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劇 《燃燒大地》的拍攝現場
“我希望你在這篇報道里把橫店寫得像小崗村一樣,因為我們真的是從無到有。”同事張星雲採訪橫店影視城總設計師張大帥時,他這樣期待。
實際上橫店的歷史確實與小崗村有相似之處。1975年,橫店大隊黨支部書記徐文榮到任,靠借款以一間絲廠起家,逐步在橫店鎮建立起龐大的橫店集團,坐擁5家上市公司,橫跨醫藥、化工、服裝、電子等領域,在當地建起了醫院、學校,乃至運營公共交通系統。
儘管橫店集團發展迅速,但讓橫店從在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鎮變成全國知名,卻是依靠影視城。橫店影視城1996年創辦,如今擁有總共3萬畝以上的影視劇拍攝場景,加上週圍村落的攝影棚,現在已經成為宣傳文案裏“世界最大的影視基地”。
從高空俯瞰明清宮苑和橫店遠景
在橫店,古代和現代,傳統和反傳統,最貴的和最廉價的,金字塔尖的明星、製片人和100塊都掏不出的羣演……在北上廣被分割和間離的人與物總是處於同一空間,一個十幾二十年沒出過橫店的普通員工,也可能熟悉全國最重要的製片人和美術指導。
“你現在有空嗎?有的話就來豐景嘉麗,跟我一起去看景,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有時間了。”我不止一次接到過這樣的電話和微信,不得不趕緊從牀上爬起來出門,臉都來不及洗。
在橫店,你必須適應這種永遠處於變動中的生活。“你明天再給我打個電話”,“我們改地方了”,“今天下雨,通告變了”,“你要來就趕快來”,“半小時後行不行”……到了橫店,我和同事們的打電話和發語音恐懼被當即治好了——文字輸入永遠嫌慢。在這裏,沒有北上廣式的預約,突然造訪、放鴿子和不斷變動的時間都能被理解和接受,因為劇組的時間是不斷變動的,沒有人敢對時間許下承諾,整個橫店鎮都有種有今天沒明日的臨時感。
在劇組裏,百無聊賴的等待是羣演們日常的狀態。
在橫店和劇組裏的人聊天,感受也與在北京坐在咖啡館或工作室裏與導演、演員對話完全不同。“採訪我幹嗎?”“這有什麼好看的?”這幾乎是他們的第一反應。在北京、上海,影視行業好像是屬於城市的,別管寫得、導得什麼樣,聊起天來大家都很前衞。但在橫店,很少有人談觀念和藝術,“幹活兒的”,多數人這樣界定自己,多數人都灰頭土臉。在橫店那半個月,我也見識了不少劇組裏的老派傳統。比如,一場開機儀式要消耗掉上千炷香。羣演演個死人,要加十塊、二十塊錢。要是個角色死了,枕頭下要壓個紅包,錢不能太多,因為必須當天花掉。有的劇組開機後會把香爐一直供着,轉場也要帶上,直到戲殺青。連出租車司機都相信,那座富士山模樣的八面山是橫店的守護山。有製片人信佛,每次來橫店開戲都要帶上佛龕。
電影《大災變》拍攝現場
多數劇組,尤其是傳統的電視劇劇組,組裏都等級森嚴,人人得“有眼力見兒”。有次跟某製片人去劇組探班,當天下着小雨,製片人和隨行人的幾輛車一停,幾把大黑傘迅速應了上來。打傘的人靠經驗判斷出誰是管事兒的,大傘精準地遮在了他們頭上。
另一個劇組,現場製片覺得我是“客人”,怎麼都見不得我站着。走到哪兒都有把椅子跟着,弄得我不敢不坐。
橫店有自己的“規矩”。這些天,我被半開玩笑地吐槽過好多次“不懂規矩”,或者“不懂事兒”。第一天去見個網絡電影組,我穿了條白褲子,臨走時,製片人説我“不像個幹活兒的”。同事倒是受到了表揚,因為她那身長袖的薄衫看起來像個化妝的。第二次見面,我穿了短褲和背心兒,還是不行,“像個旅遊的,早些年走在橫店街上,都容易被搶”。
直到待了很多天以後,我開始習慣性地逮個台階就坐,學會了帶上幾杯星巴克去劇組探班,能半小時內趕到採訪地點,我才有點像個能在橫店待下去的人了。
片場裏偷個閒,一位演員去小賣部買東西。
“待下去”的假定目標讓這次的橫店封面採訪更像是一次體驗。
同事薛芃曾和代拍吵架:
“你幹嗎的?我看到你拍我了。”
“我是陳偉霆的粉絲,等他出來看一眼。跟你無關。”我給自己安了個粉絲的頭銜,心想比較好矇混,畢竟他們人多勢眾。
“你把手機給我拿來!我看到你拍我了。你這小姑娘我盯你很久了,前幾天就天天都在。”
鴨舌帽不依不饒的,激怒了我。
“我拍你?!我犯得着拍你嗎?你是誰啊?你憑什麼還想看我的手機!再説了,你偷拍明星的時候跟明星打過招呼嗎?你偷拍明星,我就不能偷拍你了嗎?”
江南入了梅雨季,天天下雨,直播的人比平日少。
她也跟着羣演在劇組裏泡過:
走過服裝車,地上扔了一大堆民國樣式的黑色布鞋,滿是幹泥,有四五百隻,但早已不知道哪隻和哪隻原本是一對,它們像是從挖土機鬥裏傾倒下來的黃土一樣,亂七八糟地堆疊在地上。服裝什麼的都無所謂,就是鞋太難穿了。要找到一雙合腳還能幹淨點的鞋,比找媳婦還難。
卡生和化妝師一起熬過了漫長的一天,學會了如何處理鬢角的白髮,如何選擇頭套,甚至如何保衞髮際線等技能。
化妝師王芳和她的同事在片場臨時的化妝間給羣演化妝。
駁靜和給劇組開車的小陳母子談起過“楊店村”的變化:
從小陳被范冰冰抱過往前數兩年,楊店村需要拆遷走其中約50户人家,佔總户數的六分之一。現在楊店村已經漲到約560餘户,人口約是20年前的1.5倍。這50多户人家往外移了3公里,除了登龍路,還有國防路和清明上河圖路,住的都是該村村民。也正是這兩條街上,多有居民將空餘房間出租給劇組工作人員或羣演。
這股風潮從2014年前後開始,那一年,很多劇組奔赴橫店拍戲,多是抗戰劇,它們是為抗戰勝利70週年做準備。村民意識到這是個商機,紛紛改造房間,掛燈牌亮起“住宿”。如今的居住標準一般是有衞生間有空調有電視,但陳姐沒安電視,因為她覺得現在沒什麼人看電視了。
村民和橫漂們有這個意識,橫店集團的領導層更有。在橫店,只要有需求,一切人、物和空間都能為拍戲服務。
為了把流失的電影劇組重新吸引回橫店,也為了順應棚拍的潮流,五年前,橫店開始謀劃着建一大批攝影棚。最開始,條件不允許,他們就收購和整合了一批私人攝影棚,集中管理。前兩年,橫店開始規劃自己的攝影棚基地,打算一口氣建起四十個國際標準的攝影棚,其中還包括一座面積達一萬兩千平方米的“全世界最大攝影棚”。“要不是疫情耽誤了工期,這批棚已經差不多建好了。”就像曾三個月建好廣州街,把退休老幹部拉去給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做羣演,在影視產業軟硬件的服務上,橫店能舉全東陽市之力,國內外無人能及。
廣州街是橫店影視城建的第一個拍攝場景
採訪時,橫店影視城董事長桑小慶興奮地給我展示了未來橫店攝影棚基地的效果圖,這是橫店派人去好萊塢、澳大利亞、新西蘭等影視基地考察後交出的答卷。“像橫店這樣,建這麼大規模外景的影視基地,全世界絕無僅有,人家都是棚裏搭景,我們也得跟上。”
在考察影視基地時,工作人員發現,華納兄弟的攝影棚外有貼上去的外景,“一魚兩吃”。“這個好啊,我們就學起來,打算把一些影棚的外觀做成上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的景,這些正好是橫店目前緊缺的。”桑小慶繼續給我展示效果圖,人民大會堂、天安門等場景貼在一個個攝影棚外,顯得有點魔幻。
整個疫情期間,橫店上過9次熱搜,復工能上熱搜,下冰雹也能。
很多時候,你都會忘掉橫店僅僅是一個鎮。東北菜、日餐、韓式料理、烤肉、火鍋、北京烤鴨……在這裏幾乎能吃到全國各地的菜系。往日去鄉鎮出差,困擾人的咖啡問題也不再是問題,這裏有包括星巴克在內的近十家咖啡館。免税超市裏有來自法國小產區的紅酒,健身房和高端SPA會所也像是為演員們量身定製的。八面山腳下有一個高爾夫球場,有些影視圈上億的生意就是在那裏談成的。聽説,很多明星、導演和美術指導都在附近的幾個高端樓盤裏買了房。晚上10點半之後,萬盛南街附近的十字路口就會出現幾十個小吃攤位,下了工的劇組工作人員和羣演會在這裏扎堆。東西可不便宜,幾把小串,再配上瓶啤酒,就要四十多塊錢,遠超一個小鎮的消費水平。
「橫店江湖」
橫店江湖:橫漂十四天觀察記
24小時,橫店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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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明星直播代拍
化妝師的12小時
造景:東方有個“好萊塢”
1996,“橫國”的誕生
橫店屋檐下
時事:驚變明尼蘇達:族裔衝突再造美國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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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場分析:中概股會不會大規模從美國退市?
話題:《殺死伊芙》的“變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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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本期《三聯生活週刊》“封面大使”吳謹言來説,橫店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地方。在這裏,演員可以快速地“進入戲裏”,找到最好的創作狀態。在橫店拍攝了多部影視作品的她,從最初的好奇和新鮮,到後來的融入和想念,場景與生活之間的感受不僅僅是割裂感,還有一種“不真實的真實感”。在橫店還有哪些拍戲的故事?聽吳謹言聊聊她的橫店和她的戲。
點擊上圖,聽演員吳謹言聊聊她的橫店和她的戲。
「橫店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