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冬天,異常的冷,冷得殘酷。
但,冬天裏的中國戲劇,身未寒,心更暖。
從戰疫到扶貧,從舞台到鄉間,中國戲劇人的這團熱火,在冬天燎原。
2020年歲末,北京青年報文化版組和副刊版組合力推出《冬之火·戲言九鼎——2020北青對談中國戲劇人》系列融媒體報道。
我們將從《北京青年報》出發,以“北京頭條App”接力;於“青睞”之中審視,在“後台”文化直播中冥思;馮遠征、濮存昕、賴聲川等中國戲劇大家將陸續參與對談,與北青一道在2020年的冬寒之中暢想2021年的春暖。
2020年初,面對未來一年的寄望,馮遠征寫下了一個“能”字,冥冥中帶點巧合卻又似預言。在這個不得不重新審視生活的年份,不“能”出門,劇場大門不“能”開,我們“能”做什麼?又“能”做哪些改變?首推劇本朗讀“雲劇場”、院慶演出線上點擊500萬,疫情緩解時最先敞開大門……這一個個漂亮舉動的背後都少不了一個名字——馮遠征。年初的一個“能”字,真就成了貫穿他整年的主題,能量、能耐、能見度。於是,年終歲尾,他成了北京青年報文化版組、副刊版組和文化視頻直播欄目《後台》年終特別策劃“戲劇人的2020”的開篇人物。
表演藝術家出任副院長
不改作風 喜歡乾脆利落有事直説
今年7月29日,一則任前公示改變了馮遠征在人藝30多年的身份。2016年馮遠征上任演員隊隊長後,從2017年到現在,他沒有在外面拍過一部影視作品,絕大部分時間都留給了劇院,在劇院的稱呼也依舊是“遠征”或“遠征老師”。但上任副院長後,“因為站的層級更高了,思維方式也要變”,作為院級領導,馮遠征關注的不光是舞台上的表演和業務本身,還要考慮全院的創作安排,以及以往不曾特別關注的新劇場建設的進度,甚至燈光、音響設備。“事兒多了,責任也重了。”8月初,馮遠征走馬上任的消息發佈後,迅速登上熱搜,留言幾乎一邊倒,無論是人藝的觀眾還是他本人的粉絲,都表示“有演技、有能力,一定行”。被輿論如此關注和信任,馮遠征自己都沒想到,“唯有不負眾望這一條路了”。
表演藝術家出任副院長在人藝是有傳統的,從於是之到蘇民,譚宗堯到濮存昕,“演而優則仕”有傳承卻也譭譽參半。
懂藝術、瞭解藝術家心理是藝術家院領導的優勢,但於是之也曾經説過:“原來演戲我還算是內行,可當了院領導,倆外行!”對於這句話,馮遠征有自己的法則,“真的需要更多地去學習管理,我也曾經幹過冒進的事。”其實這樣的學習從擔任演員隊隊長的那一刻就開始了,“我仍然在慢慢調整,逐漸去找到一個舒服的、合適的方式去管理,同時又儘量不去改變自己的工作作風。我喜歡乾脆利落有事直説,不要繞圈子,這樣才能迅速化解問題。”
如今,每出戏的排練、每場演出,馮遠征幾乎不會缺席。他常常站在排練場的某個角落,默默地看着演員們的表演,但其實他關注的已不僅僅是演員的表演,更多的是演員特別是新人演員的表演狀態,“年輕演員的進步和排練時的投入程度是我所關注的。”成為副院長後,他分管的依然是自己最熟悉的演員隊,但他關注的已從一人一事逐漸過渡到了劇院的戰略高度。
“馮隊長的三板斧”
沒時間讀書 讀讀劇本也很好
青年演員年度考核、青年演員劇本朗讀,以及馬上就會完成一年學習的表演學員培訓班,很多人都將這一系列舉措稱作“馮隊長的三板斧”,作為演員隊隊長的他用實幹回應了公眾對人藝青年演員表演功力上的詬病與微詞。
如今又至歲末,人藝排練廳內可見一組一組的青年演員正進行着劇目片段的排練,以此練功練台詞其實是表象,考核的背後傳遞着更多的信號或者説是馮遠征的“野心”:演員有機會去演自己平時甚至可能是一輩子也沒有機會在人藝舞台上演出的角色;如果詮釋得好,也可以讓劇院看到他們另一層面的潛能。而劇本朗讀除了對台詞的磨練外,更是青年演員增加閲讀量的一個契機,“沒時間讀書,讀讀劇本也很好”。劇院一年有7-10次的劇本朗讀,演員們更可以藉此學習分析人物,接觸劇院的經典劇目,嘗試不同的角色,更是相互間彼此融合交流的好機會。
從前兩年開始,北京人藝的青年演員們每年底都要過的一關便是藝術考核,一如中超曾經的“體測”,雖是常規動作,但每個人又都如臨大考。馮遠征説,“考核實行的初期,也有演員疑惑甚至不解:我都入行十幾年了,為什麼還要再像上學時一樣考試?但現在,他們都會主動備戰、積極備考。”
這兩天,人藝排練場又到了一年中不夠用的這幾天,由於考官們都是劇院的優秀藝術家,這更是一次難得的獲得前輩認可的機會。馮遠征印象深刻的是,曾經有一位女演員,在藝術考核時主動選擇了公認難演的蔡文姬這個角色,原因卻很簡單,自己在正式演出中可能一輩子也沒有機會,所以才要在考核中過一把癮。
尊重年輕人
只要你夠“硬核” 舞台中央的那束光就屬於你
這一系列的舉措為青年演員帶來的改變是由內而外的,最近甚至有許多導演都和馮遠征提起,説從來沒覺得年輕人這麼有幹勁。排練結束,許多演員還會主動留下來繼續討論角色、打磨細節。在馮遠征看來:“這是一個精神面貌的改觀。特別是今年經典劇目《雷雨》在保留老版的前提下,演員陣容更讓年輕演員看到了希望。從某種意義上來説,機會不是劇院給的,而是自己給的。”過去總有人藝的年輕演員抱怨,説自己沒有機會,得不到戲份多的角色,永遠在跑龍套。但是近幾年,劇院大量的機會給了年輕人,今年的新戲《社區居委會》便是由全青春陣容擔綱的,只要你夠“硬核”,舞台中央的那束光就屬於你。
其實馮遠征自己便是前輩“尊重年輕”的受益者,23歲那年,他還是學員班的一名學員,便有幸進入到《北京人》劇組,也正是那次演出之後,他才覺得自己和人藝終於“合槽了”。“我也是從那時才意識到,很多表演上的東西,尤其是人藝的表演風格,在舞台上才是最能感受和學習的。”
去年,馮遠征出版了自己的表演理論總結,取名為沒有任何彎彎繞的《馮遠征的表演課》。“現在很多年輕人看到厚厚的一本書都會皺眉頭,所以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就覺得,雖然是自己多年表演實踐的理論總結,但它一定要薄。”而且書中的內容也不侷限於表演本身,還有很多馮遠征自己的經歷,以及對人物的理解和體會。“一個學習表演的人,一定要看其他表演者的創作體會,這樣才能真正瞭解一個角色是如何誕生的。”凡是對於年輕演員有幫助的,馮遠征一向傾囊相授。
人員來來往往
對於那些離開的人 感到惋惜,但不可惜
人藝演員管理體制之嚴格,在院團中是有共識的,今年更是有公眾知名度很高的演員因個人原因與劇院演出相撞,而無奈離開,一度也將人藝送上了熱搜。身為演員隊最直接的管理者,馮遠征説,“人藝就像是一個普通單位,單位裏有人被辭退,有人自己炒了老闆的魷魚,這都是很正常的事,或許是劇院的特殊性使得人們對於演員的離開格外關注。但當一個演員覺得劇院不再適合他而選擇離開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對於這些離開的人,我感到惋惜,但不可惜。惋惜是因為劇院培養了他們很長時間,而不可惜是因為他們覺得其他地方更適合或者説更需要他,於是選擇了離開。”
從二十出頭考進學員班到今天已經30多年,人藝對馮遠征這代人來説早已不是工作單位,而是承載了大半人生記憶的地方。除了他上任副院長,同班同學王剛是演員隊副隊長,嶽秀清更擔任了學員班班主任,人藝“黃金一代”眼中曾經的“小字輩”已經擔起了劇院的重任,又怎一個“累”字了得。“以前是沒有想過,也很難想象自己今後會怎樣。但時間似乎就是這樣流去,當一代一代人來去變化的時候,肩負起責任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如同一個家庭一樣。”馮遠征這樣形容責任的交迭,“當父母老了,家裏的頂樑柱就是我們,而當孩子長大,自己老去的時候,孩子就成了頂樑柱,這是自然規律,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下去,所以現在是責任落到了我們這代人的肩上,而我們選擇用心去承擔這份責任,一切都源於對人藝的熱愛。”
接任學員班班主任,嶽秀清一直以來的説法是“我是給遠征幫忙的”,丈夫吳剛也以“應該給劇院做點事”鼓勵她。而平日裏,嶽秀清的狀態一貫閒適,演演戲、養養花。可自從接任了班主任後,哪怕是疫情期間,只要學員們上課,她就不曾鬆懈,雖然偶爾也會和馮遠征抱怨“真累”,但她還是做出了從劇組“逃跑”這樣的事。馮遠征介紹説,“那次嶽秀清都在一個劇組試妝了,又因放不下學員班跑了回來,後來乾脆推掉了那個電視劇。”
劇院文化
能當主演,也必須能跑龍套
去年的這個時候,人藝公開招收表演學員培訓班的消息震動了戲劇界,人藝需要什麼樣的演員?怎樣的你才適合人藝?一年了,雖然人藝尚未給出最終的答案,但眼下,一出當年集合了朱旭、濮存昕、何冰等眾多藝術家的《北街南院》,作為學員班的畢業大戲正在排練中。該劇聚焦的是“非典”期間的北京城,2003年演出後便很少登台,但卻與當下的情境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如今,學員班的同學正在導演閆鋭和班主任嶽秀清的帶領下重排此劇,以此作為一年學習的總結。
一年來,從線下課到線上教學,從劇組實踐到畢業大戲,除了一個人離開,學員班幾乎全員堅守,不過馮遠征也表示,“學員班招收的是適合人藝的演員,接下來或許會有甄別,或許也會有演員主動離開,但不論是哪種情況,都不意味着他們不是優秀的演員,只是因為或許並不適合人藝。”據馮遠征透露,未來,學員班的這種演員培養模式一定還會繼續。
“能當主演,也必須能跑龍套”,這不僅關乎藝德,更重要的是一種演員間互相幫襯的劇院文化。平等的機會、“一棵菜”的魂,是由一代代人藝演員傳承下來的。從兩年前開始,人藝就開始了“以老帶新”的模式,“所有正式加入劇院的年輕演員都會被分到一個師父,以此來儘快熟悉劇院、融入人藝。”
犀利提案提演員片酬
不疼不癢還不如不提
作為全國和北京市的政協委員,馮遠征每年的提案都頗為引人關注——“劇本荒”的呼籲直接催生了“培源”劇目孵化平台的誕生,針對“戲劇進校園浮於表面”的提案讓行業內開始檢視好的提議如何最有效地轉化,今年更是有市場復甦計劃和演員職稱與片酬掛鈎的提案掀起輿論熱議……很多人都好奇,如此眾多犀利的提案究竟從何而來?對此馮遠征説,其實不是犀利,是實用,“作為政協委員,如果不能做到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提一些不疼不癢的提案,那還不如不提。”
關於劇本的提案其實最早是基於國家藝術資金的使用,“之前我們的做法是,一個項目確定了,國家藝術資金會直接撥款幾百萬,即便項目不能成型,也要硬着頭皮做下去。但如果按照藝術創作的規律應該是,一個項目先獲得一部分有關劇本創作的撥款,待劇本完成確定後,項目再往下進行。而如果劇本不能成立,則應立即停止後續的投入,這樣也不會浪費國家的錢。”而在這個提議下,“培源”劇目孵化平台應運而生,一部分基金的錢被用於鼓勵青年作者的劇本創作。“一年來,這個平台先後收到了370個劇本,已經啓動的劇本就有30多個。作為倡導者,我特別欣慰,也讓年輕編劇們看到了希望。一個好的劇本自然不能只給創作者幾萬塊錢,這不符合當下市場需求的狀態,能有基金的扶持是最良性的。”
“演員片酬”無疑是一個敏感詞,但馮遠征認為“總得有人去説去做”,而他關注的其實是這個行業的“弱勢羣體”。“我希望體制外的話劇演員們也可以得到國家的認可,國家應該出台政策去保護他們,這樣如果投資方或製片方所付的酬勞低於國家規定的工資標準的話,演員們就有權也有依據去為自己爭取這個權利。”但是在他看來,這份提案其實是“限低不限高”,於是當有人誤讀了這份提案時,這個話題可能就會變成一個社會話題,甚至成為那一時期的頭條。對此馮遠征並不在意,“只要提案能被關注到就好。”而事實是,就在這份提案提出的兩個月後,國家也出台了新的關於體制外從業羣體職稱評定的政策。
2021年劇場東擴竣工
北京人藝迎來新的節點
2021年,困擾了幾代人藝院領導的“東擴”將正式竣工,新劇場的啓用對於人藝來説,又是一個新的節點。如果説學員班的招收也是為了解決4個劇場同時投入使用時的演員缺口,那麼劇目的缺口則將依靠一系列的經典重排來實現。
據悉,明年,人藝繼今年的《雷雨》後,將有幾個保留劇目級別的作品或以全新陣容或以全新視角進行重新解讀,雖然尚且不能透露劇名,但馮遠征一句“絕對值得期待”無形中回答了諸多疑問。此外,獻禮建黨百年的紅色大戲目前也已在創作中,新劇場開業演出季以及停擺一年的首都劇場邀請展也為明年的演出增添院外劇目的砝碼。
今年6月12日,人藝68週年院慶時,線下演出的線上點擊量達到了500多萬,而自演出恢復以來,幾乎每個劇目都由本報文化視頻直播欄目《後台》進行了探訪式的直播,就連遠赴大涼山演出的《洋麻將》也不例外。而馮遠征也表示,未來人藝在線上還將進行新的嘗試。
三年沒有影視作品,一年沒登話劇舞台,明年馮遠征除了話劇的演出,《司馬遷》還將赴其故鄉韓城演出。而在他上任副院長之初,市委領導就曾有“不要放棄影視”的説法,明年如果機會合適,馮遠征或許也將在三年後重回影視……
文/本報記者 郭佳
實習記者 王潤祺
來源:北京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