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誕:我的孤獨與安寧

李誕:我的孤獨與安寧

李誕:我的孤獨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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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能夠準確知道李誕下一步要做什麼,就連李誕自己也不能,在一個社交網絡充分表達自我的時代,李誕始終為自己留有餘地,不固定自我,不設限意義,和這個變幻世界協同一致,把生活交給天分和運氣,一邊隨波逐流,一邊腳踏實地,欣然接受任何命運發生的改變,令人羨慕的是,天分和運氣從來都眷顧着他。

沒有什麼比時間更重要

拍攝過半時,我們問李誕要不要休息一會,他連連擺手:“不了,趕緊做完下班。”不假思索的拒絕,於是暫停不到一分鐘的工作場景再次播放:攝影師三步並兩步跳到電腦前看原片,燈光師回頭調試設備,服裝助理直奔化妝間,李誕先她一步小跑起來,球鞋在地板上摩擦出清脆的雜音,彷彿一位即將上場的足球中鋒,躍躍欲試的姿態,讓人不禁聯想他是否總給人留下類似印象,不知疲倦,少有拘謹,好奇有什麼事能真正掃他的興?即使經紀人説李誕最近行程很滿,晚點公司還有一個重要會議,聽説拍攝時間預留了一個半小時,他甚至建議後面的採訪要不就去他們公司進行。

結果事情遠超預期,拍攝作業只用了半個小時順利完成,結束後,他麻利地換回自己的衣服,同所有人道謝,接着推開朝南的影棚大門,迎面撞上即將接近傍晚卻異常明亮的冬日陽光,李誕伸了個懶腰,我們已做好準備去他公司,李誕卻突然回頭説,要不拉兩把椅子,直接户外聊吧,一起曬曬太陽。

和上個時代相比,如今娛樂節目壽命好像變短了很多。面對我們的這個疑惑,李誕搖搖頭表示,“這不是真實發生的事”。他雙手交叉,堅定而直接地説道,彷彿拿時間衡量娛樂節目是一種外行人才會做的判斷。

從攝影棚拉來的靠椅不夠大,以李誕一米八幾的身高而言有些侷促,他沒在意這些細節。採訪時《吐槽大會》第五季剛開播不久,在社交網絡過度發育的今天,一檔網綜節目播到第五季,通常總會引起粉絲們的焦慮。李誕對此並不意外,直言他們另一檔節目《脱口秀大會》播第三季時,唱衰的聲音就不少。對負面評價李誕從不迴避,但他更願意關注他認為有效的聲音,最近幾年他養成一套新的信息過濾習慣,以此節約他已經很少的時間。“觀察視頻平台給的數據分析報告,留意那些花錢看完笑果工廠演出的觀眾,在點評軟件寫的評論,”以及,李誕頓了頓,補充道:“業內朋友們的意見。”

“這些聲音才會真的幫助到我,人應該把有限的注意力放在有價值的事情上。”

這幾年笑果文化出品的節目越來越多,李誕的生活也經歷着多次變化。從幕後走到台前又回到半幕後,他的角色不僅是最早那個靠酒精和創作對抗生活的青年,還是一家公司的核心團隊人員之一。需要李誕回答的,也不僅僅是他個人、朋友、戀人關於生活的種種解釋,又或者萍水相逢在現實或虛擬裏的陌生人,投來的困惑與期待。這些聲音歸根結底,在李誕看來是種情緒,而情緒之外,李誕還有一件要事,那就是如何幫助公司持續發展。

思維範疇在拓寬,人也會類似地做出應對,對李誕而言,如今再沒有比時間更重要的事情。

然而很少有人能比李誕更懂情緒,最初那幾年,李誕會在微博更新自己喝酒打屁時寫的詩歌,分享靈機一動編的段子,出版過一本風格混搭,難以概括類型的書。年輕人漸漸注意到他,爭先恐後從他的隻言片語裏找一個答案。對李誕而言,那時候的時間屬於情緒,他太知道情緒這東西究竟是怎麼回事,情緒是一種流動的,不確定的矛盾,情緒是不可控同時又能夠被控制的,評論也是情緒的一種。好笑了,不好笑了,有勁了,沒勁了,這些聲音究竟能帶來多大程度的改變呢?它興許會給人鼓勵,提醒人在做的事情,説的話究竟是什麼。情緒是一種來得快去得也快的東西,它很短暫,而任何一件面向大眾的產品,無論有形無形,都必將成為一件容納情緒的容器,綜藝節目更是如此,只是李誕並不認為這就表明當下娛樂綜藝的壽命不長。

“事實是,你看到那些播出很久的上時代綜藝,只是因為他們是倖存者,還有不少短命的電視綜藝你並沒有看到。”

李誕使用了一個大眾心理學名詞倖存者偏差來解釋這個現象。不管哪個時代,都有留下和沒留下的節目,留下的被人看見,沒留下的被人忘記,這一切都改變不了大眾娛樂的速食文化屬性,速食文化這個詞語不受時代限制,而身處此時代裏,中國綜藝文化領域的最重要的角色,李誕覺得與其花時間考慮它的命運,不如花時間去行動。

脱口秀當然也是一種速食文化,身為創作者就要從始至終接受這個事實,然後盡力成為本世紀娛樂浪潮裏的倖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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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都是別人給的定義

李誕比很多人想象中勤奮,這是近年來不少人的感受,當然,也包括我們。採訪進行中,他仍需要不時小聲説句抱歉,打斷聊天,看一下手機裏的工作微信。負責提供影棚拍攝的園區不時有車輛出入,推開車門走下的人發出驚呼,“誕總,怎麼在這碰見了。”李誕抬起眉毛,露出微笑,隨後説在工作。“在工作”這句話説了兩遍,依然帶着之前他在棚內説“不休息”時的那種口氣,鬆鬆垮垮的節奏,講着旁人看來有可能是嚴肅的事。

儘管越來越忙,李誕那種最初樂於消解嚴肅的習慣卻好像沒怎麼變,當提及坊間關於他的報道,人們不再驚訝他多重身份背後的才華與機遇,轉而注意起他難以預估的精力和勤奮時,李誕反問道:

“你覺得什麼是勤奮?”

“或許是一種計劃,清楚自己要做什麼。”

“那我不勤奮。”他很快否認,“很長一段時間我並不清楚自己要幹什麼,我只是做事嘛,而一旦決定要做一件事,總歸想務必把這件事做好。”他接着補充,做事情的自己也很少有具體計劃,計劃會變,他更習慣走一步看一步,隨時調整自己的節奏。聽上去很累,但李誕坦言,他沒有為此感到多費勁,在他看來,如果一個人為一件事情付出的努力程度已經令這個人感到疲憊不堪,那才足以稱為勤奮。到目前為止,李誕覺得自己沒到那種程度。

勤奮在李誕這裏是一個標準很高的形容,他似乎默認自己依然使用着與生俱來的天分。這天分曾讓他憑一條140字微博賺到人生第一筆廣告費,從編劇做到脱口秀藝人,進而又成為中國脱口秀文化的推動人之一。期間他的身份不斷髮生各種大小變化,每一次變化都帶來數種新體驗,每一種體驗又彷彿不經意走到眾人之前。新的機遇帶來新的名利,夾雜而來的還有複雜的爭議與疑惑,李誕卻顯得比旁觀者清醒。他篤定地強調,身份都是旁人給的定義,這些定義不那麼重要,因為它們很難被左右,屬於別人的自我意識,而被定義的人只能最大程度接受,李誕接受的方式是在每個新來的定義抵達後,心無旁騖地投入其中,在外人看來興許疲憊,而李誕覺得,更多的是快樂。

“迄今為止經歷過的事,無論失敗與否,我都從中收穫過快樂,我喜歡做事情的快樂。”

失敗的部分很少被看見,李誕對此也沒有多談。能被看見的成功足以讓旁人消化,社交網絡時代人人都容易產生成功的幻覺:一部手機就可以為生活帶來轉機,一個人也能輕易改變另一個人,李誕身上則有太多轉機,究竟那種決定轉機出現的天分是什麼,或許是一種能夠給旁人帶去快樂的能力,敏鋭的直覺,和一點點臨時起意的運氣。

先前棚拍時,李誕看似漫不經心,卻照顧着在場每個人的處境,他似乎很快理解場上所有工作,以一種鬆垮的認真調整着自己的節奏,以此推進一個又一個造型得以順利完成。攝影師臨時提議,讓他左右手各拎一隻裝自來水的口袋拍攝一組照片,他配合完成後説了一句牛逼;服裝編輯幫他把腕錶系在襯衫袖口上面,以突出搭配,他當即説這主意不錯。接地氣的口語,臨場表現出不加掩飾的熱情,以及那辨識度極高的聲音,雖然只靠耳朵聽,會覺得這聲音不適合做語言類節目,但這聲音對本世紀的青年們而言,已經意味一種不置可否的寬容。正因如此,很難判斷李誕在什麼時刻是真實的,他似乎在所有時刻都那麼真實,又同時不那麼真實,只有一點十分確定,這一天,他為在場所有人制造出一種放鬆的氛圍,令大家既鬆弛又嚴謹地完成各自的分內事。

李誕:我的孤獨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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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對一件事情產生興趣,你不會覺得自己喪失了什麼,反而會有一種強烈的行動慾望,促使你去思考如何做完這件事。李誕的行動慾望,用他自己的總結是説話,説話對李誕而言是一種能力,就像動漫《海賊王》裏服用能力果實的船長,説話就是李誕的能力果實,在自己人生的航道上,他把這個能力開發到了方方面面,於是無論是做編劇、主持人、演員,還是脱口秀藝人、作者、公司團隊負責人,哪一個身份,李誕都把其視作説話的一種演變,應運而來的挑戰與發現,説話的本質從沒變化。

人們總是渴望交流,李誕知道這一點,所以一直主動去做一個建立交流的人。

去年他將生活的重點放在管理上後,他給團隊同事們寫了一本工作手冊,這手冊必然不是外人想象中那種冷冰冰的規則制度,而是有着強烈李誕特色的文學創作。與此同時,他開始在笑果文化公眾號上寫日誌,和觀眾們談論他最近的所思所想。文學創作和脱口秀創作一樣,貫穿李誕眾多身份的十年人生。隔段時間,李誕就會寫一本書。如前面所説,這些書都難以簡單概括類型,他新近完成的一部小説叫《候場》。在國內原創文學領域裏,很少有人像李誕這樣寫作,並擁有好運,那種隨性開闢出自己的一方領地,和他做許多其他事一樣,看上去不費勁。小説責編羅丹妮甚至寫過一篇長文來解釋應該如何定義李誕的寫作形式。而李誕本人給出的答案,興許在這本新小説的扉頁上。他引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裏的一句話。

“哦,不言而喻,像這樣説話,作這樣的自供,一生中只能有一次。”

不言而喻,李誕將這本小説視作一次自供,他片段式地回顧自己過去幾年很多個重要的人生時刻,事情發生時,他如何想,又如何行動,他自認回答了全部關於自己的問題,以一種零散卻誠懇的方式。兩週前的新書的發佈會上,李誕開玩笑説自己利用了文學,來填滿他這幾年尚不能忍受的沉默和安靜,我們驚訝於他依然有這樣的時刻,面對我們拋來的那些事關他自身的種種疑問,他示意我們去書裏找答案,關於他自己,到目前為止,該説的他都在書裏説完了。於是我們不言而喻,李誕身上那些不着邊際的天分,他已經一次性做好了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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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未來有一種麻木的樂觀

李誕出生於世紀之交的1989年,這是一個在約定俗成定義的時代話語體系裏,中國網絡文化迅速崛起和膨脹的交替之年。媒體習慣概括為80、90後的兩代年輕人,分別貢獻了各自豐富的時代青年羣像,兩個時代顯著不明,界限分明,如今也有一部分走向彼此不解的傾向,而李誕身處中間地帶。

童年和青春期,他和絕大多數80後中期青年一樣,在信息相對開放的時間裏,以強烈的好奇心將自己投身於文學電影以及音樂中,汲取養分。大多數80後小時候看過的動畫和電影,流行過的作家與娛樂,他都經歷過。我們問李誕是否參與到本世紀初的BBS風潮,李誕説沒有,他在青春期時BBS已經退熱,但他知道那是什麼,年輕人在論壇上彼此交流愛好,表達自我,充滿理想和期待感,不過本質上,這和之後90後一輩在微博和視頻網站上做的事是一樣的,歸根結底那是一種熱情,表達和交流的熱情。

“我不太認同用時間定義自己,也不認為過去更充滿希望。”

李誕輕描淡寫般説道。面對當下很多人身上那種對本世紀初時代氛圍的懷舊情緒,認為本世紀初更有希望,如今人更容易產生悲觀的觀點,李誕予以否認。儘管當下確實存在不少令人煩惱的問題,但因此説過去更充滿希望,更樂觀,這種説法無法説服李誕,他聳了聳肩膀,短暫的思考後他開始解釋何為希望。

“希望是這樣的,如果你下定決心做一件事,並且也放手去做了,那麼不管身處哪個時代,你都會有希望。”

這是李誕的時代觀,也是他身體力行得到的答案。成年後的李誕,面對洶湧而實際的90後,非但沒有慌張,反而自洽融入。自媒體時代,信息過載,新的轉折隨時出現,李誕也總能在每次轉折中找到適合自己的空間。也許意識到這一代青年們有了更多表達的機會,人們對快樂的需要更加充分,李誕敏鋭地選擇了和一羣信任他的人,做一檔突出平等化交流的脱口秀節目,從最初做語言類綜藝《週末夜現場SNL》的中國版,成功拉開脱口秀文化在國內的缺口,到之後素人與明星同台對話的《吐槽大會》,還有已經不知不覺做到第五季的《脱口秀大會》。觀看人數累計破億的三檔綜藝,成功將脱口秀全民化,脱口秀自此變成一個大眾意義的日常娛樂,從一個在國內冷門的領域,一躍躋身為這個千變萬化時代里人們的固定選擇之一。

從參與到完成這件事,李誕和他的朋友們只用了五年。

用他自己的話説,秘訣是保持樂觀,樂觀對李誕而言有種必要性。失敗是會有的,有可能你什麼都做了最後也失敗,或者只做了一點點卻成功了。其實二者都不重要,關鍵在於如何行動。説到這裏,我們似乎明白了李誕何以成為李誕,他就像是一件容器,沒有被定義,還在不斷擴容,自由而隨意地容納着本世紀大眾的情緒與想象,大家在李誕身上投射自我,而李誕本人,則藉此行動。

採訪最後,李誕坦言,我們對這個世界絕大多數事是缺少把握的,人會生老病死,這裏面除了生我們可以做到一部分掌握,另外三件都是不可控,也是悲觀的,也許這説明了悲觀本身就是一個不能改變的事實,那麼,就接受它。

“我對未來有一種麻木的樂觀,我不期待自己以後會成為什麼樣的人,但總之都會好的。”

李誕:我的孤獨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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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椅子上起身,再次伸了個懶腰,小跑回到經紀人身邊,簡單和所有人寒暄後,他上了車,返回公司開會。他儼然已不僅是幾年前那個只靠風趣博人喜愛的藝人,如今的李誕,正一步步成為一個合格而有效的管理者,這是他的新角色,和每一個成功的管理者一樣,他善於跑贏時間,唯一不同的是他看上去,真的沒怎麼費勁。

攝影 李奇

採訪、撰文 小秦

造型 Sherry

時裝編輯 Elva

編輯 Fufu

版權聲明:本文源自 網絡, 於,由 楠木軒 整理發佈,共 56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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