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個不被流量洗牌的劇評人

學者毛尖。

本報記者 路豔霞

學者毛尖在華東師範大學教授英美文學、現當代文學,身為文藝中年,她追劇追了足有20年,並用劇評方式見證了國內電視劇的發展歷程。

最近,毛尖的新書《凜冬將至:電視劇筆記》面世。看毛尖寫劇評,朋友們會説,別寫了,性價比太低,有時連她的責編都覺得寫劇評實在是浪費時間。可毛尖決定一直寫下去,她説,多年寫下來,好像內化成了責任和義務。

扔在書裏的身心,超過其他書

最近,毛尖把自己的微信頭像換成了《凜冬將至》的封面,她説:“我扔在這本書裏的身心,大概超過以往任何一本。”

這本新書收錄了毛尖近二十年來評述國內電視劇以及國外電視劇的88篇文章,她表達着一個強烈願望:期待能有更多好作品、好導演來記載和傳達中國人的生活與情感。書名“凜冬將至”出自毛尖所鍾愛的熱門美劇《權力的遊戲》,書中,她對《慶餘年》《長安十二時辰》《琅琊榜》《甄嬛傳》《都挺好》《24小時》《唐頓莊園》《神探夏洛克》《國土安全》《紙牌屋》等熱點劇集的評價別具匠心,妙語連珠。

可以説,這部帶有歷史輪廓的筆記,記述的正是二十年來中國普通人的煙火人生和精神脈動,字裏行間都折射出了普通中國人的生活記憶、情感記憶和歷史記憶。

毛尖的文字嬉笑怒罵、揮灑自如,她那常常令人笑噴的“毒舌”,集中在書中一起呈現,又有着特別的力量。比如毛尖認為,中年男演員脱卸顏值負擔後,既不怕肚腩也不怕禿頂,但女演員哪裏敢,即便在偶像劇裏給小鮮肉當媽,妝容也粉粉嫩嫩。《倚天屠龍記》裏,周海媚演滅絕師太,滿臉是要讓人追憶周芷若的努力。相比之下,王景春、徐錚就一點不怕把自己搞油膩。

在接受本報記者專訪時,毛尖直言,如今寫劇評已經進入到流量時代,説好説壞都成了傳銷,她説自己至今還在寫,就是想突破這種非良性循環,發出不能被流量同化的聲音。曾經有製片朋友邀請她寫劇評——“能不能寫一下我們劇啊”“你那個太爛了,沒法寫呀”“沒關係,你罵好啦”對此,毛尖百感交集,“以前我們一直自我勉勵要做一個獨立影評人,但流量時代這種獨立性就變得很可疑。説到底,別人根本不在乎你是豎拇指還是豎中指。只在乎你寫了這個劇,寫了就有流量,有流量就會有人去看。”

毛尖説,流量時代的劇評,已經進入到內卷化時代。“我至今還在寫,是想突破這種面目模糊的循環,想發出真實的聲音,做一個不能完全被流量洗牌的劇評人。”

製播分離,遏制無限制加“時辰”

“十二年前,我在《文匯報》開一個‘看電視’專欄,被編輯陸灝催逼着不停看劇,一邊罵一邊也終於上癮。”但毛尖記得,實際上,早在1998年,她的劇評《裸體的紐約》就在《萬象》刊載過。

對毛尖而言,能寫劇評20年不停歇,多年前是不可想象的。毛尖是上世紀八十年代成長起來的文藝青年,“在青春期,我們不可能成為電視劇觀眾,那時候覺得電視劇是父母看的。”她説,晚上看外婆、媽媽在電視機前抹眼淚,覺得觀劇是中老年婦女的行為。而文藝青年當然是看電影的,在他們的眼中,電影更高級更先進,電影中的人吃的東西都比電視劇要好,還有他們擁抱的方式,港片子彈“啪啪”發射的速度,都要比電視劇“現代”。

“我們不可能讓《渴望》裏的劉慧芳成為自我人設想象。毛尖回憶,《紅樓夢》《水滸》《三國演義》《西遊記》四大名著電視劇改編都很成功,但當年受制於自己關於現代的想象,覺得電影裏的人生更值得擁有,“我們就應該像周潤發那樣死,像姜文那樣活,像鞏俐那樣去愛去恨,這是那個年代文藝青年的生命想象。”

毛尖真正的觀劇史發端於1997年,那一年,電視連續劇《雍正王朝》問世。隨後,2003年《走向共和》也成為熱議話題,從此,毛尖突然發現,看電視劇不再是專屬於父母的行為,身邊的師友也開始從談論電影到談論電視劇,電視劇突然成了高級文化的研究對象。

2009年前後國產劇井噴,那一年也成為毛尖觀劇史上的分水嶺。毛尖至今都會感慨:“那個時候,覺得身為中國人很光榮。”她清楚記得,那一年前後出了很多標誌性的連續劇,《潛伏》《人間正道是滄桑》《我的團長我的團》《大秦帝國》《蝸居》《小姨多鶴》《愛情公寓》等等。“那個時間段真是很嗨,覺得可以用三生三世來看電視劇,像《潛伏》就看了好幾遍。”毛尖更記得,她當年還變身電視劇推銷員,跟着師兄羅崗買了海量碟,還寄大量影碟給海外朋友,《潛伏》《甄嬛傳》都買過一二十套送人。

在毛尖看來,電視劇行業的克隆、跟風、注水現象,把電視劇能量都消耗掉了,而要聚攏來,得花10年時間才能回收能量,“從2009年到現在,我們沒有超過《潛伏》的諜戰劇。”毛尖説,利益驅動,嚴重傷害了國產劇結構和語速,像前年出現的《長安十二時辰》,前面挺好,看着看着“24時辰”都不止了。她因此呼籲,可以分流嘗試美劇那種邊播邊死的製播體系,把觀眾的話語權加入到製作中去,藉此部分遏制無限制的加“時辰”。

快進看劇,對生活造成“工傷事件”

“能讓我1.25倍看的劇就是好劇了。”毛尖的話,總是透着俏皮。

新冠肺炎疫情暴發以來,毛尖看了很多劇。比如美劇《愛情生活》、英劇《正常人》,“這兩個劇都適合文藝青年,它們不是大哭小叫型的,一邊雲淡風輕,一邊也百轉千回,劇中人都更正常,運氣和我們一樣。”她笑稱,不像我們有些情感劇,運氣好得很,連三皇五帝都沒他們運氣好。還有德劇《巴比倫柏林》,時代氛圍營造出表現主義氣場,歷史感史詩感造成恐怖氣氛,讓她感嘆別人家的美學力量。關於國產劇,她看了《成化十四年》《新世界》《少年遊》《鬢邊不是海棠紅》等等。

“電視劇會覆蓋像我父母這種年齡層的人,網劇速度比電視劇要快很多,整個受眾更年輕。”在毛尖看來,疫情期間的網劇倒是迎來了契機。而關於時下熱門網劇《隱秘的角落》,毛尖沒有掩飾觀點,“我覺得外界的口碑稍微偏高了一些,如果放在全球同類題材中去,《隱秘的角落》不可能是讓人尖叫的產品。”但她對這部劇有好感,認為其社會感營造得很好,裏面的地方風物,俚俗人情都非常在線,絕對超出平常電視劇拍法,全場演員包括羣眾演員都有大戲精氣神。

“快進看劇,改變了我的生理結構。”毛尖説,連她的師兄師妹都會抱怨她説話越來越快,而這跟她一直用加速度看爛劇有點關係。快進鍵改變的還有毛尖的閲讀習慣,她發現看書也越來越快,説明閲讀不像以前認真了。而且經常以倍速看,搞得聽正常聲音就覺得慢了。凡此種種,毛尖將這些總結為快進觀看,對生活造成的“工傷事件”。

與之相應,毛尖的寫作追求也更“電視劇”,她喜歡在人間煙火裏流汗流淚,寫影評劇評,“我喜歡用最當下、最活的語言,我希望我的寫作是熱氣騰騰的,進行時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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