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以為在《一秒鐘》娓娓道來的一封情書後,張藝謀的《懸崖之上》會是一部徹頭徹尾的爽片。
沒想到的是,老而彌堅的張藝謀又玩了把狠的。
看完電影我有兩個感想:
1,千萬別玩手機。
2,這部電影的兩個主角除了張譯和於和偉,誰都不能勝任。
閒言少敍,剛剛走出電影院,下面得哥將從劇情、口碑以及為何“非張譯和於和偉不能勝任”的問題上展開探討。
告訴你張藝謀的這部新片,到底值不值得看。
《懸崖之上》本片是張藝謀在《一秒鐘》之後,連續“四部曲”中的第二部,剩下的還有《狙擊手》和《堅如磐石》,説來也巧,四部電影分別為文藝片、諜戰片、戰爭片、犯罪片,一下橫跨四個不同的維度。
而《懸崖之上》就是張藝謀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諜戰片。
本片改編自2012年的高分電視劇《懸崖》,張藝謀特邀原編劇全勇先重新創作,頂着70歲的高齡,帶着全組人員在零下25度的黑龍江雪鄉鏖戰數月,其中還經歷了兩次隔離,終於將成品奉出,以饗觀眾。
電影講的是30年前,日本侵佔東北建立偽滿洲國,共產黨為解救一名同志,特派蘇聯四人成立特工小組,代號“烏特拉”行動的故事。
這種劇本放在別人手裏,必然是一個洋溢着民族大義的商業動作片,再不濟就加點懸疑因素,藉着“紅”的幌子,收着“紅”的票子。
比如此前,同樣是第五代導演李少紅的《解放.終局營救》就是貫徹的這個套路。
結果,拿下4.6的“高分”。
可當同樣為解救題材的《懸崖之上》評分出來後,高下立判:
7.7分。
一個4.6分,一個7.7分,二者中間早就拉開了一個銀河的距離,是什麼讓張藝謀與李少紅之間出現瞭如此巨大的差距?
原因或許很直接:他是張藝謀。
如果電影是一條魚的話,那《懸崖之上》不是一條只有大刺,能令人隨意剝離後暢快吃肉的扒皮魚,而是一條渾身小刺、需要精挑細琢,但肉質鮮美的龍頭魚。
如果你細細咂摸,每個橋段都津津有味。
它甚至沒有主幹劇情的推動,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風聲鶴唳、如履薄冰的人們身上。
電影一開始就險象環生,令人不自覺地探頸:
開場便是一個俯視鏡頭,二話不説便讓四名特工直接降落,四人分成二組,分別為一組張憲臣、小蘭和二組王鬱、楚良,在叛徒的出賣之下,他們的位置與暗號均被敵方掌控,先後派出兩隊偽裝成友軍接應。
結果,一組識別出有詐,打死了偽裝者。
但二組,卻陷入了圈套。
開場沒有20分鐘,第一個“囚徒困境”就擺在了觀眾眼前,火車廂內,一組、二組、敵軍,分別有六人,分成三個陣營:
一組想告訴二組實情,但又不敢暴露。
二組夾在中間,即不敢完全信任接應人員,也不敢直接和一組對話。
敵軍為了放長線,必須在找到一組之前,把戲演完。
緊接着,隊長張憲臣在廁所裏畫了一個專屬小隊的特殊符號,二組王鬱見狀,藉口去廁所查看,可中途又被一個酒鬼搶先,打亂了計劃。
半路殺出酒鬼又是誰?
王鬱看沒看到這個符號?
從開頭的落地識奸,到車廂內的暗流湧動,從囚徒困境的信息戰再到以酒鬼收尾的懸疑,張藝謀僅用開頭的一場戲就講全了一部電影的信息體量,緊接着張憲臣又要逃處理半路殺出的檢察院,又要逃過檢票。
而這,才剛剛30分鐘。
張藝謀幾乎把類型片玩出了花,短短十幾分鍾都能有幾次反轉,數個伏筆。
在城市中逃竄的一組,掉進狼窩的二組,身份撲朔迷離,正反派又勢均力敵,沒人知道你的枕邊人是人是鬼。
台詞中的一句話,人物的一個動作,均可能是破局的一把鑰匙,故事的連貫性環環相扣,風雲變幻、波譎雲詭,稍有出神就會錯過關鍵信息。
張藝謀有意淡化了主線故事的進程,為的就是讓人專注在這一場場生死存亡的“小遊戲”中。
看完電影,你或許才知道:
為何張憲臣能察覺到對方是特務?
為何楚良能毫不猶豫地開槍?
小蘭的約定時間到底在幾日?
以及,高彬到底發沒發現內鬼?
一位網友看完甚至感慨道:國師真的太強了,居然可以把一個如此簡單的諜戰故事處理得如此跌宕起伏,錯綜複雜。
而這便是之所以我説“千萬別玩手機”的原因。
不然,你和朋友出電影院後,他講的或許跟你看得完全不一樣。
第二:張譯和於和偉(有劇透。)
前文説到,《懸崖之上》中,張藝謀並沒有玩所謂的“大情節”,摒棄了動作片中層層突破的闖關模式,在交代完任務後,四人分散各地,鏡頭視角沒有拉寬到深明大義的家國情懷,而是聚焦在人物個人情感與責任之間的影響和抽離。
在“英雄”的榮譽之前,他們第一個身份,只是一個普通人,一個父親、母親、學生甚至是是一個尚在花期的女孩子。
電影的結構很像是接力棒,前半段由張譯飾演的隊長“張憲臣”帶入故事,進入後半段則是安插在敵軍內部的間諜“周乙”接棒。
一個拋家舍業奔赴祖國的特工,一個是潛伏在敵軍內部多年的卧底。
這種多重身份,在張藝謀嚴苛的鏡頭下,對演技是極大的考驗。
(這也不算劇透吧,電影中段周乙的身份就出來了。)
完成的如何?
隨便搜搜最新的評論,滿眼望去都是被張譯和於和偉“弄哭”。
張譯,要的是忍。
張憲臣與二隊王鬱是夫妻,由於組織的需要,二人遠赴蘇聯受訓,膝下一子一女託付給了鄰居,可沒曾想,鄰居竟被日本人打死,兩個孩子下落不明。
有人説,電影院門口的兩個小乞丐,長得很像他們的孩子。
“活下來的,去找孩子。”落地後,王鬱和張憲臣説道。
先有大國,才有小家,張憲臣與妻子知道這一別就是生死,留下的最後一句話便是這個承諾。
為了完成任務,他嫺熟老辣,殺伐果決,連隊友小蘭想給他燉鍋排骨湯都被訓斥警惕性低,他要忍,要割捨情義,要切斷思念,活下去才能去找孩子。
但他卻是最容易動情的那個。
任務中途,路過亞細亞電影院,張憲臣終於繃斷了弦,竟旁若無人地下車尋覓兒子的下落。
結果,正因為這幾番週轉,才被敵軍捕獲。
倒吊、刀砍、電擊,面對酷刑,張憲臣三緘其口,一個字兒都沒從嘴裏蹦出來,生死對他而言,不過是一次沒有餘韻的疼痛而已。
從任務開始,到最後被槍斃,張憲臣唯一的錯誤便是在電影院門口下了一次車。
而那一次,也是張憲臣在任務之外,唯一的一次從“特工”切換到“父親”,他忍得住肉在身上被一片片的割落,卻忍不住對孩子的殷切思念。
於和偉,要的是穩。
如果説張憲臣代表的是親情,那麼於和偉飾演的“周乙”,代表的便是革命友情。
他是安插在敵軍內部的間諜,風波不驚是他多年曆練的本能,即使隊友在腳下被槍斃,他也能強忍痛苦,安然無恙。
張憲臣暴露後,他找準了機會想帶着張憲臣逃出城,卻發現城門被堵,情急之下週乙臨時起意讓張憲臣假裝挾持他出城,但張憲臣面對這種勉強的計謀,還是拒絕了。
“我這身子出去也是廢了,不如廢物利用,咱倆保一個,你現在比任何人都有活下去的價值,你是知道的。”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聽到張憲臣用僅存的力氣擠出這句話,周乙終於繃不住,淚水在眼眶內打轉,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樣,詢問着前去赴死的張憲臣:
“還有要幫忙的嗎?還有嗎?還有嗎....”
(截這張圖又給我整哭了。)
這是周乙第一次卸下心防。
在老成持重的責任需求背後,誰的心臟又不是鮮活的,跳動着的?
張憲臣死後,周乙又把重心放到二組,間諜的身份讓一切陣營互換,“敵”是友,“友”是敵,周乙夾在中間,左右斡旋,容不得半點露怯。
電影中,有這麼一場戲,我記憶猶新。
二組成員楚良“朱亞文飾”身份暴露,身中數槍,周乙身為高層不得不奮力追趕,小巷子內,已知天命已定的楚良吞下了自殺藥物,白沫一口湧出癱軟在地。
周乙看到後立即衝上去,用手摳他的喉嚨,伴隨着朱亞文的幹噎,整個鏡頭持續了數秒。
看到這一幕,我不由地心悸,像是被電擊了一下。
周乙此時的心態是怎樣的?
楚良吞了自殺藥,作為隊友,他當然想把藥扣出來。
如果周乙是敵軍,他也應該把藥摳出來,確保留有一個活俘。
不管如何周乙在哪個陣營,楚良其實能活的。
可偏偏,他是間諜,他知道楚良寧願自殺,也不願被活捉,他必須演,在眾目睽睽之下——
去試圖“救不活”一個,本來能救活的人。
身份的複雜讓周乙丟失了一個思維的界限,他甚至還不如為了看兒子一眼而被捉住的張憲臣,至少他能背水一戰,而周乙處在陣營撕扯中的人格,早已千瘡百孔。
一個忍,一個穩。
一個與身份抗爭,一個與身份撕扯。
在不經察覺的情況下,還要表現出情緒的層次,稍有不慎就會顯得做作,但面無表情又會沒有代入感,在絲毫畢現的大特寫鏡頭下,必須讓觀眾看到,但又不能讓“角色”看到。
兩個角色對內心戲的要求達到了登天級別,而接下這兩個角色的,正是國內最適合玩“內心戲”的兩位男演員,張譯和於和偉。
説實話,真想不出來有別人更適合這倆角色。
也難怪張藝謀能自吹自誇:“全片沒有明星,全是演員!”
當然,《懸崖之上》還是證明了一個事兒。
只要張藝謀想拍,他就能拍出好電影,無論文藝或商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