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 | 趙宜:謹慎看待影視產業“流媒體+”的全球趨勢

文藝評論 | 趙宜:謹慎看待影視產業“流媒體+”的全球趨勢

《黑寡婦》是《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之後第一部上映的“漫威電影宇宙”電影。影片原定2020年5月上映,最終因新冠肺炎疫情對全球電影市場的影響延期至2021年7月上映,並且選擇在迪士尼的流媒體平台Disney+同步付費首映。相比影片不温不火的評價(豆瓣6.3,IMDb6.9),主演斯嘉麗·約翰遜與迪士尼的官司似乎更引人注目:7月29日,“寡姐”正式起訴漫威影業的母公司迪士尼,聲稱在Disney+上同步播放這部電影(而非院線首映)的決定違反了其合同並可能會讓她損失數千萬美元。馬上,迪士尼做出了回應,表示“這起訴訟毫無意義,該官司尤其讓人悲傷、難過,因為這是冷酷地無視了新冠疫情造成的可怕、長期的全球性影響。”

加速到來的“流媒體+”

2020年以來,這類涉及流媒體平台與傳統院線/製片公司的爭議幾乎沒有停止過。在我國,因為新冠肺炎疫情,導致2020年春節檔影片全部撤下,但互聯網公司字節跳動以6.3億的價格買斷了徐崢新片《囧媽》的版權,在旗下平台免費首映,成為2020年春節檔唯一順利“上映”的影片。《囧媽》的“院轉網”招致了院線的合力聲討,聯合聲明抵制徐崢出品的電影。無獨有偶,因為疫情原因美國環球影業以19.99美元的價格出售了院線電影《魔發精靈2:世界之旅》的48小時線上觀看權後,北美最大院線AMC發表聲明抵制環球影業此後所有影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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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傳統影視工業與影視流媒體產業的對抗姿態在此前已經存在了一段時間,其中最為引人關注的是法國電影行業對流媒體平台的態度,以及最具代表性的戛納電影節與老牌流媒體平台網飛(Netflix)之間的衝突。2018年,戛納電影節引入了一項新規則:在主競賽和其他評獎的官方單元中,任何電影接下來都必須在法國院線上映。而根據法國的行業規定,一部電影從影院發行到上線流媒體平台的“窗口期”為3年,這直接導致了網飛帶着阿方索·卡隆的新片《羅馬》退出戛納。

可以説,直至2020年下半年之前,“抵制”都是以院線為代表的傳統影視行業面對流媒體平台的主旋律。不過,新冠肺炎疫情造成的“可怕、長期的全球性影響”逆轉了傳統院線與流媒體平台的立場與地位,這一變化尤其體現在好萊塢的態度上:2020年7月,環球影業與AMC重新達成協議,把公司新片從院線轉到線上的窗口期從70至95天縮短到17天;同年9月,迪士尼影業出品的影片《花木蘭》放棄了大部分線下院線,轉而以遠超美國影院平均票價的價格在流媒體平台Disney+發行;12月,華納影業宣佈2021年上映的17部新片將在院線和集團旗下流媒體平台HBO Max同步上映;2021年,亞馬遜收購傳統影視巨頭米高梅,這為其旗下影視流媒體部門Amazon Studio帶來了包括《洛基》《機械戰警》和《使女的故事》在內的4000多部電影和17000多部電視劇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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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然,流媒體平台與傳統影視行業完成了一輪“攻防轉換”,以至於在斯嘉麗·約翰遜的官司中,迪士尼毫不猶豫地選擇捍衞流媒體同步發行的正當性——如今,大部分好萊塢公司的利益已經與流媒體業務捆綁在了一起。好萊塢加速進入了“流媒體+”的時代。

數字時代的米拉麥克斯

事實上,這股好萊塢向“流媒體+”轉型的風潮在2020年前就蓄勢待發了。雖然遭遇戛納的“阻擊”,但2019年1月,網飛就正式加入美國電影協會(MPAA),頂替被迪士尼併購的20世紀福克斯,成為好萊塢新“六大”成員;2020年1月,網飛攜馬丁·西科塞斯新作《愛爾蘭人》等出席奧斯卡並獲得了24項提名,成為當屆提名最多的製片公司。從2010年開始專注於原創內容的網飛,終於完成了從播放平台到製作/發行系統的轉型。也是從這一時期開始,系統的流媒體業務開始愈發受到電影公司的重視:迪士尼在2019年上線了自己的流媒體平台Disney+,2020年華納上線了HBO Max,同年NBC環球推出流媒體品牌Peacock。一時間,好萊塢電影巨頭紛紛開始設立專屬的流媒體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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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20世紀末的一段“好萊塢往事”。1993年,迪士尼收購了專注獨立發行業務的米拉麥克斯影業,這一次收購案最終把整個1990年代的美國獨立電影運動推向了高潮。1994年,由於成功製作了昆汀的《低俗小説》等優秀獨立電影,米拉麥克斯成為了美國獨立製片公司中的明星,那些通過各類電影節闖出名氣的年輕電影人很多都投入了米拉麥克斯的門下,這讓好萊塢認識到了他們也有機會進駐越來越炙手可熱的獨立電影市場,開始專設部門並有計劃地製作、發行低成本電影:除了米拉麥克斯,還有索尼影業旗下的索尼經典、福克斯旗下的探照燈公司、華納旗下的華納獨立電影公司等。2000年以後,好萊塢下設小成本電影製作部門已經形成了規模化,並漸漸成為了主流電影市場中的一部分。

面對來自歐洲電影的挑戰,獨立製片公司以更靈活的獨立製片、發行策略和商業模式調動了聖丹斯這樣的北美本土電影節和獨立電影人,使好萊塢能夠參與到藝術電影意識形態的議程設置當中,並使它的全球化過程變得更加無孔不入。新世紀以後,諸如蓋·裏奇、諾蘭、湯姆·提克威等歐洲新鋭導演和後來的“墨西哥三傑”等本土風格強烈的國際影人,也都是在好萊塢的獨立製片/發行機制下被納入電影工業的全球/本土系統當中的。今天,與1990年代的文化全球化議題相似的結構性困境,是電影行業正在面臨的製播數字化問題。而當下好萊塢幾乎做出了與1990年代相同的反應:迅速設立大公司旗下的流媒體制播部門,以應對來自行業外部的挑戰。這足以讓我們認識到,這已是好萊塢面對危機時的一般收編機制。

“吹哨人”還是“局外人”?

但網飛與米拉麥克斯的歷史地位也在此時顯現出區分。同為“吹哨人”,它們都率先警示了好萊塢正將面臨的問題,但網飛的地位則尷尬得多。網飛曾製作過一系列漫威超級英雄題材的自制劇,其中《夜魔俠》《傑西卡·瓊斯》《盧克·凱奇》和《懲罰者》因各自獨特的風格頗受認可,但迪士尼隨後便收回了這些角色的開發版權。過去十年好萊塢商業戰場的主潮是特許經營權的爭奪,而最大的贏家顯然是迪士尼影業。馬上,新上線的Disney+就迅速播出了自己開發的超級英雄題材劇《旺達與幻視》《獵鷹與冬兵》和《洛基》,並同步上線了電影《黑寡婦》,無一例外,這些在流媒體平台製播內容都與“漫威電影宇宙”聯繫在一起,成為迪士尼影業龐大帝國中的組成部分。流媒體平台的好萊塢競爭者中,HBO Max和Peacock也各自擁有華納和環球影業旗下的大量電影、電視劇內容和I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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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許經營權的排他性,使網飛這樣的“傳統”流媒體平台突然成了“局外人”,而這股好萊塢面對數字製播挑戰而發起的“流媒體+”風潮,從一開始就變得更像“好萊塢+”的私人派對。可以預見的是,未來一段時間內好萊塢影視流媒體的主潮,將是過去十年特許經營權戰爭的延續,而一大批依據核心IP開發的外傳、前傳或重啓作品,也會成為流媒體平台的主要產出。

因此,我們必須更謹慎看待加速到來的電影產業“流媒體+”格局。2021年第一季度,網飛的新增用户僅為400萬,低於預期的600萬,股價下跌11%,這當然與好萊塢的入局有直接的關係。誠然,全球疫情對實體院線的影響為線上娛樂帶來了難得的發展“窗口期”,但也抹掉了流媒體產業此前基於媒介差異的相對先發優勢,使那些專注原創內容的平台面臨更大壓力。

中國的流媒體產業曾在2018年前後形成了網絡自制劇為核心的內容生態,持續產出了一批優質的作品,這與網飛2019年前在電視領域形成的相對優勢非常相似。因此,今天我們面臨的問題,便是如何調和後疫情時代傳統內容行業對流媒體業務的過度介入,繼續專注於數字時代內容創新,這將為仍在生長中的影視流媒體產業掙得更充分的發展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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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趙宜(上海師範大學影視傳媒學院副教授)

  編輯:周敏嫺

責任編輯:李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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