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觀:《曉説》迴歸解讀經典 出售的是散裝知識
電視劇《陳二狗的妖孽人生》裏,有一個人物叫王虎剩。這個人有點像江湖術士一類,慣於天南海北上天入地搬弄他那套野狐禪,彷彿三界之內五行之中他無所不知無所不曉。在綠皮火車上,你總能遇到這樣一個王虎剩。
看到《曉説》復播的消息,我就想到王虎剩。看到王虎剩談上下五千年時就覺得猥瑣,但看到高曉松大家就覺得“談笑有鴻儒”的樣子,因為高曉松出身書香門第,還有人説他是“中國的貴族”。
《曉説》五年了,從“曉説”變成“曉松奇談”再變回“曉説”,湯還是那碗湯,料還是那味料。迴歸後的“曉説”的定位是“文學解讀綜藝脱口秀”,據説高曉松將對中國古典名著進行“曉式解讀”,第一期拿《金瓶梅》開刀。節目還沒開播,但可以想見,“曉式解讀”文學經典一定會引起爭議。反對的人一定會説他把經典讀歪了,湯熬變味了,擁躉們則一定會説他另闢蹊徑,腦洞大開。畢竟這些年易中天、于丹們也都是這麼在爭議中火起來的。
從《百家講壇》到《曉説》再到《朗讀者》、《詩詞大會》、《見字如面》,中國的文化類節目從沒有像今天這樣風生水起。曾幾何時,文化類節目往往面臨有價無市的尷尬。記得多年前,夏陳安主政浙江衞視開始大刀闊斧的娛樂化轉型以前,浙江衞視是全國地方衞視少有的以文化類節目見長的電視台,但這類節目無一不是曲高和寡,應者寥寥。而今天,形形色色的文化類節目基本可以全民覆蓋。廣場舞大媽們愛看《朗讀者》,愛看《見字如面》,沒什麼時間讀書的小白領看看《曉説》也算掌握了茶餘飯後的文化談資,涉獵更廣的讀書人、文青們可以看梁文道的《一千零一夜》。
梁文道説,新媒體可能是文化類節目的出路。真的是這樣嗎?從流量上看當然是,但你去看看《朗讀者》裏蔣雯麗朗讀林清玄的心靈雞湯,是不是也有一種濃濃的《讀者》風味和朋友圈中老年氣息。《朗讀者》這種“感動中國”的煽情路線是當下中國最普世最安全的老幹部美學,可以達到最低限度的文化啓蒙作用,只是過去《讀者》的功能今天被《朗讀者》取代了,但你如果因為看了《朗讀者》就覺得董卿多麼知性,那也太過譽了。
流量當道的時代裏,連梁文道也開始走流量了。儘管有人説他是“知道分子”、“知識的二道販子”,但你無法否認,道長確實是全中國主持人裏讀書最多最雜的,沒有之一。當年他在鳳凰衞視的《開卷八分鐘》可能是全中國最好的讀書節目,那個節目裏不會有林清玄。
相比之下,高曉松的“曉説”系列大概是折中主義路線,既不老幹部美學,也不曲高和寡,最適合沒有時間讀書的小白領。《後會無期》裏有句台詞很屌,叫“你連世界都沒觀過,哪來的世界觀”,《曉説》這樣的節目的目標受眾就是那些沒有觀過世界但又有世界觀焦慮的小白領們的。小白領以上的人不需要高曉松來為他們指點江山,小白領以下的人也不需要,因為他們的世界觀在遇到高曉松之前就已經定型了。唯獨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的小白領們的世界觀最搖擺不定,文化匱乏的焦慮感最強。儘管他們沒有時間(也可能不是真的很有意願)看書,但喜歡分享“香港中文大學推薦書單”一類帖子。有時也會很直白地問你,看什麼書可以提高文化修養和內涵。那麼,看《曉説》吧。
沒有比高曉松更適合幫助他們建立人生新階段的文化座標系的人了。作為一個知識的二道販子,高曉松也是真的博覽羣書出口成章。有人懷疑他在節目説的那些是不是有團隊策劃,但我相信,高曉松不需要一個團隊來幫他策劃那些古今中外的知識。而且,知識性的內容是可以策劃的,但很多興之所至的臧否人物議古非今的靈光乍現是策劃不了的,只能來自主持人長期以來的積累。
“曉説”有點像這些年被推崇的木心的作品。木心作品是常常有很多個人化的對於古今中外文學、文學家的轉述點評隨感點綴其間,機智俏皮,也不乏趣味和智慧。高曉松也是一樣,他比王虎剩好的地方就是因為他有趣,而且因為他很年輕的時候就已經萬水千山都走遍。這個時代不缺乏知識,缺乏的是能把系統化的知識進行散裝出售的人,而這是知識二道販子們最擅長的地方。二道販子之為二道販子是因為他們不再像先賢一樣提供一整套系統化的知識,提供的都是碎片化、散裝的知識。這也是後現代的知識狀況。有一些學院派讀書人對高曉松那一套講法不以為然,覺得眼紅,但其實他們和高曉松並沒有本質意義上的區別,套用那句廣告語,這個時代的讀書人和知識分子們的歷史角色就是“我不生產知識,我只是知識的搬運工”。
但是個人色彩過度濃重的“曉式解讀”,往往也有一個毛病,就是容易大而化之,把一個複雜的東西簡單化、平面化。比方高曉松在一期節目裏拿以色列的民族融合來比照中國海峽兩岸的分裂,他説人家分開那麼多年,卻能這麼和諧,咱們分開才幾十年,就因為繁體字簡體字的區別、你是這個主義我是那個主義在網上罵成那樣。粗粗看來,這種靈光乍現的觀察和思考是很有獨到見解的,但現實永遠要比這類似是而非的小聰明覆雜得多,這裏面複雜的後殖民、冷戰所造成的兩岸民眾在情感結構的巨大差異,顯然是這種靈光乍現的小智慧小聰明無法解釋的。
古人説“取法乎上,僅得其中”,今天正好相反,我們希望通過“其中”來滿足對於“乎上”的渴求。在這個意義上,《曉説》也好,《一千零一夜》也好,都無法替代每個讀者自己一手閲讀文本所獲得的收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