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丨《風再起時》:傳統題材與類型突破新嘗試

文藝評論丨《風再起時》:傳統題材與類型突破新嘗試

“廉政風暴”“雷洛”“跛豪”等可以説是香港警匪等類型片常常處理的、甚至已經“原型”化了的題材。《雷洛傳》《跛豪》等重要作品直接拍過,還有相當數量的作品不同程度提及,這些不僅成了戲劇性人物和事件的載體,還構成了作品的懷舊感。對香港電影來講,這些題材內容不敢説一定常拍常新,如果處理得好,“風再起時”總會有些波瀾。

能看得出來,導演翁子光在處理《風再起時》,頗有“起波瀾”的抱負。主要人物磊樂與南江的“雙雄會”加上“雙視角的成長”結構,在橫向情節人物關係構架和縱向時空演進上相互交織,奠定了一個較為開闊的格局基礎。從上世紀70年代的“廉政風暴”開始,經過磊樂、南江兩人多次的自我追溯,《風再起時》構建出一個從1941年香港淪陷主人公出場到1980年代末主人公過世,跨越四五十年的人物史和社會風情畫。這比之前同類題材的作品確實更有“史詩”氣魄。而且,就史實使用的多廣而言,故事發生週期內香港歷史上的重大事件,比如1941年淪陷、遊擊抵抗、日本戰敗、廉政風暴、警廉衝突等在電影中均有呈現,這在香港電影中實屬少見。

從史實進入虛構人物的策略上,影片也用了不少心思:比如,兩個主人公原型都來源於“四大華人探長”,在人物背景和性格上又設計了明顯的戲劇性反差,磊樂沒文化、簡單、外向、張揚,南江有修養、多慮、內省、沉穩。雙雄和而不同、鬥而不破。磊樂以雷洛(呂樂)為主,融入了一些韓森的傳記內容(比如重金庭外和解);南江以外號“無頭”的藍剛為主,融入了一些顏雄的內容(比如終老於泰國),影片力圖在原型和以前作品塑造過的形象之上,達到歷史厚重感與形象新鮮感的平衡。其他次要角色諸如“跛豪”、肥仔、新義安的姑丈(史實中新義安龍頭向華炎是呂樂姑丈)也是如此。

文藝評論丨《風再起時》:傳統題材與類型突破新嘗試

在電影“港味”的承襲與營造上,《風再起時》也頗多留意。香港警匪片中出現的元素:九龍城寨、新義安,以及黑幫明爭暗鬥:槍戰、械鬥、背叛、卧底等的儀式化呈現是“港味”一種;《跛豪》《雷洛傳》之類的小人物奮鬥成長蜕變過程,就像電影中一閃而過的《細路祥》電影海報(1950年李小龍10歲時出演的《細路祥》,講述一個邊緣小人物的成長)一樣,也是“港味”一種。電影裏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灣仔杜老志舞廳、尖東娛樂城、招牌林立的街道讓人想起邵氏影業的老片場,甚至人物的服裝、方言、髮式、爵士樂和踢踏舞也都共同營造一種懷舊氛圍,這也是“港味”的組成部分。《風再起時》是張國榮在電影《縱橫四海》裏演唱的歌曲,這種互文關係也很能營造氛圍。

除了是史詩感和港味搭建起來的“香港往事”,《風再起時》亦可説是精彩的文武戲。磊樂和南江身在警隊,橫跨黑白兩道,在上世紀初和中期法制並不健全的特殊時期,兄弟之間聯手,也有爭鬥和背叛,情節的起伏乃至械鬥槍戰等動作奇觀化元素都是所謂的“武戲”;故事演進中的兄弟情、男女愛情甚或情感糾葛、父子親情,還有個體內心深處的正義良知與求生本能及貪慾之間的碰撞等,都可謂“文戲”。文武之道,一張一弛,在這一方面,《風再起時》也特別注意了電影節奏感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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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子光導演之前的作品,一個突出的亮點就是將故事的懸念設置與一層層解開謎題的過程有機結合,併為所謂“本格推理”加上了社會和人文內容託底,有了“社會派”的特點,還有了鮮明的作者性。《風再起時》體量和格局要大很多,所以策略不可能相同,但在局部,比如磊樂這條線上517囚服與517房間,小愉、小燕、蔡真的糾葛上;南江這條線上與刺殺蔡真有關的幕後故事上,影像呈現與人物獨白交錯,有留白與反轉,體現出了慣性的“微懸疑”策略,也有着“怎麼講”的作者性衝動。

文藝評論丨《風再起時》:傳統題材與類型突破新嘗試

筆者以為,作為港片傳統題材和類型新拍法的新嘗試,《風再起時》外在的特點很鮮明,其中一個就是郭富城和梁朝偉這兩大港片影帝對劇中人物的塑造,這裏有港片傳統的延續,也有創新。磊樂和南江都有清晰的人物弧光,且差異明顯辨識度強,相互之間都能感受到對方身上具備的自己沒有的優點,可謂惺惺相惜。同時,兩人之間的交錯“事業”在明,“情感”在暗,又可謂相互砥礪。這樣的人物構架和情節設置為表演提供了很大的空間,與《無間道》《追龍》《喋血雙雄》般的雙雄會一脈相承,同時又增加了更豐富的歷史內容和性格特色。

郭富城與翁子光再次合作,表現出了“多面中的統一”。梁朝偉也突破了近年“沉穩陰鬱”的慣性,把人物更外向、更柔軟的一面也表達了出來。這些都使得這一對“雙雄”記憶點很多。戲中一眾配角,特別是幾個重要女性角色的塑造,也可謂比較成功。

文藝評論丨《風再起時》:傳統題材與類型突破新嘗試

毋庸諱言,是嘗試,可能就有失誤和不足的地方。筆者看來,《風再起時》最明顯的不足在於:想要表達和承載的太多,從而顯出了雜糅的弊端。首先,時空的寬廣是中性的,需要適度的有相關性的事件乃至細節的填充,歷史的真實感才能建構起來,而非僅僅作為背景提及。比如上個世紀40年代香港淪陷時期的游擊隊,這在許鞍華《明月幾時有》裏是着力開拓的香港電影的題材,在《風再起時》中,被較為輕率地拼貼進去又沒有很好處理。其次,在影像風格上,也有一些拼貼雜糅感。黑白的厚重歷史質感的淪陷影像、歌舞片段落、黑色電影感、《花樣年華》般的懷舊和氛圍、許冠文“法庭片”一般的慷慨陳詞的影像、歷史真實影像資料等放在一起,有些能產生良好的化學反應,有些則未必。主題的表達和價值觀訴求上,也稍顯枝蔓。比如,日本人讓南江殺生父的段落,在電影裏被南江自嘲為“一場彩排得很難看的戲”,實際上,筆者以為確實很難看,有些笨拙地加入在這部電影中,在南江的故事裏是不是一定有必要對家國身份認同的隱喻?許冠文最後一段長篇主題演講,雖是對主題的“價值觀正確”的表達和託底,對“警察堂堂正正買單”的法制和正義的呼求,可以呈現得更自然,而不是顯得刻意。

話説回來,知易行難,而問題也是前進中的問題,《風再起時》力圖在港片傳統題材和類型突破上做出新的嘗試,這樣的追求和其獲得的成果,還是值得稱讚。





  作者:程波(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教授、副院長)

  編輯:郭超豪

      策劃:王雪瑛

責任編輯:邢曉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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