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數年前《蝸居》聚焦底層小夫婦“死活買不起一套房、無法安身立命”的哀感基調,《心居》滕華濤導演和海清又雙叒叕合作,從弟妹和大姑子所代表的不同收入羣體不同生活方式切入。
依舊有熟悉的市井煙火生活氣,但又在雞毛蒜皮家常矛盾的細膩和狗血之間搖擺。
劇作鬧劇和輕喜劇外衣,換來的可能是更八點檔更淺表的接受度,但某種程度上或許也削弱了對人間世相的描摹力度。
一,好下嘴的“油煙味”市井故事。
有顆粒感的鮮活細節。
同樣是婆婆媳婦小姑吵破天,《心居》比市面上諸多懸浮狗血劇細膩的地方,在於用相對紮實、細密的圖景,構建了一副“油煙氣”濃郁的生活圖景。
海清飾演的馮曉琴,上線之後的幾組畫面都很典型。
出場第一個鏡頭,是她在菜市場乾脆利落買菜、熟悉討價還價,很有市井煙火生活氣。
第二段叫人印象深刻的畫面,則是家中走廊。
扇門那扇門開了又關、關了又開,一大家子人早上洗漱穿戴吃飯吃藥上班上學,咋咋呼呼忙忙亂亂又密集又擁擠。
這套房子如果從客廳或者大陽台來拍、其實面積並不小,但劇作開局選擇了兩個最“負面”的視角(走廊和沒有電梯)、來展現這一大家子擠在一起生活的熱鬧和複雜。
噼裏啪啦一通,眾人喧鬧或遲滯,馮曉琴儼然是有序的運轉主心骨。
另一邊,寬敞大宅裏早起做普拉提的顧清俞,節奏舒緩輕鬆、似乎完全是另一個次元。
交代阿姨前男友會來拿東西“衣服不要給他洗,就把髒的扔給他”。
這一句“別洗、就把髒衣服扔給他”,瞬間讓角色從開頭的扁平中產女主範式中、鮮活了起來,角色個性、處理問題的方式,分分鐘有了清晰輪廓。
2. 糟心事當輕喜劇拍的鬧劇方式。
劇中馮曉琴迅速領盒飯的老公,對她而言槽點太多,但前期對觀眾而言、很多時候是笑點擔當。
強勢的馮曉琴,逼迫老公向姐姐借錢,甚至給他寫好了小紙條、威脅他背下來。
這位不成器但聽話的老公,認認真真背、過馬路時都叨叨咕咕勤學苦練。
最後果然不負眾望,在面對姐姐時過於緊張、將背過的這一大串子忘得一乾二淨。
被老婆逼迫着去考財會證上考前班,三天兩頭曠課去看電影或者打遊戲,時常被老婆抓包露餡。
一把年紀的人,活得像個段子。
一方面,劇作通過細膩的生活質感營造、將人帶入故事中;
另一方面,又藉由種種輕喜劇、鬧劇式的表達方式,讓人隔開一段距離“看別人家的糟心笑話”,在某種映射中、一定程度上可以實現喜劇的“轉移恐懼、釋放壓力”效果。
之所以形容這是一個“油煙氣”的故事,是因為劇作前五集的呈現非常市井,似乎更注重八卦討喜和狗血的成分,和“煙火氣”的温暖柔軟關懷之間、大概略有幾絲差別。
二,親緣關係的“邊界感”探討,七大姑八大姨圖鑑。
1. 越界關係大賞,典型立體羣像。
《心居》裏顧清俞的姑姑、大伯母這兩位,前幾集每一次上線,都很有“過年”既視感。
就是那種“啊!值得吐槽的人全來了”既視感!
大伯母見縫插針要找機會炫耀自己兒子的婚房,聽聞顧清俞要在同一個小區買房子,臉色都變了。
顧清俞扎回去“我不買了,你也不用糾結我從東走到西能聽到回聲”。
這位大伯母甚至提出讓馮曉琴的妹妹去她兒子兒媳婦新家當保姆,着實非常奇葩。
姑姑和大媽的同與不同,既微妙又明顯。
姑姑過於“一家人”,而大伯母則是典型的“半個家人”。
是家庭成員,但炫耀多過關心,攙和八卦多過解決問題。
大姑和大伯母一同來敲打馮曉琴,大姑字字句句在憤怒壓制“怎麼可以丟下老人們出去住”,但大伯母沉浸在八卦裏“哎呀想買哪裏呀多少錢呀”。
二位湊成的一個紅臉一個黑臉局面,倒也挺有意思。
從本質上説,無論是大伯母還是姑姑、抑或是馮曉琴,在某些維度是復刻式的“親緣關係越界”。
馮曉琴被大伯母激怒之後,分分鐘逼着老公給阿姐打電話,讓顧清俞給馮家妹妹介紹工作介紹男朋友。
這種傳統的老式大家族命運共同體捆綁式思維,和試圖跳出過於緊密的親緣關係的獨立個體之間的矛盾,也很有典型性。
2. 不同類型畫風的奇怪並置。
故事中的顧清俞,倒不是一個試圖擺脱大家族的存在。
雖然經濟獨立、一早搬出去住,但作為家中長女、她深度摻和進種種家庭事務中。
或者説一有風吹草動、她就會被召喚回家。
隸屬於老舊家庭模式的女兒,想要保持“三十六歲依舊不結婚”的狀態,自然會遇到巨大阻力。
目前,劇作中對顧清俞感情狀態候選人的設定,一時之間也叫人有些迷惑、不明白後續劇作要往哪個類型上走。
一邊是張頌文飾演的展翔,一個畫風被呈現得很可愛的暴發户。
死心塌地拿顧清俞當女神,所作所為完全是言情偶像劇痴情男主設定,但這張臉這個狀態顯然又不是;
另一邊則是馮紹峯飾演的少年戀人施源,中年再相見、物是人非;
顧清俞人生得意,施源不斷下墜,收入差距懸殊、生活水平差異巨大,對比相當殘酷。
只是,在一個弟妹、弟妹的小姨子、大姑、大伯母、爸爸奶奶等等角色存在感過於強烈的氛圍中,少年心事或者“中年偶像劇版本”“油膩可愛暴發户”等感情線的情感之弦,或許都沒那麼容易產生共振。
三,矛盾基石的廣泛討論度:進取型願景和依附型背景的錯位,骨肉親情關係和利益交換的混雜。
從陣容、劇名到主創團隊,都鮮明透露出劇作定位和受眾羣體的選擇傾向。
矛盾“好下嘴”的根源,是因為每一方的立場都很好理解,過日子過出矛盾太正常。
海清飾演的馮曉琴,希望在上海紮根、換大房子、過上好日子。
願景本身當然沒有問題。
但她實現這個願景的方式,是抽打老公。
馮曉琴老公顧磊,一個只想優哉遊哉混日子的“老小孩”。
一把年紀依舊活在父親和姐姐的庇護之下,優點是善良老實本分,缺點是沒擔當沒能力沒進取心。
馮曉琴選中了一個能被自己輕易拿捏操控的“軟柿子”,又要求對方改變三十多年養成的本性積極進取;
又要對方是軟柿子、又要對方是超能的火箭筒,顯然很難。
女人通過嫁得好來改變生活、實現階級躍升,很常見,但馮曉琴這套做法,可能不太符合當下喜歡看獨立大女主視角的口味。
歸根結底,前五集老公意外去世之前,馮曉琴的人生努力方向、都建立在做妻子做母親做兒媳婦的身份附屬價值裏。
而劇作用瞭如此突兀的方式,一定要迅速“寫死”她老公,重點大概就是要進入她自己靠自己搞事業來實現人生價值的節奏。
可弔詭之處又在於:家庭主婦的價值本身,又被天經地義般忽略了。
或者説,被既得利益者們有心忽略了。
馮曉琴買房子的經濟來源,首先是找大姑子借錢,碰釘子之後找公公借。
這就是觀念混雜之處。
從現代觀念來説:買房子是自己的事,“我死活要買這個房子”、那就自己憑本事掙;
然而馮曉琴又生活在更為含混更古老的幾代同堂價值體系裏:她從嫁進這個家開始就辭了工作,照顧完小的伺候老的,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就算找個保姆也不止這點錢吧?
當全職主婦多年,從未領過薪水;一家人的“賬”沒法明算、但又都較勁死活要算。
親情付出和利益交換混雜在一起,每一方都很立場吵,矛盾基石埋得很深。
上述種種,都深深存在於我們的生活經驗中。
縱使沒有經歷過類似之事,沒見過程度如此嚴重的矛盾,也大抵看過本質接近的生活百相。
舒心結語
劇中矛盾建立的本質,一是“錢和情”的不同面目,隱藏在一家人脈脈温情外衣下的利益劃分方式。
二是前現代和現代觀念、不同理念不同生活方式不同訴求攪和在一起的複雜面相。
《心居》或許是一面鏡子,雖然油煙氣表達戲劇化且有“狗血”放大鏡嫌疑,但畢竟在觀照這個時代家庭關係中的微妙之處:大家庭是終極歸宿,某些時候又是不同陣營的微妙戰場。
柴米油鹽裏又隱藏刀槍棍棒,有意思。
家族利益、親緣關係、個人價值自我實現,是否能平衡美滿,或許對每個人而言都是終身議題。
《心居》能在保持熱鬧屬性的同時發掘到多深,期待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