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評論丨從“成功類型”降格為“快消產品”

文藝評論丨從“成功類型”降格為“快消產品”

《迴廊亭》《通天塔》兩部懸疑劇先後播出,卻雙雙因口碑不佳而讓久未有波瀾的懸疑劇又成為一時熱議。兩部作品均改編自小説,同時相較於原著均有較大改動,試圖適應網劇改編,迎合當下觀眾趣味與社會議題。但是,《迴廊亭》被網友吐槽為“注水嚴重”,劇中對家族鬥爭、職場鬥爭的刻畫以及對愛情的描繪,並沒有給劇情增色,反而讓觀眾覺得這是一部類型亂燉、定位模糊的戲,沖淡了劇情濃度,也讓懸疑感缺位,即“懸疑劇不懸疑”;《通天塔》則遭遇另外一種尷尬,人物設定詭異、情節推進混亂,有觀眾直言“看了前5集,都不知道女主角究竟是誰”“敗給了節奏,推進不緊湊,拉動不起觀眾的緊張情緒”。

事實上,以上種種,是當下懸疑劇創作問題的集中體現。與過去幾年大熱的多部懸疑劇呈現出的高水準相比,近期懸疑劇不同程度體現出文本建構粗略、藝術手段平平等問題,需要審視並反思。

文藝評論丨從“成功類型”降格為“快消產品”

“快消產品”的誕生與編劇的缺位

《迴廊亭》《通天塔》的“翻車”現象不是一天出現的,作為最新的懸疑類網劇,是當下創作環境和製播體制互相作用的結果。2014年,國內各大平台大幅度增加自制劇的投入力度,形成網劇的創作風潮,尤其是懸疑劇類型。《法醫秦明》(2016年)、《白夜追兇》(2017年)、《無證之罪》(2017年)、《沉默的真相》(2020年)等作品的相繼出現,使得懸疑劇成了我國網劇創作形態中“成功類型”的代名詞,被製作方和觀眾視為潮頭。平台普遍嘗試用“專供劇場”充分釋放懸疑劇作品的能量,例如,2020年愛奇藝推出迷霧劇場、優酷推出懸疑劇場,通過劇場化建構與文學IP改編的創作模式打破國產懸疑劇的創作桎梏,以頻道化的形式高調搶佔網劇市場高地,懸疑劇類型之於中國網劇市場生態的份量可見一斑。

但懸疑劇只是若干種劇集類型中的一種,它在平台上的一枝獨秀或一家獨大可能只是一時風光。在賺足觀眾眼球之後,懸疑劇創作上的創新力下降、創作週期縮短,跟風與粗糙之作隨之而來,逐漸走下神壇,諸多作品打算依靠懸疑類型的優勢,卻無力、無奈地降格為“快消產品”。《迴廊亭》《通天塔》正是於這風雲激盪之際被製播平台推出,它們的項目定檔與創意過程圍繞着“懸疑劇”“東野圭吾”“鄧家佳(注:兩劇主演)”等響噹噹的大數據熱詞而進行,雖説製作方充分考慮到媒介和數據的重要性本無可厚非,但鑑於其內在品質,收視預期不佳,於是淪為製播平台產品線中的備品,其結局只能是被有計劃地用來填補市場空間,以保證“劇場”有新劇可播,最終變成“快消產品”。這其中的癥結,主要在於平台與資本注重短期效益,急於搶佔播放檔期,縮短製作週期,緊趕慢趕,違背創作規律,再加上網劇製作採用項目制,由製片人或導演全權負責,編劇的地位被嚴重弱化,導致劇集產品力孱弱。

從創作角度來説,懸疑劇本身是懸念至上的類型,高度依賴劇本對於細節的精細設定和鋪陳。所以,懸疑劇首先是以編劇為核心的創作,其工作重點是製造一環套一環的完整邏輯推理鏈條,並賦予合適的戲劇節奏,從而抓住觀眾的心。《迴廊亭》和《通天塔》分別背仗《迴廊亭殺人事件》和《偷窺一百二十天》小説文本:前者講述隨着迴廊亭大火一男子葬身火海,一系列愛恨情仇、陰謀詭計被揭開;後者則聚焦海港市離奇浮屍案以及其背後的秘密。創作方希望藉助成熟的小説故事,發揮其從懸疑推理指向人性剖析的特點,卻在改編創作劇本過程中隨意搭設情節線,導致劇本結構散亂,分散了觀眾注意力,也給觀劇製造了無謂的障礙。

兩部劇的情節點佈局明顯失當,特別是情感戲喧賓奪主,可謂“懸疑劇不懸疑”的根本原因。我們看到,《迴廊亭》中的男主程成和女主姜遠星之間的情感戲佔據相當大篇幅,其職場偶像劇式的展現方法拖慢了節奏,也讓劇中核心懸念旁落;同樣地,《通天塔》裏的刑警陸蕭與未婚妻姜一然的恩愛也味同嚼蠟,牽強有餘,與懸念相關性不足。按理説,兩劇中殺人兇手的隱秘身份和行為動機本該充滿突轉和意外,需要被編劇作為“立劇之本”妥當地安排,通過情節點來集中矛盾、渲染衝突、深化主題、刺激觀眾,用一連串大大小小的懸念勾住觀眾的心,但是這些本該體現編劇業務能力的地方不盡如人意,屢屢被多餘、無聊的情感橋段打斷,遊離情節時時帶偏觀眾的注意力,在相當程度上削弱了劇情的緊張度。

從編劇角度説,情感戲在懸疑劇中能起到舒緩敍事的作用,用來控制戲劇節奏。但觀眾需要的是懸念的緊張刺激,而非被情感戲綁架。畢竟,刺激觀眾也正是懸疑劇的魅力之所在。這裏所説的“刺激”,不僅指它改變了觀劇體驗和節奏,更重要的是,懸疑劇必須不斷地使觀眾感到“突轉”帶來的“意外”,才能守住自身的基本藝術屬性並引導觀眾持續的觀劇渴望,而這些都需要通過劇本來實現。從最終的呈現來看,作為一劇之本的劇本,在《迴廊亭》和《通天塔》中都未達到懸疑劇類型應有的懸念設計水平,根本問題就在於編劇業務能力的缺位。換言之,對懸疑劇創作而言,編劇作為創作的主體,要深度參與,才能實現以懸念設計為核心的專業表達,以其業務能力影響藝術創作全局,能造就合格的懸疑劇劇本基礎。

文藝評論丨從“成功類型”降格為“快消產品”

有介入社會生活之意,更須有社會寓言之實

《迴廊亭》《通天塔》是典型的商業製作和市場行為,它們與現實生活的關係可以説是疏離的,但二者卻或多或少表現出介入社會生活的企圖,可惜的是,僅止於“介入”卻併入“深入”。《迴廊亭》中,一場大火背後,謊言與真相、陰謀與救贖不斷上演,商場的陰謀與背叛、家族利益爭奪的罪愆都有其社會背景。然而,作為一種窺探大家族“財富繼承問題”的設定,《迴廊亭》的觸探淺嘗輒止,只停留在人性貪婪層面,未涉及更深的批判性思考。同樣,《通天塔》的劇情觸及涉黃網絡直播、網約車犯罪、天眼監控等熱點,都能與當下生活與業態相映照,卻也僅涉及表面現象,不去追問其社會原因。因此,此類設定只是在老套路中添加些許新元素點綴而已,是某種“賦予深度”或“偽關注生活”的技巧,本身並無從啓迪觀眾的社會認知,缺少寓言性和深度。

儘管懸疑劇擁有較多的受眾和相對廣闊的市場,但懸疑劇創作需要提高自身的文化格調,不能簡單地在停留在戲劇技巧層面,要拓展並介入現實生活的痛點,實現“社會寓言”的功能,才能臻於一流。《迴廊亭》《通天塔》的製作方僅僅看到了這種懸疑劇類型的商業價值,卻不重視作為社會寓言的懸疑劇所具備的文化屬性,所以不能有效地植根於社會現實的具體問題而做出有力的回應和反思,不能不説是短視的。

那麼,懸疑劇創作的高標準和未來何在?一方面,懸疑作品基於社會問題和人性問題的發生而存在,因此“天然地”帶有某種現實品格。另一方面,懸疑劇本身的特質又決定了它是一種與傳統現實主義手法難以協調的類型。所以,懸疑劇對於社會現實的想象就必然是寓言式的。懸疑劇以懸念的製造為核心,它從根本上説要認可和強化事件本身。因為只有在承認一切事件都可以經由理性的推演而得到解決的前提下,懸疑劇製造的懸念才不僅僅止於是令人恐懼的,反而更會顯示出令人信服乃至反思性的一面,這也正是懸疑劇作為社會寓言所表現出的根本邏輯。

從《迴廊亭》和《通天塔》收視低迷的教訓來看,未來的懸疑劇創作需要更強調專業編劇的深度介入,不僅在情節點設定上更加符合其類型本質,在選材上也要更加重視對現實社會存在的顯性或者隱性問題的藝術化呈現,嘗試從關注案件發生偵破過程到關注案件社會寓言性的轉變,即從本格推理到社會派推理的轉變。唯有如此,懸疑劇類型才能在發揚類型優勢、豐富自身內容的同時,深度觀察社會現實問題,開拓出創作新局面,從而產生強大的類型競爭力和市場號召力,在源頭上避免或減少“快消產品”的產生。

文藝評論丨從“成功類型”降格為“快消產品”

作者:張富堅(戲劇與影視學博士,杭州師範大學講師)

編輯:範昕

策劃:範昕

責任編輯: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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