成員之間,成為各自的太陽,協力驅散家庭內部的烏雲,重拾走向社會的勇氣,《陽光普照》中的父親在長子死後,反思並主動改善了與次子及妻子的關係,家庭雖然不再完整,至少有了向心力。

鍾孟宏的“女性視角”

《瀑布》與鍾孟宏的舊作相比,幾乎徹底“剝奪”了父親在家庭中的地位。不過值得玩味的是,從前妻羅品文、女兒王靜身邊消失的王奇文,活得並不像那些傳統意義上的失勢男同胞一樣窩囊。他為前妻與女兒在鬧市高級住宅區購買的房子,與現妻及兒子住的郊區別墅,都説明在世俗的標準裏,他是絕對的成功人士,一直有能力為家人提供優渥的物質條件。

他消失的方式,也側寫出當下時代的一些普遍特徵。與羅品文離婚之後,他把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了新的家庭上面,前妻甚至女兒在他眼裏很自然地成為陌路人,哪怕女兒還姓着他的姓。前妻與女兒一起生活時,因為新冠疫情居家隔離出現一些相處的問題,他應前妻要求在過去的家中出現,但僅是象徵性地安慰了前妻兩句,並沒調停她們的矛盾。過往的情分可以念及,現在的距離更要保持。

事實上,早在疫情出現之前,人心已經處於隔離狀態。王奇文與羅品文離婚是在三年前,可是他與現妻所生的兒子看起來足有十歲,説明他在情感上早就背叛了前妻,只是他的雙重身份偽裝得比較好,直到女兒在偶然的情況下首次去了他的新家,秘密才得以曝光——這一細節同時表明,三年期間他與女兒甚少聯繫。

由此來看,羅品文的思覺失調症,似乎是婚姻給她造成無形壓力的結果。王奇文與她離婚之前,儘管行為上一直小心翼翼,沒有流露任何他已有婚外情的信息,但心理層面情感天平已然傾斜,勢必影響他對她的言行態度。直接的暴力也許沒有,間接的冷暴力可能無處不在。羅品文幻聽出來的瀑布聲,屬於婚姻乃至生活洪流的隱喻,似乎正在向她逼近,伺機將她衝向深淵。她無法再像以前一樣勝任主管的工作則道出婚姻的變質——不僅令她精神出現狀況,也使其喪失了社會屬性。

值得慶幸的是,尚未成年的王靜在父親缺席、母親異樣的情況下,不僅承擔起家庭的重擔,還轉換身份化為母親的朋友與心理疏導師,幫助她治癒了心靈的創傷,與她攜手躲過潛藏在生活暗處的洪水猛獸。

影片結尾,鍾孟宏進一步肯定母女同行的價值。王靜與同學一起在山水之間慶祝高中畢業,突然遭遇激流,好在有驚無險躲過了劫難。這一過程,被羅品文通過電視台的突發新聞報道忐忑見證。未來的路上,王靜可能會結婚,羅品文可能會再婚,她們可能會遇到新的波折與意外,比如一方可能被死神突然找上門,但又如何呢?母女之間的親情足以抵禦一切。

這讓《瀑布》不僅與鍾孟宏的舊作、前述的一些電影形成鮮明的區分,也與伯格曼的《秋日奏鳴曲》、阿莫多瓦的《情迷高跟鞋》等講述母女互相折磨傷害的影壇佳作,發生有趣的對照。

阿莫多瓦的相似表達

不過,鍾孟宏並沒徹底否定男性以及兩性關係。王奇文在前妻與女兒眼中,雖然最終淪為血緣傳承的工具,但羅品文在超市做工期間熟識的男上司、母女通過房產中介賣房時主動幫她們提高售價的男銷售等異性,身上都有令人動容的美好品質。其中在工作與生活上均向羅品文數次伸出援手的男上司,極有可能成為她的新伴侶。

無獨有偶,同樣是男導演的阿莫多瓦,在《平行母親》裏表達了相似的觀點。

“他們”把希望落在“她們”身上,這兩部電影有着相似表達
《平行母親》劇照

阿莫多瓦以往電影裏的女性,多是讓·科克託的戲劇《人類的聲音》中試圖用一根信號不穩的電話線拴住男人心的女人的化身,在生活裏與心理上都對男性非常依賴,但是《平行母親》的女主角雅妮絲,方方面面都不需要這根電話線。

雅妮絲身為知名攝影師為法裔人類學家阿圖羅拍照,指揮他擺出各種她想要的造型時,充滿自信又語帶禮貌,彰顯其作為職業女性的風采。她與已經成家的阿圖羅相愛並懷上了他的孩子,非常明確地告知他不要有任何心理負擔,她會把孩子生出來獨立養育。為了不被阿圖羅找到,她換了手機號。與在醫院產房有過一面之緣的安娜再度相遇後,兩位女性組建了家庭。

但這不表示她是極端的女性主義者,已經徹底不需要男性。她的確可以獨自撫養孩子,不過假如沒有阿圖羅的配合,她完成不了受孕。包括她的曾外祖父在內的死於西班牙內戰的普通人的遺骨,能夠從亂墳崗挖掘出來重新安葬,讓一段不應該被民眾遺忘的國家記憶復現,亦離不開阿圖羅等男性的鼎力相助。

只有女性能夠通過孕育生命的方式,把人類的傷痛歷史與璀璨文明,遺傳給後代,讓他們銘記並反思。然而鍾孟宏與阿莫多瓦讓女性像過去的男性一樣,甚至代替他們完成“修身齊家”乃至“治國平天下”,並不是在刻意強調兩性的差異,製造兩性之間的衝突,只能説明他們捕捉到了人類社會當下的一些特徵。

有意渲染兩性間的對立,當然很容易獲得傳播流量,但只會讓彼此的矛盾加重,就像用非黑即白的二元思維處理當今世界的種種亂象,只能讓身處疫情與紛爭之中的人類更加撕裂。不同陣營的人們學會交流與協作,大大小小的問題方有解決的可能,人類未來才會有真正的希望。

(原標題:“他們”把希望落在“她們”身上

來源:北京日報 作者: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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