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説2017年就已殺青的《狼殿下》,在“溜粉”了三年之後,突然間毫無宣發的情況下,空降三大視頻平台,並一如網飛,將全集全部給觀眾呈上,一時間引起熱議,穩站了熱搜榜。除了對於內容的關注外,更加引人側目的是針對於劇中男二疾衝的扮演者肖戰的兩極評價,所引發的網絡時代電視劇生產、偶像以及觀眾粉絲之間的三角關係探討。
作為一部曾經有着一定野心意圖創制“爆款”的電視劇,《狼殿下》的播出確實因為熱搜和觀眾的廣泛討論而呈現出某些“爆款”的特質,只不過這個“爆款”的特質並不是因為其品相多麼出色(事實上恰恰相反),而是由電視劇中的男二肖戰對立的粉絲羣體所引發,從而導致電視劇成為話題對象的同時,出現了基於演員而對電視劇兩極分化的評論,也頗耐人尋味。
肖戰作為近年極有話題度、以電視劇成名也依存電視劇發展的可謂“頂流”的偶像,與其所相關的一系列事件,可謂電視劇、偶像與粉絲三者之間在網絡時代關係的典型個案,對於他們的分析和探討,實際上也是對於網絡時代電視劇創作走向與觀看評價的探討研究。
“偶像的號召力” VS“粉絲的抵制力”
約定俗成並廣為人知的認知是,電影是導演的藝術,具有很強的個性特徵,因而可以使得明星制有生髮的土壤,很大程度上,是導演和明星成就了電影。而電視劇在某種程度上則是編劇的藝術,它是基於劇本的集體而非凸顯個人的作品創作,因而長久以來都是電視成就演員而非相反,這也是為什麼電影有明星制而電視劇沒有的緣故。
然而,網絡時代,因為偶像興起和媒介環境的變化,對於電視劇而言,似乎變化正在或者已經發生,在電視劇與其觀眾之間的權力關係之中,電視觀眾的能量得以更大的凸顯。粉絲是一種獨特的觀眾,他/她很大程度上不是基於電視劇內容,而是因電視劇中有某一角色是其偶像而觀看電視劇,因此她們對於電視劇有着獨特的觀看方式和行動模式。
如果説,普通觀眾看似被動的積極權力抉擇表現在對於電視劇的觀看與否的抉擇的話,那麼網絡時代的粉絲顯然不滿足於選擇看或者不看,以及隱秘的小圈子的“盜取”文本進行小社羣的“狂歡”,而是將其權力更進一步地延伸,將觸手觸及電視劇生產過程之中,試圖左右電視劇的創作。於是,對於依靠粉絲來生存的電視劇而言,各個方面都受限於粉絲的“挾制”。比如今年曾引起無數話題度的《三十而已》中童瑤所飾演的角色本是為佟麗婭所有的,但因為粉絲抵制,佟麗婭最終辭演。而粉絲去撕劇組、撕經紀人和經紀公司的各種報道和故事,則更加不勝枚舉。看似鬆散的粉絲圈的權力扭轉了專業的組織機構的決策,可見粉絲之於偶像的重要性。
所謂成敗皆蕭何,在消費時代依靠粉絲而生存的偶像,在能一呼百應地號召粉絲進行以其為主的文化產品的消費的同時,也自然需要重視並在最大程度上滿足其“衣食父母”的要求;然而粉絲的不理性及不專業,一方面可能會導致偶像受損,另外一方面則可能引發粉絲之間的戰爭。就如《狼殿下》在社交媒體超過一萬多的負面評價,多由不喜歡肖戰的人,即俗稱的肖戰的“黑粉”所為;更加值得玩味的是,肖戰作為這部劇的男二是在第11集才出現的,而絕大部分的差評是尚未觀看這部電視劇或尚未等到肖戰在劇中作為疾衝的角色出現就已評下的。這實際上使得網絡時代的電視劇的評價標準很大程度和內容無關,只落實到偶像身上。因之,網絡時代的偶像電視劇作為一種電視劇類型必然要引起關注。
“偶像與粉絲”VS“電視劇與觀眾”
在網絡時代,由消費文化所帶動的粉絲權力的暴漲,使得電視劇必然有兩種創作的趨向:一種是粉絲電視劇,一種是作品電視劇。所謂粉絲電視劇,可以理解為以偶像為號召力專門為粉絲所創作的電視劇。粉絲是其主要的市場目標羣體,電視劇的觀看以及盈利都賴於粉絲,因而其創作的口味也必然迎合粉絲的要求。粉絲電視劇很大程度上具有“客制性”,它是以客户為導向的電視劇創作,因此粉絲的口味和粉絲對於偶像在角色中的期待和想象的滿足才是電視劇創作首要考慮的問題。
但有一種有趣的現象是,電視劇在進行生產的時候可能並不是以某一偶像為主進行的生產與創作,但在播出的時候因為某一出演的角色具有更大的偶像號召力,而發生了粉絲的轉向與觀看評價的轉向。《狼殿下》在創作時,作為第一男主角的王大陸因出演電影而為觀眾所熟知,迅速成為知名偶像,因此2017年電視劇投拍時,王大陸是當之不讓的男一號,電視劇也是以其粉絲為對象來進行生產的。然而由於《陳情令》的“現象級”大爆,使劇中的男二肖戰在去年電視劇播出時,妥妥地成為話題的中心人物,此時肖戰而非王大陸的粉絲成為這一電視劇的主要消費對象。於是,對於肖戰在劇中表現的討論和評價——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都遠遠地超過對於王大陸的討論和評價。電視劇生產與其受眾之間關係在網絡時代的不確定性,在實踐層面更加加劇了電視劇生產中粉絲電視劇創作與生產的現實土壤,以期捆綁粉絲而使電視劇獲得穩定的市場份額。
粉絲電視劇聚焦於對個人偶像的評價特質,使《狼殿下》在劇情的老套與俗套、表演的稚嫩以及編劇在邏輯上的漏洞和電視劇在剪輯和製作上的疏忽,都可以被粉絲所忽略、原諒幷包容;並對以狼作為電視劇中男主角的人物塑造和精神內核,以及電視劇不斷推進的重要意象象徵和隱喻的牽強附會完全視而不見。粉絲們會為電視劇中偶像的青澀的表演尋求各種理由,為偶像略帶滄桑的妝發與之前形象的變化而大誇特誇,甚至是電視劇在香格里拉的實地取景都能成為大吹特吹的理由。這種一反觀眾對於電視劇吹毛求疵的態度,正是粉絲對於偶像的“愛”的集中體現。於是電視劇與觀眾的關係,在偶像的介入之下,轉變為偶像和粉絲之間的關係。而電視劇的境況在電視劇、粉絲和偶像所構成的三者權力場域中,在表面上看來是“微小而無助”,表現為順粉絲則“興”,逆粉絲則“亡”。總而言之,粉絲電視劇絕大部分是有意地、部分是無心插柳地滿足粉絲對於偶像的慾望投射而生產的電視劇,因而對於電視劇的評判很大程度上也是以粉絲為核心的評判。
而作品電視劇則可看作延續了相對傳統的創作理念的電視劇。這一類的電視劇雖然也會重視市場和網絡時代的電視劇傳播環境的變化,但還是會延續一般或者基本電視劇的創作機制與規律,將電視劇作為一種文藝文本進行打造,以其質量取勝。因為沒有天然的粉絲作為支撐,無論有沒有大牌演員加盟,都需要有劇本、製作以及演技等來共同建構作品電視劇作為一種文藝形式的呈現。
比如最近也引起話題度的《鹿鼎記》和《情深緣起》,前者因張一山對於韋小寶的飾演,在演技上為大家廣為詬病而引起話題,這種詬病一方面源自金庸的名著的改編與受眾的心理期待落差太大,另一方面也和之前的電視劇改編質量差別太大的緣故;而後者是因為劉嘉玲飾演的顧曼璐與原著《半生緣》中的人物形象不符而引起爭議。這兩部電視劇為觀眾所批評和熱議的點,與同為熱點的《狼殿下》的批評,完全可見其出發點是不一樣的。對於張一山和劉嘉玲的批評是對電視劇服務的,而對於肖戰的熱議則是服務於肖戰及其粉絲的,雖然二者最終都會作用於電視劇之上。由此也可見作為作品的電視劇受眾所重視的是電視劇作為一種整體文化作品,因而對其進行評價的角度和方式與作為粉絲電視劇是不同的。
然而,無論是對於粉絲電視劇還是對於作品電視劇而言,其受眾基礎不同,市場策略也不同,因此對於內容和製作和生產的重點也會不同,但無論對於一般的受眾還是特定的粉絲而言,對於更好內容的需求則是共同的期待和嚮往。無論媒介環境如何變化,在滿足受眾需求基礎之上精良而具有思想和文化深度、社會與現實觀照的電視劇,依然並會一直是電視劇被觀看/評判的最為重要的標準。
作者:呂鵬,上海社科院新聞所研究員
編輯:範昕
責任編輯:黃啓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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